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纪事

胡庄子

天地喜悦一只不知名的鸟，每天在窗外的浓荫里叫着，看它不见，只听它婉转出五个音节，几个月了。今天早晨被鸟声叫醒，一耳朵听出来，它叫的是“观自在菩萨”，《心经》第一句。佛经第一句多以“如是吾闻”开篇，《心经》例外。

党书这个词由毛泽东发明。从延安时期，毛泽东开始系统地建立中国共产党文化。他关注的重点是：党员，党性，党史，党校，党报，党旗，党的理论，党的策略，党的组织，党的作风，党的军队……他还亲自选编三本书：1.《六大以来——党内秘密文件》，1941年12月编印，收入文献300多篇。毛泽东在编印这部书时，激愤地写了一篇长达5万多字的文章《关于1931年9月至1935年1月期间中央路线的批判》，此文至今也没有公开。2.《六大以前——党的历史材料》，1943年10月印行。3.在以上两本书的基础上，选编了《两条路线》上下卷，1943年10月编印，收入文献137篇。这几本书，毛泽东称之为“党书”。如今，可称为“党书”的有：1.《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26册，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2.《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年10月—1966年5月》，50册，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人民出版社出版。

两本《延安日记》延安是中国共产党的圣地。毛泽东在这里13年，带领大伙打下天下，探索和建立了体制的基本运作模式。目力所及，有两本《延安日记》记载了延安的日子。一本是苏联彼得·弗拉基米洛夫的《延安日记》（东方出版社2004年3月内部限量发行），此书有攻击有歪曲。一本是作家萧军的《延安日记》，繁华细致琐碎。红色延安是座富矿，值得深入挖掘。

《毛泽东怎么写文章》胡适说：“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胡先生的话只说出了一部分真理。国民党的笔杆子，其他组织的笔杆子，有写过毛泽东的吗？毛泽东的确为文章大家。《毛泽东怎么写文章》（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年6月版），是梁衡研究毛泽东写作之道的文章的结集。梁先生从毛氏的文章体裁、文风、写作方法和修辞手法等诸方面分析毛文，许多话语尖锐锋利，是一本从选题到内容都有创意的书。梁说，毛泽东是共产党公文中“最后的贵族”。

毛泽东评说《毛主席语录》1965年4月底，毛泽东指着《毛主席语录》说：“这是在给我编《论语》。”这年11月15日，毛泽东说：“这本书共有三十二章，够了，比孔夫子的著作还多，老子的文章也只有五千字，还没有这个本子這么多。这个本子不错。”（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五卷。）《论语》是孔子逝世后，其弟子汇编的。老子的《道德经》五千言，格言体，高玄如神谕。

政治扒手这两本书放在一起看比较好玩：《扒手外传——王光美何其人也》，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1967年2月编印。《江青是欺世盗名的政治扒手》，人民出版社1976年11月出版。两位第一夫人都成了“政治扒手”。她们“扒”到“手”了什么？我们的词语真幽默啊。案：“政治扒手”一词是毛泽东的创造，《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一书中专门研究了“政治扒手”这个从民间引入政治领域的词汇。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关文件汇编》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秘书厅文化革命联合接待室编印，开本12.5cm×9cm。这套书1967年2月开始编印第一集，1969年3月编印第八集，共收入“文革”文件220多份，是中央编印的权威的“文革”文件集。八集之后好像没有再编下去。如今要配齐这8本书太难了。

碧筒杯三国时代有个名士叫郑悫，他宴客的时候，让仆侍采来荷叶，并且专门吩咐，要把荷茄（荷叶梗的专用名称）一同采来。他把采来的荷叶放在砚台的砚匣上，把米酒倒入荷叶，然后用簪子刺破荷叶的蒂心，连通荷叶与荷茄。荷茄内部的空腔，是天然的吸管。主人与客人含住荷茄吸吮，荷叶里的酒液就顺着荷茄内部的通道，吸入口中。郑悫给这种天然的荷叶杯，命名为“碧筒杯”。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记载了这个美丽的故事。郑悫发明“碧筒杯”1000多年之后，我也制作了一个“碧筒杯”，嘴吸莲茄，酒水带着荷叶的香气涌来……

《五人诗选》作家出版社1986年12月版，五人者，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这五人是朦胧诗的代表人物。想当年，本书流行于文艺青年，北岛的《回答》、舒婷的《致橡树》几乎人人颂读。这本书是串起令人怀念的80年代的美好事物之一。

孔丹的书他是“文革”中首都红卫兵组织“西纠”第一号负责人，是改革初期给邓小平写信影响清理“三种人”走向的人，是深化改革时期中信的董事长。孔丹的《难得本色是天然》由三联书店于2015年4月出版。书中对“文革”有批判，对红卫兵有反思，对上山下乡有正评价，对一些高层人物有臧否，对自己的作为有欣赏。他父亲孔原长期和康生在中央调查部工作，他本人也曾住在康家。他评价康生说：“康生是一个能量非常大的人。他在中国共产党发展历史上有没有贡献？……对他来说，整风就是整人。他永远都是毛主席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的撒手锏。”撒，似应为铩。

欧阳江河的《手枪》这是我见过写手枪最好的诗。这样的诗，经常玩手枪的人写不出来，没摆弄过手枪的人也写不出来，只有能够把手枪零件拆散并且重新安装、把物的手枪变成精神性的手枪的，才可以写出如此以“手枪”的名义而超然于手枪之上的经典。同时，这首《手枪》中的每一句话在言说手枪的同时也在揭示写诗的不二魔法。《手枪》：手枪可以拆开/拆作两件不相关的东西/一件是手，一件是枪/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手涂黑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党//而东西本身可以再拆/直到成为相反的向度/世界在无穷的拆字法中分离//人用一只眼睛寻找爱情/另一只眼睛压进枪膛/子弹眉来眼去/鼻子对准敌人的客厅/政治向左倾斜/一个人朝东方开枪/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黑手党戴上白手套/长枪党改用短枪/永远的维纳斯站在石头里/她的手拒绝了人类/从她的胸脯里拉出两只抽屉/里面有两粒子弹，一支枪/要扣响时成为玩具/谋杀，一次哑火。

《坚硬的稀粥》闲来从书柜中翻出王蒙的小说集《坚硬的稀粥》。忽然想起，短篇小说《坚硬的稀粥》曾引起一场官司，是的，官司。

《统万城》手写本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10月1版1印，1函2册，线装，精工制作，共印100套。得此书，请高建群签名。高老师在上册扉页上画一高人，科头蹲踞，任它红尘滚滚。题词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舍由时，行藏由我。前两句是孔子的话，后两句是苏轼的话。高建群2018西安。”

《陕北民歌选》何其芳、张松如选辑，新文艺出版社（上海）1955年3月出版。这本民歌选是延安时期选编的。中国共产党可能是历朝历代中对民间文化最为重视的，从延安开始，就注重从民间打捞民族记忆，记录草根声音，这与毛泽东大力倡导分不开。这本书原是某大学图书馆的藏书，有钤印，不知如何流入旧书摊。公家的好东西，要么被懂行的人偷走，要么被不懂行的人糟蹋光，千真万确。

《战地黄花·八一八诗选》吉林师大革命造反大军八一八红卫兵革命造反报编辑部1968年8月18日编印，收入本校造反小將诗歌80来首。红卫兵、造反派的诗歌，估计有几万首，这些诗歌像分行的政治宣传口号，诗味严重不足。我见到的印在当年报刊的、诗集中的这类诗歌有千余首，谁将来编《红卫兵诗歌选集》时我可以提供一些。

韩城版《史记》司马迁的故乡在陕西韩城。韩城印了一套线装的《史记》，姑且称之为韩城版。它以清同治年间金陵书局刊行的《史记集释索引正义合刻本》为底本，广陵书社印制，“内部发行，限量印刷”。《史记》被鲁迅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我猜先生的话中有这样的意思：这部历史中包含文学的东西，是文学家笔下的历史。历史与文学谁更真实？有的说文学不是历史，有的说文学比史学更真实。有一点可以肯定，《史记》尽管只是历史真相的一种说法，确是至今为止被验明正身比较靠谱的历史。所以对这本中华民族的老家谱，还得认真读反复读。

贾勤《虎变：辞典的准备》贾勤一脸朝气，无有沧桑，看不出肉身有疾，显然洞明了“不幸”的真相，自觉地超越了自我。“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道德经》）他在禀领疾病障碍中维护肉身，保持丰沛元气，以强大的创造力进行写作。新近出版的《虎变：辞典的准备》，是贾勤先前《现代派文学辞典》的扩张本，增加160多个词汇，对原本上180多个词汇进行了修订。虎变豹变，文质彬彬。他远离写人物讲故事的传统，宛如他的肉身克服地平线的不平，以及光明中的暗黑。“尔时我足将足不足/皆不足以语此足与不足”（贾勤《安陀迦颂》）。他以面对天地独自冥思的文字，聚焦、擦亮和深入词语，揭示词语的同时保守词语的秘密，从而逼近天地万物上下同流之境。贾勤无恙，他的“词语”披折安详。《虎变》中多歧途，有迷宫，如有误读，纯是必然。即济未济，期望贾勤新的创作。

子美文库贾勤在杜甫待过的延州编了一套“子美文库”，快出版，拒绝宣传，印300套，内部交流。这套书包括十余种：亚伯拉罕·蝼冢的《黑暗传》、霍香结的《俄卜书》、萧乾父的《进学解》、黑山扈的《象派》（以上四书作者，好像一人），贾勤的《杜诗字例》《唐诗快》《安陀迦颂》，袁旦的《饕有集》，吉胜利的《如故经》《西方哲学引论》，马弢的《凡人晨歌》、慕回的《读诗练习》。我从贾勤那里得到几种，还没整齐。翻了翻，正不知如何说起，恰好路过昆明湖，只见黑天鹅与凤头鸊鷉同框，只听芦苇中发出来奇异的鸟叫声，还有些不知名的不合群的鸟……哈哈。

《河流记》王蒙看完张承志的中篇小说《北方的河》（载《十月》1984年第1期）后，评论说：“完啦，您他妈的再也别想写河流啦，至少三十年，您写不过他啦。”30多年了，见过几本河流传，呵呵。最近遇见一本写河的好书，李汉荣的散文集《河流记》，翻开书页，一条河流从他家门口从他的少年流进他的文字，从他的书中流到我心中。形而下河与形而上河同流，有我之境与无有之境共生。读罢《河流记》我亦感叹：您写河流也要慎重啦，您写不过他啦，除非上天把张承志跟李汉荣揉在一起在河边再生一个写河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