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也
拉哈曼
拉哈曼!
拉哈曼?
他是谁?
它是我无意识中喊出的一个人的名字,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帮老婆剥葱。——天黑了,那是我往阳台上看时注意到的。
拉哈曼!
只是一晃而过的阴影。
可我知道:
在我生活着的这个世界上,就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可是,仅仅是因为喜欢,我希望他诞生!
在无知无觉中诞生……
假若
假若我能活一百岁,我就能看一百次月亮,每年一次。
假若我能活八十岁,我就能看960次月亮,每月一次。
假若我能活四十岁,我就能看14400次月亮,每天一次。
事实上,尽管我活到了五十六岁,却只看到了一次真正的月亮,就在今晚。
在我的心像结冰的池塘一样安静的时候,月光像水波一样荡漾——只是,有一点忧伤,就像在临终之时……
对面房间里的灯熄了。
雷阵雨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原本很大的东西突然缩小了,原本很高的东西突然降低了。
钟舌静止不动。
在恐惧遍布的大地上,唯有一棵莽撞的小树却获得了力量——它从一群颤抖的名人身边开始往上生长。
尽管它能感觉到自己每长高一寸,就枯萎一寸,但它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上生长、生长……
理智输给了盲目。
在纷乱的天空与昏暗的大地之间出现了一段空白。
直到第一声炸雷将它击倒在地,它——几乎是欣慰地看着自己在燃烧,直到变成一截木炭。
事情并没有完结,当大地重归宁静——在这棵小树曾经躺倒的地方,它留下的树影慢慢复原,最终形成一棵大树,长久直立!
一年当中
一年当中总有那么一些日子,风从幽暗的山谷吹来——我返身向后,在某一处山口迎住它们:
小小的风,像忧伤的火焰舔着我。
听啊,兄弟们,是我独自迎住它们焚烧。
留下吧,风信子,大麻,茴香,鸟儿的羽毛,狐狸的毛发……
让它们带着身上的尘土留下,然后——从我身上剥开它们吧!只是把忧伤留下,把这一刻的风留下。
倘若岁月要带走所有的日子,我请求留下这一天:
四十年前母亲在这一天疼痛,生下我。
那是十月的一天,刮着风,杨树的叶子飘进门槛……
一年当中总有那么一些日子,风吹着我,借助于它,我回忆起诞生的日子,回忆起母亲的疼痛。
黄叶飘进门槛。
远山传来野兽的低吼——
人们都知道:我活着,我思考,但不知道我内心吹刮的风,这都是因为什么?
这连续地吹刮,这无休止地摩擦都是因为什么?
“在我的体内有一座眼泪的仓库,里面饲养着悲痛的鸟群……”
蚕豆
母亲,三十年后,我还记得那天上午的事,我跟你去种蚕豆,端着一只破碗。碗里的蚕豆黑得像乌金,每一粒上面都有两条黄色的曲线勾出嘴唇的俊模样。
你走在前面,打着裹腿,手里提着生锈的铁铲。
那年你还不到四十岁,却穿着黑布衫,前襟被风吹起——
土地发热了,山顶上冒着热气,我跪在你下种的地方,画上圆圈,插上一根芨芨草。
竖起的芨芨草都是风向标,引领着黑暗中的蚕豆——它们要在土里睡上十多天,小嘴里才能呶出胖胖的嫩芽。
这过程是多么漫长啊,生的过程从来都是这样,要耗去许多的等待。
妹妹闹够了,从山坡上奔下来,手里攥着红梗子草,还有打拉拉秧。她的肚子饿了,把头拱在母亲的怀里,用脏污的小手抓挠母亲的胸脯。
母亲累了,搂着妹妹坐在田埂上,转过头盯着远处的山坡,那儿,有一头牛正在吃草一
好半天,母亲一动不动,目光里全是忧郁。
向西,再向西,太阳一路热过来。
在我的头顶,天空弯成一张弓。
某些时日
某些时日,我就是一颗纯粹的心,在它柔软的部分,有一只蝉蜕轻轻呜叫。
我的心,在一只蝉蜕看来,就是一枚有缺口的树叶。其实它不懂,在如此深邃的月夜,每样东西都会留下缺口。
在我心仪的白昼,太阳以我喜爱的方式旋转,把阴影投在山坡上。
从粉红色的油菜花地,群鸟飞来落满我的全身。
它们以为我就是草垛了,啄着,拨拉着……干燥的草籽从裂开的硬壳里脱落。
这就对了,我就是芳香的草垛,在冒着青烟的农舍的边上为鸟儿举办一场盛宴…
秋天
秋天,在你随便站立的地方都有黄叶静静地飘落,你是人,在你站立的地方世界输给了你,它是遍地衰败的黄金。
在你如此真切地体验到生命的悲伤的时刻,它几乎就是一场风吹着一座空林。
你的眼球還有你健康的肤色都被长风慢慢漂白。你的心即使在快乐的时候也带着一丝苦味。那干透的花萼悄悄裂开,黑色的草籽簌簌飘落。
收割后的土地,即使在病着的时候,也舍不得遗弃心形的果实,尽管微小。
我的心带着备尝甘苦的甜蜜承受风吹,那从西方吹向东方的风向着村庄。那归家的草捆和柴筐都比平时轻快……那因生活的重负而过早弯曲的农夫,脖子上挂着基督,受难的样子成叉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