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晗冰
摘要:蔡琰作为建安文坛唯一一位杰出的女性作家,在文学创作中取得了不菲的成就,其骚体《悲愤诗》在屈原骚体和七言民歌的基础上,突出地表现了特定历史环境下女性真实的情感体验,哀怨凄婉,感人至深。蔡琰选取代表性的生活画面,采用别具一格的艺术特色,在作品中反映出浓郁的悲情色彩,同时也折射出了其人格精神的魅力。
关键词:蔡琰;骚体;悲愤诗;悲情
蔡琰,字文姬,是中国古代一个杰出的女性诗人,父亲蔡邕是东汉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在良好的家学背景下,蔡琰也具有很高的文学素养,素以才华著称,宋范晔《后汉书》称她“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其五言《悲愤诗》是中国第一首文人五言长篇叙事诗,《胡笳十八拍》更以其文学与音乐的完美融合得以名垂千古,然而骚体《悲愤诗》历年来却得不到足够的重视,诗歌中真挚的情感体验及其蕴含的悲情色彩同样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
一、充满悲情的生活画面
蔡琰的骚体《悲愤诗》是一篇抒情作品,与其他两篇作品不同,这首诗着重突出的是独特的心灵体验,她选取了人生经历中三个有重要代表性的事件进行细致的描绘、渲染,将内心的凄惶痛苦、孤苦无依体现得淋漓尽致,展现出了战乱时代女性普遍具有的充满悲情的人生经历,文笔细腻优美,可谓是字字血泪,让人不忍卒读。
诗歌开始展现的是被掳入胡路途中的场景。简略地交代了被掳前的时代家族背景,身逢乱离,宗族人丁稀薄,没有家族庇佑,因而趁乱被胡人掳掠而去,历经艰难险阻来到了羌蛮之地。“山谷眇兮路曼曼,眷东顾兮但悲叹”高低起伏的山谷一眼望不到边界,路途遥远何时才是尽头,频频回首眷恋家乡,却身不由己不得自由,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远,看不到回归的希望,内心一点一点变得绝望。不仅是心理上的痛苦,还要遭受肉体的折磨,“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寝食难安,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终日以泪洗面,而且蔡琰作为一名年轻的女性俘虏,还有可能会遭受蹂躏与践踏,身心皆被侮辱,可惜父亲续写史书的遗志还未实现,只得忍辱苟活。蔡琰复杂痛苦的内心通过入胡途中的画面跃然纸上。
随后蔡琰又描绘了在胡地一个难以入睡的冬夜聆听乐声的场景。先通过表现胡地的气候、风俗、人物各方面与中原的截然不同渲染了诗人背井离乡的艰辛处境。接下来具体展开画面描写,选取了一个冬天的夜晚,蔡琰因想到人生短暂,岁月蹉跎,回乡实现父亲遺志的心愿不知何时才能实现,难以入睡,起身徘徊。在阴云蔽天、北风呼啸之中,她听到了胡笳的呜咽、边马的鸣叫、孤雁的啼声,又听到乐人在弹奏琴筝,那“悲且清”的乐曲与种种声音融汇在一起,激起了蔡琰思乡不得归的悲情,却害怕哭泣吵醒他人不得不“含哀咽兮涕沾颈”,把那种身不由己,惨遭蹂躏、折磨的惊惧、惶恐通过这一场景真实地反映出来。这段以边塞之声引起乐声,以乐声写出心声,又将心声形诸吞泣声的精彩描写,绘声绘色地从细节上将诗人的痛苦心情刻画得淋漓尽致。[1]虽然只写了一个夜晚的场景,却表现出了十二年以来千千万万个夜晚孤苦无依、凄楚彷徨的心境。
最后一个画面表现的是与回乡前与胡儿分别的场景。这个场景不同于蔡琰在其五言《悲愤诗》中以孩童一连串天真口吻的质问与恳求,而是通过“儿呼母兮号失声,我掩耳兮不忍听。追持我兮走茕茕,顿复起兮毁言行”的画面来展现与胡儿分别的痛苦与挣扎,蔡琰马上要得到久违的自由与尊严,却要付出舍弃亲生骨肉的代价,古代交通条件落后,可能一别就是永生,怎不悲痛欲绝,这实质上是对残暴者更深层析的揭露。儿子声嘶力竭呼唤母亲,不顾一切追随在母亲的马车后面,她不忍心去听、去看,这个场景对一个母亲来说想必会成为一生的伤痛。短短几个字就生动地写出了母子生离死别的痛不欲生,表面是写胡儿不舍蔡琰,字字又透露出蔡琰对胡儿的不舍,感情至深,催人泪下。
二、突出悲情的艺术特色
任何一首优秀的作品都离不开艺术手法的润色,哪怕故事再动人,如果用枯燥无味的语言描述出来也不会让读者感动。蔡琰的骚体《悲愤诗》之所以感人至深,不仅仅是因为经历悲惨、感情真挚,和她过人的才学,艺术手法的运用,以及语言文字的锤炼也密不可分,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擅于用烘托渲染的手法来表现主观情感。骚体《悲愤诗》具有浓厚的抒情色彩,蔡琰在进行创作时采用了一系列的抒情方式,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借景抒情,这是中国古代诗歌比较常见的一种手法。“山谷眇兮路曼曼”写的是入胡途中所见的景象,“眇”古同“渺”,有高远之意,既体现出了路途遥远、辽阔无迹,又带有一种对未来的迷茫、怅惘情绪,加上“路曼曼”借用屈原《离骚》中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把蔡琰面临的艰辛与漫长的未知生活都清楚地表现出来。尤其是中间一大段部分,虽大量描写胡地的景象风物,实则为了烘托渲染出蔡琰离家的悲苦之情,气候、习俗、言语各方面的差异使她感到格格不入,仿佛时刻都在提醒她不要忘记思念远方的家乡。后又写道她夜不能寐,起身来到庭院,看到的是星月遮蔽的满目阴霾,感受到的是尖利的北风冰冷刺骨,听到的是悲凉的胡笳声夹杂着马儿的嘶吼、孤雁的哀鸣,忽而又传来声声琴音触动心弦,这样的情境,生动地写出了蔡琰所处的典型环境气氛,营造出了一种凄美动人的意境,突出了蔡琰归乡不得的悲苦心境。
语言简练凝结,句式严谨匀称。蔡琰用短短两百多字就写出了自己被掳入胡的路途艰辛、身处胡地的感伤、别子归乡的矛盾痛苦,可谓是字字珠玑。蔡琰入胡十二载,所经历的事情千千万万,她能够从中选择出最有利于表达自己悲情的事件,浓缩裁剪,将感情集中到一处,用简洁古朴的语言进行描绘,这种精炼的叙事风格更容易打动读者,足以见其语言运用技巧的高超。骚体《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虽同为抒情诗,但又不同于《胡笳十八拍》句式的长短参差不齐,而是采用统一的七言句式,条理清晰,结构完整,用“兮”字来调节句式,全诗统一采用“三兮三”的句式,带有明显的楚辞体特征,但句式更为整齐。全诗描写场面真实自然,带有民歌色彩,篇幅短小,贴近生活,描写的是蔡琰的亲身经历,重在抒情,感情真挚细腻,意旨明朗,通俗易懂,运用七言句式更有助于抒发出自己的内心世界,读起来真挚感人,促进了后世七言诗歌的发展。
继承并发扬了《离骚》的抒情传统。朱熹说:“东汉文士有意于骚者多矣”,可见《离骚》对东汉文人影响之大,蔡琰的骚体《悲愤诗》既名骚体,必然与《离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是一心为国,反被谗言所害,政治理想难以实现;一个是满腔才情,却被胡骑掳掠,父亲遗志无法完成。他们同样都采用抒情诗的形式来抒发个人身世遭遇,带有明显的自传性质。不同的是《离骚》作为中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篇幅容量大,不仅抒发了内心的痛苦与纠结,还夹杂着对楚国命运和人民生活的关心,以及自己的美政理想,带有较强的政治色彩,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极为丰富。骚体《悲愤诗》则抒情更为集中,专注于抒发个人情感,追怀悲愤,相比《离骚》更加哀婉凄美、激昂酸楚、催人泪下。此外,蔡琰通过自身的遭遇反映出了整个时代被侮辱被损害妇女的悲剧命运,从女性自身的角度对遭受乱离后的内心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在女性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悲情之下的蔡琰人格
蔡琰身为女性却不失坚毅的品格。汉魏六朝时代,一些女性作家逐渐开始展露风采,主流情感多是感伤幽怨,如班婕妤的《怨歌行》是宫中嫔妃失宠的哀怨,刘细君的《悲愁歌》是远嫁公主思乡的悲叹,徐淑的《答秦嘉诗》是官吏之妻的离愁……蔡琰的骚体《悲愤诗》也带有浓郁的悲情色彩,但又不同于一味的感伤哀叹,而是蕴含着一种气节,展现出她坚毅的品格。再也没有比蔡琰更加不幸的女性了,童年时期就跟随父亲“亡命江海,远际吴会”,出嫁不久夫亡无子,归宁于家,随后父母相继去世,遭受乱离,被掳胡中,被迫生下二子,后虽被曹操重金赎回得以回乡,却面临母子分离的痛苦。她经历了全部的苦难,骚体《悲愤诗》所表现出来的只是她不幸遭遇中的一部分,然而她依旧坚顽强生存着,谨记父亲书写《后汉记》的遗志,为知识女性遭遇生活困境如何面对树立了一面精神旗帜。有人说无知反倒是一种幸福,蔡邕因其无子,把毕生的心血都灌注在了蔡琰身上,从小被父亲精心教导的她博学多才,对苦难的认知也更加深刻,再加上蔡邕也是一个命运坎坷又坚强的人,因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普通女子要更强一些。蔡邕一心想要著书传承文化,在他去世后,蔡琰自认而然就传承了这种使命意识。尽管生活中、诗中遍布悲情,但是她那种来自蔡邕又得以升华的强烈的生命意识以及自觉的使命意识造就了蔡琰坚毅的品格,支撐她勇敢的活下去。
蔡琰对家庭、亲情非常看重。秉承蔡邕的儒家教育,蔡琰心中一直充满着亲情之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仁者”。[2]孔子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在儒家思想中“仁”就是为人之道,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亲亲”。蔡邕本人非常注重孝道,《后汉书·蔡邕传》记载“邕性笃孝,母常滞病三年,邕自非寒暑节变,未常解襟带,不寝者七旬。”此外,蔡邕“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他们家族在当时以孝悌著称。虽然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父母一直陪伴在蔡琰的身边,她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加上父母教育的影响,她很看重亲情。不幸的是蔡琰的亲人相继去世,又被掳入胡中,离家万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便格外思念家乡,即便亲人早已不在,那也是生她养她的故土,在这里,她唯一的心灵慰藉就是两个可爱的孩子。爱之深,痛之切。当得知曹操将她赎回后蔡琰不得不在亲情与回归故土之间做出选择,“还顾之兮破人情,心怛绝兮死复生”,诀别时孩子追逐她、呼唤母亲的样子让人肝肠寸断。对亲情有多看重,内心就有多悲痛欲绝,诗歌中离乡、思乡、别子,每件事都蕴含着蔡琰的亲情观念,是她重视亲情的深层反映。
蔡琰一笔一画书写出的是现世的苦难与不幸,整首诗歌都笼罩在浓郁的悲情色彩中,那种孤立无一的绝望感以及对生命和梦想的执着交汇在一起,谱写出她卓越非凡的一生。
参考文献:
[1]李宗为.建安风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2]刘妮.《悲愤诗》释微[D].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