蓝岭，阿巴拉契亚的脊梁

叶山

“乡村路带我回家吧，回到我归属的地方，弗吉尼亚西部那慈母般的山峦之中。带我回家吧，乡村路。”这首《乡村路》是已故的美国著名乡村歌手约翰·丹佛的代表作，也是一首广为流传的经典歌曲。约翰·丹佛用朴实的歌词和抓耳的旋律，把弗吉尼亚州西部的山区景色及当地人的生活状态介绍给了全世界。这首歌也让一座名叫蓝岭（ BlueRidge Mountains）的山脉一举成名。

蓝岭是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四大重要组成单元之一，这四大部分大致呈南北走向平行排列，从东到西依次为皮埃蒙特丘陵区（ Piedmont）、蓝岭、平行岭谷区（Valley andRange Province）、阿勒格尼高原（Allegany Plateau）。其中，蓝岭是四大部分中平均海拔最高的，正因如此它也被称为阿巴拉契亚山的脊梁。

阿巴拉契亚山脉是一座地质和人文历史都很丰富的山脉，它北起加拿大的纽芬兰及拉布拉多省，南到美国的阿拉巴马州，全长约2400千米，大致和北美大陆的东海岸平行。在4.8亿年前的奥陶纪，阿巴拉契亚山的所在地处于一块古老大陆（现北美大陆的前身）的邊缘，沉没在浅海里。在那漫长而平静的岁月里，浅海沉积物在由火成岩构成的地壳基底上方雎积，形成了厚厚的沉积岩层。到了4.4亿年前，潮流突变，另一块大陆（现非洲大陆的前身）朝着阿巴拉契亚所在的大陆靠了过来。原本平静的浅海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造山带。随着两块大陆越靠越近，剧烈的地质运动让此处的地壳一次又一次地隆起。在3亿年前的石炭纪后期，经历了一连串的造山运动之后，两片大陆顺利会师。它们的碰撞让地壳继续隆起，形成了规模巨大的褶皱山，也就是早期的阿巴拉契亚山，其规模可与现在因印度和欧亚大陆相撞而诞生的喜马拉雅山脉相媲美。而正是在这次惊天动地的板块碰撞之后，我们所熟悉的上一个超级大陆——泛大陆（盘古大陆）——出现在地球上。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说，阿巴拉契亚山脉就是泛大陆的出生证明。

在那场剧烈的碰撞之后，阿巴拉契亚山成为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地质构造大杂烩，火成岩的大陆基底、原本浅海中形成的沉积岩层，以及大陆碰撞挤压时产生的高温高压导致的变质岩构造，全都搅和在了一起，伴随着褶皱和断层等其他的构造，组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地质地貌复合体，就如同一个线索丰富但同时也很混乱的犯罪现场，千头万绪的各种蛛丝马迹交织在一起，让调查的人们难以下手。其中，山体的中部是地质活动最剧烈的地方，一部分原本位于最下方的火成岩地壳基底，在板块的挤压下，被逆冲断层抬升到了其他层的上方，这就是蓝岭的前身。

阿巴拉契亚山脉的规模如此巨大，想要欣赏它丰富的自然和人文景观，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驾车沿着那些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深入它的腹地去一探究竟。而这众多的乡村公路里，最著名的便是蓝岭山上的蓝岭观光路，以及它北侧的天际线公路。说起天际线公路和蓝岭观光路，还有一段有趣的小历史。20世纪初，美国进入了进步时代，环保主义盛行，在西部建立了一大批国家公同，它们的美景吸引着众多的游客。然而，当时美国的交通远不如现在发达，西部那些同家公同虽然景色壮美，但距离人口集中的华盛顿、纽约、费城、里士满等东部主要城市实在是太远了。于是人们决定在东部也规划一些国家公同，而阿巴拉契亚山成为了重要的候选地区。1924年，美国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在阿巴拉契亚山中物色兴建公园的区域，最终他们看上了蓝岭的一段，也就是现在的谢南多厄（ Shenandoah）国家公同，因为那里不仅风景优美、拥有值得保护的地质奇观，而且距离华盛顿不远，方便政客们周末去拥抱自然。

1929年，美国总统胡佛提议为这座公同修建一条专门的道路。胡佛的提议其实含有私心，因为他自己在谢南多厄旁边拥有一座私人别墅。不过即便如此，他的提议获得了通过，因为这条路确实会给国家公同带来好处。1931年，这条路开始规划并修建，当时美国陷入了经济大萧条，这条路的修建工作为许多失业的人提供了以工代赈的就业机会。最终，工人们把路修在了蓝岭的山脊上，在这条路上可以俯瞰阿巴拉契亚山的全貌，还能远眺远方的沿海平原，正因如此，这条路被命名为“天际线公路”。此后，国家公同署的负责人为了给国家公同拉到更多的资金赞助，力邀胡佛总统的继任者小罗斯福总统前往谢南多厄游玩。游玩之后，小罗斯福总统对天际线公路优美的景色念念不忘，于是他提议，在山区规划更多的国家公同，并将天际线公路继续向南延伸，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蓝岭观光路。

公路沿着蓝岭山脉蜿蜒曲折地延伸，路边时常有观景台。根据观景台不同的朝向，我们能看到阿巴拉契亚山不同的区域。比如，在山脉转折处的一些观景台可以回看蓝岭。在蓝岭上，随处可见一些裸露在外的巨大岩石，被潺潺流动的山涧溪水侵蚀着。这些岩石都十分古老，年龄超过了十亿岁，是被逆冲断层带到地壳表层的北美大陆古老基底。曾经的它们，体积巨大，但经过沧桑变迁之后，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被风化殆尽。这也是整个阿巴拉契亚山脉命运的缩影。曾经的阿巴拉契亚山规模堪比喜马拉雅山脉，最高海拔甚至高过了珠穆朗玛峰，但经过上亿年的风化侵蚀之后，如今的阿巴拉契亚山脉，平均海拔只有区区数百米，而由火成岩构成的蓝岭，是阿巴拉契亚山脉各部分中，最坚硬的一处，它的风化速度慢于其余部分，这才成为了阿巴拉契亚山的脊梁。

在古老的火成岩上方，我们还能看到许多层叠交错的沉积岩地层。这些地层的形成年代就要晚得多了，它们形成于泛大陆分崩离析的时候。由于板块在不停地移动，地球上的海陆分布就如同《三国演义》中对天下大势的描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地质学上，这种现象叫做威尔逊循环。泛大陆形成于古生代后期，但到了中生代前期，当新的板块生长边界形成以后，泛大陆就开始裂解了。大陆裂解的时候，地壳被拉伸，形成裂谷，这些裂谷一度成为了孕育湖泊的理想场所。河水从山上带走了大量的岩石碎屑和砂土，把它们全都冲刷到了裂谷的湖泊里，形成了这些沉积岩地层。到了侏罗纪时期，泛大陆完全裂解，而阿巴拉契亚山的一部分也脱离了母体，从此咫尺天涯，流落到了大西洋的另一边。今天非洲北部的阿特拉斯山、欧洲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及苏格兰等地的部分山地，曾经都是和阿巴拉契亚山一起形成的。

从观景台上远眺，更远处的蓝岭山脉则隐藏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蓝色。这种仙境般的景象，其实是一种由植物导演的气象景观。蓝岭上的植物生长得十分茂盛，它们的树脂会释放出活跃的异戊二烯。异戊二烯挥发之后，同大气中的一些强氧化剂发生氧化还原反应，会产生一些性质特殊的气溶胶。这些气溶胶受到阳光和水汽的影响之后，会产生一种弥漫在山间的蓝霾，让整座山呈现出一种魔幻般的蓝色。这便是蓝岭山脉名称的由来。

在谢南多厄境内的老抹布山上，我们可以看到蓝岭东侧的皮埃蒙特丘陵地区的全貌。这一片丘陵是阿巴拉契亚山脉和大西洋沿岸平原之问的过渡带，组成它们的岩石大部分是变质岩，这是因为，当年板块碰撞的时候，这里是受到挤压最严重的地区，而挤压产生的巨大压强让原有的岩石发生了变质作用，从而变成了变质岩。我们可以观察到皮埃蒙特丘陵的岩石中呈条状或带状排布的石英、云母等矿物，这种矿物晶体排布方式就是在高压环境下产生的，我们一般将其称为“叶理”，是变质岩的重要特征之一。

皮埃蒙特丘陵也是一个可以体现美国文化发展的重要地区。从18世纪开始，来自欧洲的移民们开始涌入皮埃蒙特丘陵，其中以来自爱尔兰、苏格兰和莱茵河流域的移民最多。他们带来了各白的风俗语言、建筑风格、宗教信仰、音乐艺术等。这些文化元素和美国本土已有的文化相互杂糅，在当地白然环境的塑造下，形成了拥有美国特征的乡村文化。例如，爱尔兰人带来的具有独特民族风格的乐器和民谣，与世代生活于此的一些印第安原住民部落的音乐相结合，形成了当地特有的音乐流派，并在之后的历史长河中，逐步发扬光大并吸收其他风格的音乐，最终形成了现代的乡村音乐。

在翻过了坎伯兰隘口以后，我们就能欣赏到蓝岭西侧的景色。在这里，蓝岭俯视的是阿巴拉契亚山脉中著名的平行岭谷区。这是一大片南相互平行的向斜和背斜组成的褶皱山脉，山脊和山谷犬牙交错，平行排列。这样的褶皱山景观并不罕见，不过如此大规模的出现，世界上只有两处，一处是四川盆地东侧的川东平行岭谷，另一处便是在阿巴拉契亚山;而若论平行岭谷中褶皱构造的复杂程度，阿巴拉契亚山的这处岭谷要远远超过川东岭谷的。这里有向斜谷、背斜山，也有经过风化侵蚀之后的向斜山、背斜谷，更有诸多一头扎进地下的倾斜褶皱，在地面上画出一个个“V”字。

组成这些平行岭谷的地层，就是奥陶纪浅海中形成的那些沉积岩地层，其中最主要的是石灰岩地层，它们曾经是美洲碳酸岩大台地的一部分。当时，美洲大陆的前身处于热带，温度较高、气压较低，在这种条件下的浅海里，十分适合石灰岩的形成和生长。石灰岩主要由碳酸类的矿物组成，它们最初的来源是珊瑚、貝壳和海洋微生物的残骸。这些残骸在适宜的热带浅海中堆积，形成了厚厚的石灰岩地层。后来，造山运动开始后，海水消退，石灰岩地层在挤压下形成了褶皱，组成了一道道的山岭和谷地。在经历上亿年的风吹雨淋以后，许多石灰岩层被含有二氧化碳的酸性流水侵蚀，形成了溶洞、天坑等喀斯特地貌。这些地质过程综合在一起，形成了平行岭谷区丰富的白然地貌景观。

如果我们极目远眺，我们能隐约看到，在一系列的平行岭谷之后，地平线上似乎有一堵灰灰的墙。那就是阿巴拉契亚山最西侧的组成单元一一阿勒格尼高原。阿勒格尼高原最重要的特征便是它丰富的矿产资源，特别是煤矿和铁矿。而正是这座阿勒格尼高原，在美同的工业化进程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当地的煤铁产业一度十分发达，曾经作为世界钢铁之都的匹兹堡便是阿勒格尼高原上的重要城市。许多煤业和钢铁公司为了更好地经营自己的产业，纷纷在阿勒格尼高原上兴建“公司小镇”，让工人们的生产和生活都在这些小镇上进行。这些煤铁公司小镇曾经都欣欣向荣，但当美国完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煤铁产业便向发展中国家转移，随之而来的则是这些公司小镇的衰败，它们的居民陆续搬走，基础设施严重落后，纷纷陷入了萧条，其中有的公司小镇因为地理位置偏远、交通过于不便而被彻底废弃，成为了无人居住的鬼镇，在深山之中任凭森林吞噬，最终成为了城市废墟探险家们经常光顾的遗忘之境。

蓝岭观光路的最南端是另一处国家公同——大烟山（ Creat Smoky Mountains）。这是阿巴拉契亚山的又一处精华部分：每当天晴，山间的云雾缭绕就像在森林里冒出的袅袅炊烟;若逢阴雨，山间牧场和草甸映衬着灰蒙蒙的山峰，宛若水墨画一般清幽淡远。湖泊、泉水、飞瀑点缀在山间，隐藏在茂密的植被里，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鸟语，为这座记录着亘古以来雨迹云踪的古老山脉增添着生机和活力。阿巴拉契亚山是记录地球历史的白然典籍，也是一座珍藏人文历史的宝库，而蓝岭则是将其串联起来的脊梁。沿着它的脉络，从谢南多厄到大烟山，我们既能跨越上亿年，通过阅读蕴藏在岩壁和地质构造中的信息，去回顾远古的那些令人惊叹的海陆变迁，又能回溯近三百年，通过这里独特的文化和古迹，去探寻美国历史上的那些鸿爪雪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