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阁 图:受访者提供
著名书画篆刻家张耕源
打开百度百科,在著名书画篆刻家张耕源的词条下,密密麻麻全是他多年来堪称华丽的各种荣誉与经历:已届朝枚之龄的他兼善中国印、书、画,《梓人印集》《耕源印存》《篆刻起步》《世界名人肖像印》《张耕源作品集》等各种专业著作等身,作品被多国政府、博物馆、美术馆包括世界名流收藏,一生在法国、日本、新加坡等海内外地区办展无数,在家乡张家港市还建有“张耕源艺术馆”,曾获过日本水墨画会大奖、首届东方名人成就《国粹奖》、杭州市政府文艺奖、浙江省花鸟画展金奖等诸多奖项。简历和作品被辑入《中国美术年签》《中国当代美术家人名录》等数十种辞书。在他的多种社会身份里,最常被提及的是西泠印社理事,西泠印社肖像印研究室主任。
而被坊间传得轰轰烈烈的“中国肖像印之父”名头,在采访一开始老先生就很认真地要求纠正,“肖像印在东西方都历史悠久,我应该只是学科带头人与开拓者”。
与张耕源初相识在西泠印工坊的青田灯光冻印石研讨会上。除了一览极品印石灯光冻的真容,也眼见他在会上的诙谐风趣。未见之前就听闻,他是一位敢在公开场合就原则问题讲些良心话、真情话的老前辈,而且是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作为中国篆刻之都——杭州篆刻复兴至今的健在而且又能高产高质进行篆刻创作的极少数老篆刻家之一。
交流之下,才发现他的鹤发童颜中保持的童颜,真的就是他一颗“童心”所至。尽管已逾80高龄,他依然头脑灵活、胸襟开阔,尽管生为江南人,但身材魁伟,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北派的豪情。数面之后,再发现他的温和中依然有锋芒,是那种不会被世俗岁月轻易驯服的那类人。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玩得那么杂。金石、书、画,偶尔还写点文章。比如画,花鸟、山水、人物我都画,书法,篆书草书我也都喜欢,再比如篆刻,我还要刻刻肖形印——而且不客气地说,我刻得还不错。他们说你应该专心一样,这样才会精。但我还是觉得,我玩这些,就是因为喜欢,因为高兴,所以我才去做。我想,搞艺术,最终追求的是一种快乐,你快乐了,才能把这份对艺术的快乐传递给他人。”他曾经在一个展览上的寥寥数语,足以见快意人生的真性情。
张耕源认为这一生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老院长潘天寿。潘天寿一生的奋斗,正与西方美术思潮对中国美术的起伏冲击同时,他认为中外美术的混交,可以促进美术的灿烂发展,所以他把这种思想运用到他的教学理念中。其中潘天寿在1957年《谈谈中国传统绘画的特点》中提出的“两大高峰论”对他影响非常深,“东西两大统系的绘画,各有自己的最高成就。就如两大高峰,对峙于欧亚两大陆之间,使全世界‘仰之弥高’。这两者之间,尽可互取所长,以为两峰增加高度和阔度,这是十分必要的。然而绝不能随随便便地吸取……否则,非但不能增加两峰的高度和阔度,反而可能减去自己的高阔,将两峰拉平,失去了各自的独特风格……中国绘画应该有中国独特的民族风格,中国绘画如果画得同西洋绘画差不多,实无异于中国绘画的自我取消”。自此,他一生的艺术道路都做了遵循这个理论。1955年浙江美院将绘画系油画、彩墨画、版画三科独立成系时,张耕源选择了版画系。在学校要建水印木刻工场时,也是出于潘院长的鼓励,他又去了这个课题组。那时候他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一笔一画将老院长的画作转印成水印木刻。为此还专门前往荣宝斋学习。他说荣宝斋水印木刻在于细节的精细,而当时浙美的木刻水印因为受过西方技法的影响更注重表现力。这样的学习机会对他而言是一次质的飞跃,也为他日后选择性地采纳部分木刻技法转嫁到肖像印的创作埋下了伏笔。
张耕源最善写先秦遗存的石鼓文
书画艺术到了晚清民国已经把历史上任何方向的发展空间、发展渠道差不多给占领了、用尽了,很难有天才再制造出一套新样式。反观篆刻艺术,直至晚清民国吴昌硕、齐白石的出现才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写意篆刻。随着大量出土书法印章实物,篆刻取法的参照物空前广阔,篆刻界眼界空前提升。尤其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创新思潮,致使古玺大篆、写意篆刻、肖形肖像印三驾马车的快速推进,是中国艺术史上从未有过的景象。关键有两点起了决定性作用:一是历史留出的相对空白地带,罕有耕耘; 二是历史机遇使篆刻家处在篆刻史料、实物大爆炸的核心时代,必然高峰迭起,高手辈出。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越来越对篆刻艺术产生兴趣,这种大好形势甚至直接带动了青田、寿山、昌化、赤峰四大国产印石产地的印石文化连锁发展。
秦汉时期的肖形印俨然肖形印开创期的制高点,后人难以企及和撼动,明朝时期短暂出现过,又不断形成断层。肖像印一脉的尝试,正是衣钵古代肖形印的基因结合时代发展所产生的产物。张耕源对肖像印的探索确实有一定的冒险性,不过他从来不在乎。“刻肖像印必须刻每个对象的皮相,但皮相为形,即是色;色即是空,空是什么,永恒之精神。我努力追求的是人物的精神,为什么我刻的不同于别人刻的,在有神。以形写神,这是中国文化传统,是真正地继承传统。一些人吹毛求疵,什么像版画,什么俗格……看问题舍本求末,永远不会有创造力。”
所以在他的肖像印创作里, 以“肖”名人之“像”为最难。名人面像为世人所识,如刻得不像,或神采不及,难免遭人诟病。张耕源却迎难而上,为名人造像胸有成竹。有的采用汉画像砖的表现形式;有的吸取漫画概括夸张的手法;有的借鉴版画的技法;有的运用传统中国画的白描法,中西合璧,结构迭现,可谓“方寸之间见精神”。比如卓别林的肖像印可以被省略到只剩礼帽、眼镜与胡子;十八罗汉在西式光影中却是被精微描写出的魏晋风骨……即使是这样的兼容并蓄,还是会犹如见三代古玺,粗犷恣肆,咄咄逼人,但刚烈里竟然又隐现妩媚,如陈年烈酒,刀锋已经藏于甘醇,尽管连其余醉也显得爽利,依然遗有回韵。
1998年对张耕源的人生而言是特殊的一年。那一年他入选成为西泠印社理事,业内人士才清楚这样的入围需要经过多么严苛的挑剔和推选。同年,他在巴黎国际艺术城办个展,受到当时法国总统希拉克的亲切接见,并收藏他的书法作品两幅、肖像印一枚,证明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国外也能够找到知音。
这些年,张耕源乐于做肖像印“学科”带头人,乐于和同道共同努力将肖像印艺术丰富完善,在肖像印历史上去完成一次突破。他自刻或牵头组刻的系列世界名人肖像印、西泠印社名家肖像印、十八罗汉肖像印、历届奥运会中国获奖运动员肖像印、纪念抗战胜利开国将领肖像印深获好评并得诸多荣誉光环。2016年的“二十国集团领导人杭州峰会”上,张耕源应西泠印社有关方面之请单独创作了一组二十国集团领导人肖像印,向世界贡献了一份中国特色的金石篆刻艺术礼物。
治自己姓名印时,张耕源会引入秦汉肖形印风格
在肖像印之外,向日葵是张耕源最爱的题材。其实在看过梵高的向日葵之后,很多艺术家再画向日葵题材都很难留下什么。但张耕源的豪放派向日葵会如燃烧的火焰般,在一眼之中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国画《向日葵》曾经被人民大会堂收藏,并获文化部颁发的国粹大奖。
中西合璧式审美的向日葵,张耕源为它灌注了阳光和豪情
张耕源说他爱上向日葵,真的是受梵高的启发。20世纪90年代在法国见过梵高真迹后,他去凭吊梵高,在朴素的墓碑前突然被一个念头强烈震撼了,“那是一团燃烧的情焰,在追逐不朽的生命”。回国就夜以继日疯狂为向日葵“造像”。那些日子他都常常浸淫在葵园里写生。他认为自己的向日葵远师青藤、八大、凡·高,近承潘天寿、陆维钊、诸乐三等名师指点,还有一位老师是大自然,朝暮四季,变化不止,于是他也写生不止。他说他在造像的过程中童心大发,为太阳礼赞,替梵高狂歌,对青春报以祝福。他终于理解只有在黑暗中行过,才会对阳光如此向往。“画得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充分享受燃烧的快乐。”
他的向日葵通常呈现在斗方纸上,基本都采取比较饱满的西式构图,黄花配紫蓝叶子,甚至大胆用黑色衬底,使花更突出。花心五色交叠,色阶繁复丰富,有微微厚重的油画质感,比中国画色彩重,却仍是中国画,点线灵动,用笔奔放,理趣兼顾。对于他的探索,他认为自己旨在拓展国画表现力,却不常作,怕伤害国画作品的纯度。张耕源认为自己一直在求突破,做试验,就如潘天寿院长对他的教导,“这些试验,中国画为主宰,造境上起到八分乃至九分作用,西画技法只不过是佐料。贴近西法,缺少意笔,流于准确再现而非表现,四十年来,未敢放松警惕。中国文化是艺术的命根子,浇点牛奶,仍开中国花,艺术探索是我的目标,以西代中,淹没中法,是死胡同”。几十年来,他始终保持着那份难得的清醒。
中国文化是艺术的命根子,浇点牛奶,仍开出中国的向日葵
暮春初夏时分,突然收到张耕源的微信。这位八旬老先生给自己起的昵称叫“大笨笨”,依旧在努力学习如何使用微信发文发图,偶尔还可以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和别人辩论。他的微信讯息竟然是小诗一首:“小园丽景适人意,曾恋池水几勾留。老迈已无生风足,跟随燕雀戏枝头。”
这就是他日常的精神状态,永远乐观、年轻、豁达又积极向上,在艺术世界里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如他笔下的向日葵,永远朝气勃勃,永远燃烧着快乐,永远追逐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