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
早在杨柏舟(1880-1922)任贵州都督时期,中国西南边陲的云南军阀便图谋向内地发展,地处西南中心且贯通华中、华南的贵州则成为滇、黔两省军阀争夺的焦点。自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相继发生了三次滇军侵黔事件,即1912年的戴戡迎蔡锷滇军人黔;1923年的唐继尧率滇军人黔;1929年的“龙李倒周事件”。其中在“龙李倒周事件”中周西成战死,由桐梓系所主导的贵州近代化运动几至止步,而龙云却在战后一步步登上了“云南王”的宝座,并大刀阔斧地推行了其强滇之策。另一方面,黔军在鸡公背的战败也导致桂系军队在蒋桂战争(1929年3月至6月)中因失去援手,最终失败,以致李宗仁被迫宣布下野,白崇禧仓皇奔走香港。
龙、李联军入侵贵州
1929年的“龙李倒周事件”标志着李燊与周西成第二次火并的开始,同时也是龙云为报1927年周西成“反龙图滇”之仇及云南军阀试图再次向内地发展的结果。在黔军内争中败退昆明且急于回黔的李燊,与龙云在对待周西成的态度上可谓不谋而合。
自1927年周西成、龙云交恶始,周西成便多次派毛光翔赴桂和李宗仁、白崇禧进行游说,以图在蒋介石或龙云侵黔时引为外援,而黔、桂双方的结合正是蒋介石所不能容忍的。1929年1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了所谓的编遣会议,企图削弱其他军阀的军事实力,引起了各派的反动,此时桂系不仅控制两广、两湖,还占有平津部分地区。2月,李宗仁撤换了亲蒋的湖南省主席鲁涤平;3月,蒋介石针锋相对,以中央的名义查办了武汉政治分会,并陈兵武汉城外。蒋桂战争一触即发。蒋介石来电要周西成“当机立断,通电表示赞同”讨桂,周西成阅电后道:“这无异于持刀威胁,逼人划诺,我不愿刀下求饶。”在此情况之下,蒋介石因担心蒋桂战争中周西成会助桂作战,便任命龙云为讨逆军第十路总指挥,任命李燊为前敌总指挥,以讨桂为名向黔边进军,探查周西成的行动,可以便宜行事。至此,龙云、李桑与周西成之间已是剑拔弩张。
1929年4月,滇、李联军分兵南、北两路直趋滇、黔省界,南路左翼为朱旭师
(辖曾恕怀及鲁道源两旅)与刘正富旅及李燊部的王定一、向茂章二团从马龙、沾益、平彝(今富源)一线经胜境关向贵州盘县进击;南路右翼为张凤春师从宜良、师宗、罗平一线向贵州兴义发起进攻,南路两翼共计11团,1万多人,由讨逆军前敌总指挥李燊指挥。北路兵力为4个团,由高荫槐旅及在反龙之战时投降龙云的唐继虞部将张冲师组成,龙云坐镇曲靖指挥全局,其作战任务主要是监督1927年周西成图滇后败退贵州威宁的张汝冀及四川永宁的胡若愚。
而与之相比较,黔军方面周西成以毛光翔为左翼总指挥,率犹国材师至兴仁;以黄道彬师为右翼驻军盘县;廖怀忠师至安顺,并担任预备队;王天锡为前敌总指挥指挥战事,设总指挥所于安顺,周西成亲率教导师、骑兵团、崇武军校学生兵至安顺统筹全局。对于驻守在黔东蠢蠢欲动的李燊第四十三军的雷鸣九、杨其昌两师,周西成则要求王家烈、侯之担、蒋在珍等3个师对其进行牵制。
在兴义方面,4月初,滇军在大炮的协助下,猛攻黔军龙江、乌沙阵地,并在兴义至黄草坝间展开激战,至此,龙、李倒周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与此同时,联军南路左翼在李燊、朱旭的指挥下,沿两省交界处的胜境关向盘县挺近,直逼盘江第一个要镇火铺镇。黔军右翼黄道彬师仅以下属魏金镛一团防守火铺镇,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黄师败退亦资孔,继而退往盘县、普安,并沿二十四道拐经鸦关退人晴隆,黄师从盘江的败退使得周西成在盘江与龙、李联军进行会战的计划彻底成为泡影。尽管周西成曾给黄道彬下过“死守盘江,否则军法相见”的命令,但黔军在战场的颓势已无法在两军决战前彻底挽回。北盘江大桥在黄道彬师未放一枪一弹的情况下即丧失,周西成为此而恼羞成怒,于是下令皮德沛、刘成钧二师至关岭附近构筑防线,并将总指挥部由安顺迁至镇宁扁担山的安庄坡。又电令驻乌江之柏辉章旅,由息烽急插平坝、安顺之间,令廖怀忠师由贵阳花溪开清镇、安顺之间,以上两支兵力,在贵阳北面构筑防线。布置已定,周西成率手枪营出发,准备在镇宁境内与滇、李联军进行最终的决战。
周西成与鸡公背之战
鸡公背位于今贵州镇宁县关岭旁的大坪地一处名为大坡顶的要隘旁,因有峰头如鸡故名,北距关索岭约1000米,其山为南北走向,且北高南低,绵延长达数千米,是大坡顶山凹中的一个自然小村。鸡公背以西的坝陵桥则是由安南(今晴隆)进入镇宁的必经之地,因此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鸡公背也因鸡公背之战而扬名黔西南。
在1929年4月21日,随着滇、李联军突破黔军中路黄道彬师从盘江镇、永宁镇一路进入坝陵桥,一度处于交战状态的龙、李联军与黔军双方开始进入最后的决战阶段。4月22日上午,在情势危急的情况下,周西成自鎮宁安庄坡经镇宁县城、黄果树、大坪地进入鸡公背而亲自督战,指挥教导师与学生兵向滇军发起进攻,并在鸡公背的一间民房中设临时指挥所。而此时鸡公背正面前沿大坡顶制高点,左面四凌坡制高点,右面云盘坡制高点均被滇军占据,周军处于大坡顶洼地,情况十分危急。与此同时,周西成在大坡顶、毛河口、坡贡均派遣了部队进行防守,并在大坡顶和鸡公背各摆设了一个炮营,企图待毛光翔、犹国材师自兴义经花江、断桥回师镇宁后彻底消灭滇、李联军。然而,在滇军张凤春师
的牵制下,黔军毛、犹二师未待回师黄果树,鸡公背之战则已于22日中午爆发。
对于滇军的三面围攻,周西成仍不审时度势,既不调附近援军,也不避敌锋芒,反而置两翼于不顾,欲凭借70门迫击炮,100多挺手提机枪的火力迎击正面之敌。结果滇军从左翼抄黄果树,将周军包围于大坡顶洼地,使其优势火力无法展开。显然,周西成在鸡公背决战的做法最终无论从兵力上,还是战略形式上来说都是错误的,而这最终又直接导致了黔军在鸡公背之战中的失败。鸡公背之战初期,滇军在李檠的指挥下与黔军展开相互间长达10多分钟的炮击,双方炮火覆盖对方阵地,炮声响彻了大坪地附近的关岭山谷。
在炮击之后,滇军开始对大坪地发起了进攻,企图从大坪地而上占领周西成在鸡公背的指挥所。在此情况之下,李燊以朱旭师及刘正富旅从正面实施进攻,并派其部下王定一、向茂章二团隐蔽于郎岱丛林之中,待正面进攻牵制住鸡公背黔军主力后,王、向二团自郎岱丛林向周西成的指挥所右翼发起进攻。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李粲下达了最后的进攻命令。
尽管战局的不利使周西成如处四面楚歌之境,然而山谷中那些在滇军督战队督导下的数千名着黄色军装的滇军却早已被周西成视为黔军的枪下之物。滇军向鸡公背的五六次冲锋均被黔军宋永宪的骑兵团所击退,隐蔽于郎岱丛林中的王定一、向茂章二团在黔军刘成钧的教导师打击下也纷纷撤退,周西成利用大坪地对滇军实行歼灭战的计划取得了极大的进展。此后,李桑相继组织了两次1000多人的敢死队向鸡公背发起进攻,虽然最终冲上鸡公背,但在黔军炮火的轰炸下连续溃败。在此次战斗中,黔军参谋长刘继炎负伤,被送往安庄坡进行医治。
4月22日下午,周西成身着灰色哔叽中山装,頭戴大礼帽,用望远镜观察着龙、李联军的动向,随行副官叶明扬用自带的勃朗宁手枪击中周腋下,子弹由章门、东门二穴间射人,中府穴旁穿出,伴随着子弹声的消失,周西成倒在了血泊之中。皮德沛、黄道彬二人将周西成抬到担架上,在周德湘的护卫下,沿公路直下鸡公背,并由王天锡继续指挥黔军在鸡公背的作战。16时,在滇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周西成在卫兵的搀扶下过打帮河时,被河水冲走,使本来因子弹中毒的周西成在河水的浸泡下伤势加重,后尸体被找到时也早已气绝身亡。
周西成在黄果树的战死,使本来处于不利战局的黔军更加溃不成军,尸骸狼藉,死伤达2000多人,器械完全损失。与此同时,李粲部王、向二团自鸡公背右翼发起了进攻,黔军的指挥所被占领,崇武军校学生兵见黔军兵败,纷纷逃跑,王天锡率黔军突破龙、李联军的重重围攻,由滑石哨、白水河、石汪寨往安顺方向撤退。至此,鸡公背之战结束。
黔军何以败北
1929年4月末,龙、李联军与黔军在鸡公背的决战以黔军的失败而告结束。其后龙、李联军一路北上,黔军被迫退守乌江北岸,凭险据守。黔军在鸡公背战败的原因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周西成在军事部署上的失误客观上导致了黔军的战败。早在龙、李联军进攻贵州前,龙云即已派张凤春为南路右翼自兴义发动进攻,其主要目标则是
吸引黔军主力并对其进行牵制,以减轻南路左翼部队北进贵阳的压力。另外,李燊留在黔东松桃、铜仁的雷鸣九、杨其昌两师也时刻威胁着贵州周西成的桐梓系政权,战局对黔军极为不利。自4月初滇军张凤春师自兴义向黔军龙江阵地发动进攻后,周西成在不明敌军进攻方向时,即派毛光翔为黔军左翼总指挥与犹国材师共赴兴义,对于黔东李部的杨、雷二师,周西成则要求王家烈、候之担、蒋在珍三师对其进行牵制,如此一来便导致周西成最终用于鸡公背之战的兵力便只有黔军右翼黄道彬师、刘成钧的教导师及战斗力较弱的崇武军校学生兵,人数约六七千人。而与之相比较,龙、李联军用于鸡公背决战的兵力近万人。在战略部署上,周西成选择在鸡公背上与龙、李联军决战的做法具有不合理性。其一,鸡公背地处洼地,不利于部队展开并对敌作战;其二,鸡公背三面环山,正面为大坡顶、左面为四陵坡、右面为大云盘,其制高点均为联军占据,且在李燊已派兵占据郎岱至坡贡黄果树段的情况下,黔军处境更加危险,而周西成凭借黔军在鸡公背上的迫击炮和手提机枪的优势,置两翼于不顾,最终给了滇、李联军从郎岱丛林偷袭鸡公背的可能。
第二,周西成作为黔军统帅及总指挥, 亲临前线指挥战斗,犯了兵家大忌。周西成在滇、李联军对鸡公背攻势猛烈时,亲上前线指挥战事,以致被其副官击中要害,最终前往安庄坡且经黄果树瀑布下游打帮河时落水身死。在周西成死后,黔军内乱,兵败如山倒,最终龙、李联军占领鸡公背。
第三,黔军与滇、李联军在武器上存在很大的差异。在鸡公背之战中,黔军使用的武器为赤水兵工厂生产的“西成”式步枪。这种枪枪身较长且连打几枪后子弹易卡壳。由于国民政府中央控制海关,周西成长期以来禁止贵州建党(国民党),且鉴于袁祖铭、彭汉章被唐生智、蒋介石杀害的教训,周西成与国民党中央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因此,周西成无法进口外国的先进枪械。而与之相反,龙、李联军使用的是从法国进口的“欧三响”,这种枪虽可直接连发三枪,但弹头大,杀伤力强,另外,联军配备的火焰弹、重机枪则是当时欧洲所产的先进武器。
第四,胡若愚、张汝冀行动迟缓对鸡公背之战中黔军的战败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早在滇军张凤春师向兴义发动进攻时,周西成已密电驻扎贵州威宁的张汝冀及四川永宁的胡若愚向曲靖、昆明发动进攻,在此情况下,逼迫龙云从贵州撤兵。但直到周西成战死,胡、张依然未向昆明发动进攻。
第五,周西成经过1927年图滇、1928年周李之战及在湘西的惨败使黔军精锐损失大半,使本来尚有余力远图的黔军只得困守贵州。而在1927年的滇、黔之战中龙云大获全胜,不仅击败了其政敌,而且进一步打击了黔军的势力。在1928年的周、李第一次火并后,周西成虽然取胜,但却未将李燊的第四十三军彻底击败。因此,当1929年龙、李倒周之际,黔军与滇、李联军实力悬殊,以致鸡公背惨败。
第六,蒋介石对龙云、李粲的支持。在1929年蒋桂战争初期,蒋介石分别任命龙云、李燊为第十八路总指挥及前敌总指挥,以借黔道人桂为名入侵贵州,这样,在蒋介石的“授权”下,龙云、李粲以讨逆为名
率兵人黔。另外,1927年周西成图滇则为滇军侵黔提供了借口;而1928年,因周西成拒绝李燊第四十三军回黔也使李军对周西成充满了仇恨。
鸡公背之战影响深远
——鸡公背之战对贵州的影响。黔军在鸡公背决战中的失败,使贵州出现了其民国历史上少有的政治动荡局面。在军事上,周西成战死,使黔军失去了军队统帅,龙、李联军乘胜长驱直人,4月25日,进抵贵阳,28日,朱旭、李粲相继进入贵阳,黔军被迫北退遵义、桐梓。在政治上,贵州出现了短暂性的权力真空,李燊在4月22日下午从镇宁前往贵阳,18时左右经镇宁县城时,即向群众招手示意,声称:“周西成是个独裁者,我来主政要实行民主。”4月28日,龙、李联军占领贵州省政府,6月13日,在李粲的操控下“贵州临时政务委员会”成立,由此开始了李桑为期18天的统治。在经济上,鸡公背之战失败后,李桑率兵长驱北上,沿途各处庐舍皆空,龙、李联军抢劫成性,黔西南重镇镇远、安顺的古建筑遭到联军的大量破坏。在贵阳,龙、李联军将省府金库洗劫一空,并抄没了城内数家商贾的大洋、首饰等物品。另外,滇军在从贵阳城内撤退前,城内强奸、放火的事时有发生,为百姓所深恶痛绝。
雞公背之战的结束标志着贵州灾难的到来,其影响至贵州的政治、经济、军事方面。在此战中,曾叱诧中国西南的贵州省主席周西成战死,成为了桐梓系军阀主政贵州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桐梓系时期贵州的近代化在经过1926至1929年持续3年快速发展的基础上开始逐步缓慢下来。
——鸡公背之战对云南的影响。鸡公背之战后周西成战死迫使胡若愚、张汝冀、孟坤发起了昆明之战。早在1928年李粲败退昆明时,胡、张军与四川刘文辉、贵州周西成便签订了一个《三军密约》,共同组成滇、川、黔讨龙军。1929年在龙、李倒周之际,周西成即密电胡、张自滇东、昆明发起进攻,直捣龙云的统治中心,迫使滇军回师云南。然而,未待胡、张进攻昆明,周西成已在鸡公背战死。1929年4月,胡若愚、张汝冀与投川的孟坤三军组成“靖滇军”约2万人趁滇军主力人黔之机发起了第二次倒龙之战,一路南下昭通,7月初逼近昆明,云南省代主席胡瑛一面令卢汉率军阻止“靖滇军”南下,另一方面急电龙云率滇军主力回师昆明。7月11日,昆明发生了所谓的“七一一火药大爆炸”事件,促使滇军迅速回援。7月21日,经碧鸡关一役,“靖滇军”彻底瓦解,张汝冀被俘枪决、孟坤触滩溺死、胡若愚亡命上海。至此,云南历史上的第二次反龙之战结束。此战后,龙云事实上已统治云南全省,由此开始了其长达16年的“云南王”生涯。
在鸡公背的决战耗尽了云南储存多年的粮、弹,龙云虽然成为最后的赢家,但在战后为恢复云南经济也不得不作出改革强滇的举措。至1929年8月,云南省政府积欠富滇银行4162.288万元,计先后滥发的富滇老票,共为9200多万元,财政紊乱异常,且工商业萧条,人民困苦不堪,在此情况下,同年底龙云成立了所谓的整顿财政金融委员会,并确立了银本位制的金融制度。与此同时,“财政商业化”则开始成为云南省财政收益的基本模式。另外,为加快云南省政府的财政收入,龙云在云南各地实行禁烟,表面上的禁烟却事实上成为龙氏烟政的开始,政府非但未能禁烟,反而大规模地鼓励人民种烟、卖烟、吸烟,据统计,仅1929年云南的烟税收入便高达2400多万元。
鸡公背之战是近代西南军阀战争史上的重要一页,也是滇、黔两省军阀的最后一次军事较量。周西成的战死成为了贵州的桐梓系地方政权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并最终为蒋介石中央政府所并;龙云在剪除反龙势力后则开始了其“云南王”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