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周恩来共产主义信仰的确立

2019-07-25 07:37张家康
文史春秋 2019年4期
关键词:天津

张家康

五四运动前,周恩来在留学日本时,已经初步接触了马克思主义。五四运动爆发时,他是天津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1920年1月29月,天津各校五六千人奔赴直隶省公署请愿,遭到军警的阻拦和镇压,周恩来等被捕办禁。在被羁押的半年时间里,他重新思考了许多问题,如他在一封信中所说,理想信念的“思想是颤动于狱中”的。出狱后,他即赴欧洲勤工俭学,经过实地考察,最终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并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

“一种爱国热忱,似已达于沸点”

周恩来祖籍浙江绍兴,出生于江苏淮安,父亲为人忠厚,不善交际,母亲性格开朗,处事精明。不满半岁时,周恩来被过继给叔父,不久,嗣父去世,由嗣母陈氏抚育。陈氏性格文静,才学出众,对他的成长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周恩来10岁时,嗣母去世。

12岁那年,周恩来伯父周贻赓在奉天(今辽宁)谋事,经济收入比较稳定。周贻赓没有儿子,便写信让周恩来去东北跟随自己生活。周恩来后来说:“12岁的那年,我离家去东北。这是我生活和思想转变的关键。没有这一次的离家,我的一生一定也是无所成就,和我留在家里的弟兄辈一样,走向悲剧的下场。”

周恩来初入铁岭银岗书院读了半年书。很快,伯父把他接到沈阳读书。老师很开明,常给他们讲述时事,讲述民族英雄的故事。他正是从此养成天天读报的习惯。当时的《盛京日报》,周恩来几乎每天必读。一次,老师问学生们:读书为的是什么?有的回答是为了帮助家里记账,有的又说是为了将来个人的前途,他却脱口而出:“为了中华之崛起!”

周恩来的各门功课都是名列前茅,成绩尤为突出的当属国文。他的作文常被老师批语为“传观”,贴在学校显眼的墙报栏。1912年10月,他写了一篇作文--《奉天东关模范学校第二周年纪念日感言》,14岁的他在文章中就表现出一种历史担当的责任感,“吾人何人,非即负将来国家责任之国民耶?”教育之目的,“非即欲吾受完全教育,成伟大人物,克负乎国家将来艰巨之责任耶?以将来如许之重负,基础于小学校三四年中,同学,同学,宜如何奋勉,始对之而

不愧哉?”

东北气候寒冷,冰天雪地,这对来白四季有序的江淮地区的周恩来而言,无疑是一个挑战。面临生活环境的转换,他一点也不畏难惧怕,一直坚持在凛冽的寒风中跑步、踢球和做操,以此驱除寒意,强身健体;由吃大米改为吃高梁米,他也很快就习惯了。几年下来,体格反而比以前强健多了。后来,周恩来对辽宁大学的学生说:“我身体这样好,感谢你们东北的高梁米饭、大风、黄土,给了我很大的锻炼。”又说:“吃高梁米,生活习惯改变了,长了骨骼,锻炼了肠胃,使身体能适应以后艰苦的战争年代和繁忙的工作。”

1913年春,周恩来的伯父调到天津工作,他随之跟往。8月,周恩来考入天津南开学校。和在东北一样,他学习用功,成绩优秀,尤其是国文和数学。他的作文连续两年参加学校组织的作文比赛,而且都是第一名。课余喜读书,不仅读《史记》等古籍,而且还读《民约论》《法意》和《天演论》等,视野更为开阔了。

入学的第二年,周恩来和同班同学发起组织“敬业乐群会”。会内活动生动活泼,有声有色。会员由最初的20多人,发展到280多人。周恩来主持出版会刊《敬业》,在创刊号上,他发表《春日偶成》:

极目青郊外,烟霾布正浓。

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踪。

时政的黑暗如遮天蔽日的雾霾,令人窒息。小小年纪的他以汉代张良博浪锤击秦始皇为榜样,表明前赴后继,英勇无畏反抗专制暴政的决心和毅力。

正是他的聪明才干和热心服务的精神,博得同学和校方的信任和认可。南开4年,周恩来是敬业乐群会智育部长、副会长、会长,是《校会》总经理、演说会副会长、国文学会干事、江浙同学会会长、新剧团布景部副部长、暑假乐群会总干事等。他的组织能力和才干在南开得以培养,这对他的一生也是至关重要的。

不仅的同学喜欢他,老师也很喜欢这个学生。他和校长张伯苓的关系就极为融洽。几乎每个周末,周恩来都要去张校长家长谈。张伯苓常对家里人说:“周恩来是南开最好的学生。”校董严修也十分器重他,想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他,曾让人向他提起此事,他婉拒了。周恩来曾对好友说:“我是个穷学生,假如和严家结了亲,我的前途一定会受严家支配,因此辞却了。

1917年寒假中,周恩来随学校新剧团观摩团去北京,在京短短的3天,“睹社会之腐陋,闻政府之黑暗”。回校后,他在一篇作文中写道“踯躅途中,睹乞丐成群也,则推己及人,视天下饥如己饥,溺如己溺。”“殊弗欲埋首窗下,孳孳于字里行问,而置他事于不问也。”这种对贫苦百姓的同情心,已经变成一种关注与担当的责任心。

周恩来在南开的4年,正是民族灾难深重的4年。袁世凯统治下的民国,丧权辱国,列强欺凌。英国武装侵犯西藏,沙俄策划外蒙独立,日本强行提出《二十一条》。袁世凯称帝,督军团事件,张勋复辟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可谓“城头变幻大土旗”了。他对这方生于兹养于兹的祖国的苦难,感到心如

刀剐的痛苦,他在作文里发出了悲愤的呐喊:

呜呼,处今日神州,存亡危急之秋,一发千钧之际,东邻同种,忽逞野心,噩耗传来,举国骚然,成思一战,以为背城借一之举,破釜沉舟之计。一种爱国热忱,似已达于沸点。

当时,在知识层普遍流行“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的主张。周恩来也曾相信过“贤人政治”,以为执政者如能“崇尚教育”“振兴实业”,围家就不难走出困境。可是,感官的刺激太直接了,他忧愤焦虑,寻寻觅觅中,一些基本的朴素的理念已经形成,“阶级不除,无平等之理,人群不合,无爱国之理。”“无分畛域,勿拘等级,孤寡者怜之,贫病者恤之,忧者奖之,劣者教之。合人群而成良社会,聚良社會斯能成强国家。”正是基于这些理念,他才有了方向日标和价值取向。

“二十年华识真理,于今虽晚尚未迟。”

1917年7月下旬,周恩来与李福景等同学筹划赴日本考官费留学生。行前,周恩来到东北探望伯父,并到沈阳母校同师友话别,为同学郭思宁题写临别赠言“愿相会于中华腾飞时”。

9月,周恩来由天津乘轮船赴日本,并赋诗一首: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诗意豪迈遒劲,表明东渡日本留学,研习各种学问是为了“济世”救国,十年苦读为的是成就救国救民的大业,这是他的理想和誓言。10月,周恩来人东京神田区东亚高等预备学校补习日文,准备报考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和东京第一高等学校。

来到日本时,周恩来家里的境况已是一天比一天困难。留学日本对他来说,只有走官费也就是奖学金一条路了。他自觉压力很大,只能格外用功。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现在唯有将家里这样的事情天天放在心上,时时刻刻去用功。”这种朴素的感情,变压力为动力。“我想我现在已经来了4个月了,日文日语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眼见着高师考试快到”“我一個人,除了念书,还有什么事可做呢?用功呀,用功呀,时候不再给我留了。”

周恩来一如往常地关心时政,关心民族的存亡兴衰。他以“求学的眼光”,观察“日本人一举一动,一切的行事”,每天看报都要细心研究日本围情,从而发现,日本军国主义是“有强权无公理”的制度,对外侵略扩张,弱肉强食,欺凌霸道。他由此感悟:“我从前所想‘军国‘贤人政治这两种主义可以救中国,现在想想实在是大错了。”

周恩来很喜欢读梁启超那笔端常带感情的文字,他在1918年1月23日的日记中写道:

晚间我又拿起梁任公的文集来看,念到“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如狂欲语谁;世界无穷愿无尽,海天寥廓立多时”几句诗,我的眼泪快要下来。忽然又想到任公做这诗的时候,不过二十七八岁,我如今已痴长十九岁,一事无成,学还没有求到门,竟真正是有愧前辈了。

他特别欣赏梁启超的一句话一一“世界无穷愿无尽”,尤其赞成人应该树立志向,因为“有大志向的人,便想去救国,尽力社会”。

那个时代青年的成长,怎么也绕不开《新青年》。1917年2月15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晨起读《新青年》,晚归复读之,对其中所持排孔、独身、文学革命诸主义极端的赞成。……从前我在国内的时候,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忙,对于前年出版的《新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去注意,有时候从书铺里买来看时,亦不过过眼云烟,随看随忘的。

现在回过头来重新阅读《新青年》,决不会再是“过眼云烟”了,而是摒弃了“我那从前的一切谬见”,舍旧谋新,找到了新标准,这新标准就是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是民主与科学。

1918年5月初,北洋军阀政府和日本政府即将签订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消息传出后,激起旅日中国留学生的强烈反对。周恩来积极投入这一运动,参加旅日中国留学生的爱国团体一一新中会。他在入会演说中分析了中国衰弱的原因,“全是因为不能图新,又不能保旧,又不能改良”的缘故,而“泰东西的文化比较我们的文化可以说新的太多”“望诸同志从心中存着这新字,中国才有望呢!”他还向其他会员赠送了两句话:“哲学的思想,科学的能力。”

1971年1月29日,周恩来在会见日本友人时说,他到日本不久就爆发了十月革命了。“关于十月革命的介绍,我在日本报纸上看到一些。那时叫‘过激党,把红军叫‘赤军。”最初,他倒没有那么在意,引起他在意和兴趣的是在次年的4月23日晚上,他在《露西亚研究》杂志上读到一篇论述俄国党派的文章,了解到俄国民主党分为两派,过激派的“党魁”是列宁,“主张完全的民主,破除资产阶级的制度,实行用武力去解决一切的党纲。”他说:“过激派的宗旨最合劳农两派人的心理,所以势力一天比一天大,资产阶级制度、宗教的约束全都打破了,世界实行社会主义的国家,恐怕要拿俄罗斯作头一个试验场了。”

“社会主义的国家”和“列宁”,这些关键词已深入周恩来的脑海。当时的日本,包括马克思主义的各种社会主义思潮同时涌人,传播很快,介绍这些思潮的书籍很多。他阅读了约翰·里德《震撼环球的十日》,对十月革命有了比较理性的认识。他又阅读了日本著名的经济学家、京都大学教授河上肇的《贫乏物语》,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神髓》,片山潜的《我的社会主义》,这些著作比较通俗地介绍了马克思主义。正是从这些书中,周恩来开始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

当时的中国国内,尚没有一本完整的马恩列著作的完整译文,列宁的作品甚至一篇也没有。对于不懂英文和日文的中国人来说,要想接触马恩列,语言的困难就是最大的障碍。他已能直接阅读英、日文著作,比较起国内同年龄段的年轻的知识分子,他无疑更早更多的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他在日记中写道:“二十年华识真理,于今虽晚尚未迟。”

1919年3月,得知南开学校即将开识大学部的消息后,周恩来立即决定回国就读。归国途中停留京都,他写下《雨中岚山》等3首诗,诗中写道:

潇潇雨,雾朦胧;一丝阳光穿云出,愈见姣妍。人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姣妍。

尽管所寻所求的思想不是那么的明晰,可他仍在求索这“人间的万象真理”之中。

“思想是颤动于狱中”

周恩来于当年4月底回到天津,不多日,

便爆发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天津中等以上学校成立了学生联合会,成立了以女校学生为主体的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面对蓬勃兴起的学生爱国运动,教育当局决定提前放假,推迟开学,意在分流学生,使运动不能发展下去。此时,运动也进行两个多月了,学生中也有厌倦的情绪。周恩来看到了这一点,在一次南开学校的茶话会上,他对下一步的运动提出了建议:“宜审慎,有恒心,有胆力,方能成功。”

他受学联授命主办《天津学生联合会会报》,这份会报正式创刊于7月21日。此前,为扩大会报的影响力,周恩来已在《南开日刊》上发表了由他起草的《天津学生联合会会报发刊旨趣》,说《会报》将“本民主主义的精神发表一切主张”“本‘革心同‘革新的精神立为主旨。”“革新”就是改造社会,“革心”就是改造学生自身的思想。《发刊旨趣》发表后,被天津各大报纸所转载,影响所及,订报单一封接一封,订户已近2万。这些订户中,除大多是学生外,还有铁路、邮电员工及资本家等,甚至北京、保定和上海都有它的读者。

五四运动时,天津之所以出现学联和女界爱国同志会,就是因为受封建习俗的束缚,男女要严格地区分性别界限。经过运动的洗礼,这种界限早已打破。当张若名提出把两个组织合二为一时,立即得到了响应。在这个意见的基础上,他提出应该学习北京的经验,从两个组织中选出一些骨干分子,组成一个更严密的组织,并出版一个刊物。经过十多天的准备,9月16日,成立了一个独立的组织一一觉悟社,并出版不定期刊物一一《觉悟》。

觉悟社成立不久就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11月25日,北京《晨报》把觉悟社称作“天津的小明星”,说“该社产生了3个月,会员是天津学界中最优秀、纯洁、奋斗、觉悟的青年。”“他们抱了时时觉悟,刻刻觉悟的决心,所以叫觉悟社。”这些青年学生都有一颗赤子之心,爱国,致力社会进步。当然,他们中大多数人思想意识都还是在朦胧狀态,像周恩来那样已在日本初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的,还是少之又少。

根据周恩来的提议,觉悟社邀请北京大学教授李大钊来天津讲演,指导觉悟社的活动。李大钊对觉悟社打破男女封建主义的界限,实行男女同学组成一个团体,出版《觉悟》等都非常赞许,并建议大家阅读《新青年》《少年中国》等,“分类研究各种学术问题。”觉悟社还先后邀请徐谦讲《救国问题》,包世杰讲《对于新潮流的感想》,周作人讲《日本新村的精神》,钱玄同讲《白话文学》,刘半农讲《白话诗》等。“救国…‘白话文学”“学生根本觉悟”“妇女解放”“工读主义”等新思潮,是他们常常讨论的话题。

1919年9月25日,南开学校大学部开学,设文、理、商三科,学制四年,学生共96人,教师17人。周恩来已在9月8日注册入学,学号62号,是文科生。不几天,大学部决定改名为南开大学,他是南开大学的第一期学生。

1920年1月23日,学联调查员在魁发成洋货庄检查日货,突然遭到3个日本浪人的毒打。各界代表向省公署请愿时,警察又殴打学生,并逮捕了各界代表20多人。时隔两天,当局又查封天津学联、天津各界联合会、国民大会,并贴出布告对这些团体“一律取消”,不许可“私行集会、结社”等,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1月29日,各校学生五六千人集会后,由周恩来为总指挥,前往直隶省公署请愿。他和郭隆真、于方舟、张若名为代表,冲破警察的阻拦,强行闯入省市公署,提出4点要求:驳回日本通牒;拒绝山东问题直接交涉,催办福州惨案的交涉,取消中日军事协约;恢复天津学联原状;释放被拘代表,不干涉人民集会、结社、言论、出版自由。

省公署非但没有接待他们,反而把他们拘捕。

囚禁之中,周恩来给同学们讲了世界工业革命史,然后又分5次作了马克思主义学

说的讲演。据当时编写的《检厅日录》记载,讲演的内容有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史、剩余劳动、剩余价值等。这些知识来自他在日本的学习和研究。在各方的压力下,7月17日,天津地方审判厅在开庭审判后,宣布“期满”释放周恩来等全体被拘代表。

这半年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周恩来冷静地回过头来检讨自己所接触乃至信奉的思想,从而重新作出信念和理想的抉择。他在一封信中说“思想是颤动于狱中”。半年的沉思,他的一种革命意识的萌芽,如他所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出狱后,他主持了觉悟社年会,在总结一年来天津学生和各界救国运动的经验教训后,认为:只有把五四运动以来成立的大小进步团体联合起来,加以改造,采取共同行动,才能改造旧的中国,挽救中国的危亡。

同时,经南开学校创办人严修的推荐和资助,他决定去英国留学考察。之所以出国留学,如他所说:“主要意旨,唯在求实学以谋自力,虔心考查以求了解彼邦社会真相暨解决诸道,而思所以应用之于吾民族间者。”行前,周恩来与《益世报》商定,作为它的驻欧记者,以撰写旅欧通信的稿费,维持旅欧期间的生活。

“我们当信共产主义的原理”

1920年12月中旬,周恩来等搭乘法国邮轮波尔多号,经过一个多月的漂洋过海,终于到达法国马赛。因染有小恙,在巴黎作短暂逗留。元旦一过,周恩来又乘轮船渡过英吉利海峡,于1921年1月5日到达英国伦敦,准备在这里入学。这是他的第一次远途,更是一次眼界开阔的他国之旅。

初到英国,这里丰富的物质生活和欧战所带来的震荡和不安,交互映人他的眼帘。他当即给《益世报》发去一篇通讯,写道:

吾人初旅欧土,第一印象感触于吾人眼帘者,即大战后欧洲社会所受巨大之影响,及其显著之不安现状也。影响维何?日生产力之缺乏,经济界之恐慌,生活之窘困。凡此种种,均足以使社会上一般人民饥寒事业交困于内外,而复益之以战争中精神文明所得间接之损失,社会之现状遂乃因之以不安。

并认为,“使欧洲危机终不可免而至于爆裂也,则社会革命潮东向,吾国又何能免?”

当时“温和”“稳健”的费边社会主义,在欧洲颇受欢迎。周恩来虽然年轻,却思虑缜密,没有轻率地作出结论,而是在反复的考察和思考。在英国时,他给表弟陈式周去信说:“弟之思想,在今日未大定,且既来欧洲猎取学术,初人异邦,更不敢有所自恃,有所论列。”“至若一定主义,固非今日以弟之浅学所敢认定者也。”

社会改革不外乎两类选择,一类是在旧的体制上的改良,如现在的英国;一类是颠覆似的革命,如十月革命后的俄国。中国究竟应该是英式还是俄式,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在给陈式周的信中说:

若在吾国,则积弊既深,似非效法俄式之革命,不易收改革之效;然强邻环处,动辄受制,暴动尤贴口实,则又以稳进之说为有力矣。执此二者,取俄取英,弟原无成见,但以为与其各走极端,莫若得其中和以导国人。至实行之时,奋进之力,则弟终以为勇宜先也。

本以为“中和以导国人”是一良法,可在伦敦的两个多月里,英国煤矿工人开始了

声势浩大的同盟罢工,促使他的观念发生了改变。1921年4月以后,罢工再掀高潮,参加的工人多达百万。周恩来先后写出《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始末》《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影响》《煤矿罢工中之谈判》《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波折》《英国矿工总投票之结果》等9篇通讯。他认为“资本家无往而不为利,欲罢工事件之妥协难矣。劳资战争,舍根本解决外其道无由,观此益信。”最终舍弃费边社会主义,认定中国只能走俄式社会主义,也就是十月革命的道路。

到了法国后,周恩来除了补习法语外,便是社会调查。一者为的是“对于一切主义推求比较”,二者要给《益世报》撰写通信,这项工作往往是通宵达旦。有时还翻译一些稿件,为的是赚得生活和学习的费用。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来自书籍和报刊,当时的法国,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和报刊,书店、图书馆和报亭都可以购买和阅读。正是在法国,周恩来比较系统地阅读了英文版《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国家与革命》等。他在书中划了粗粗的杠杠,写了眉批,记了心得。在他读过的《卡尔·马克思的生平与教导》一书中,他在马克思的这些话下划了粗粗的线条:

无论是发现现代社会中有阶级存在或发现各阶级间的斗争,都不是我的功劳。

我的新贡献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一、阶级的存在仅仅因生产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二、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三、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

在经历了五四运动和英、法国的实地考察,在对各种主义和思潮进行推求和比较后,他终于接受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确立了共产主义的信仰。1922年3月,他在给觉悟社朋友的信中说:“现在再郑重声明一句,便是‘我们当信共产主义的原理和阶级斗争与无产阶级专政两大原则,而实行的手段则当因时制宜!”“我认清C.ism(中文译共产主义,引者注)确比你们晚,一来因为天性富于调和性,二来我求真的心又极盛,所以直迟到去年秋后才定妥了我的目标。”

周恩来晚年在一次会议上说:“1920年我到法国,还对费边社会主义有过兴趣,但很快抛弃了。我感谢刘清扬和张申府,是他们两人介绍我入党的。”刘清扬是觉悟社社员,张申府是北京大学哲学讲师,他们是夫妻,都是五四运动的积极分子。当创建中国共产党时,李大钊和张申府就是北京最早的成员。1920年12月27日,张申府、刘清扬来到法国。行前,陈独秀、李大钊委托张申府在欧洲建立党的组织。到法国后,张申府首先发展了刘清扬。1921年春,他们介绍周恩来加人中国共产党。

在参加共产党后,周恩来革命的信念更加坚定。1922年3月,他给觉悟社社员写信说:“我认的主义一定是不会变的,并且很坚决地要为他宣传奔走。”信中还附有一首詩,诗中写道:

壮烈的死,苟且的生。贪生怕死,何如重死轻生!……没有耕耘,哪来收获?没播革命的种子,却盼共产花开!梦想赤色的旗儿飞扬,却不用血来柒他,天下哪有这类便宜事?坐着谈,何如起来行!

这是周恩来的信仰,周恩来的追求。他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体力行的正是年轻时确立的理想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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