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朋友告诉我,她这两天没上班,在家陪父亲,老人家已进入弥留状态了。面对即将远去的亲人,她很痛苦,觉得自己无奈、无助。我心中一阵刺痛,竟无言以安慰。放下电话,觉出脸上湿漉漉的潮热,从泪窝沿着鼻侧直到唇角。
我经历过三位至亲的离世,然而却没有一次能在他们的身畔送行。
12岁那个深秋,父亲猝然病倒。先是在家里调养,母亲做临时工补贴家用,不敢也不能请假。年少的我,似乎一夜成熟,休学在家照顾重病的父亲。一粥一饭,清洁浆洗,学着母亲的样子去做。如是这般也无法逆转父亲的病情,终是住进了医院,母亲衣不解带地看护。父亲总是昏睡,眉头微微锁着,急促的呼吸使得嘴唇干裂。医生不让喂水,我就用棉签蘸着温开水给他轻涂口唇。看着父亲合拢的双眼,总是祈盼着他早点醒来。
那个寒夜,母亲把我带到了医院,我最后一次见到父親。他的嘴已经合拢,嘴角有一缕淡淡的血痕,眉头也已经展开,安静得如同睡着一般。母亲的悲恸如地裂山崩,而我的内心一片空白。父亲没有选择让我送行,或许是怕年少的我承担不起离别的沉重吧。
我结婚时,婆母刚做了胃癌手术。她癌症复发时是在冬天,儿子刚刚一岁多点,我忙于工作和孩子,只能周末回去尽点孝心。
我记得最后那个周末,一大早我们就赶了回去,婆母见了我们十分开心。下午时,婆母催我们走。看着天色已晚,我们就告辞了。刚进家门就听到电话响。先生接电话后就变了脸色,然后说:“妈过去了。”一刹那呆在那儿。先生急忙又一次动身,我带着孩子在家一夜煎熬。再进婆家,婆母已经停灵在堂屋,她常在这儿迎接我们回来。我抱着孩子,跪在灵前。先生说再看看妈吧。揭开蒙脸纸,因病消瘦的那张脸不再有笑容,却似乎有一种深深的不舍,停留在微启的嘴上。我难以抑制的泪水又一次汹涌。婆母笑着跟我们告别,她不要我们看到她临死前的挣扎和痛苦。她用这样的方式,最后一次心疼了我。
第三次感受离别,是我最挚爱的母亲。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即便结婚也没有分开。
儿子初二那年,学校暑期延迟放假。我去陪儿子,母亲暂住在姐姐家,我只能每天晚上抽空去看望。87岁的母亲没有任何严重疾病,离去得毫无征兆。头晚还催我和先生早点回去,第二天中午待我接到电话匆匆赶到时,她已经安详地离去了。我把母亲抱在怀中,那虽柔软却冰冷的躯体告诉我,她再也给不了我曾经的温暖怀抱了。心中是沉到底的疼痛和不舍,还有无尽的遗憾。
我始终无法释怀。我深爱的三位挚爱亲人,我肯定他们亦爱我如掌上珍珠,为何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却选择在我离开的那一刹那,踏上不归途,连一个背影都不留给我?每至清明、忌日,抑或夜静独处,我常这样一遍遍问自己,一片想念百折千回地折磨。
如今,在朋友的倾诉中,我突然明白:这分明是他们知道,他们的孩子付出了全部的情感,有着万般的眷念,而无法承受眼睁睁看着他们生命的逝去,这种绝望必将摧毁我所有的坚强。因此,他们在我的背后用决然的远行,给予我最后的呵护。这是怎样的一种疼惜,于我而言又是怎样的一种幸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饱经世事沧桑、生命无常的我,今天依旧心境明媚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