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兰维(广东省博物馆)
水下考古学是以人类水下文化遗产为研究对象,对淹没于江河湖海下面的古代遗迹和遗物进行调查、勘测和发掘,运用考古学所特有的观点和研究方法作为认识问题的手段并使其发挥应有的作用。它是陆地田野考古向水域的延伸。由于其调查和发掘等均位于环境十分复杂的水下,使得其对设备和相关学科及其技术的要求更高、更广泛,往往会使用许多专门技术。
梳理历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可知,水下考古类发掘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经历一个不断发展壮大的历程。从致远舰、“南海Ⅰ号”到江口沉银遗址,越来越多的水下考古发掘得到了学界的认可,同时吸引了公众的广泛关注。许多水下考古发掘成果通过展览的形式呈现给观众,有的重要遗址甚至就地建设博物馆进行永久性展示和保护。广东省博物馆近来举办的“大海道——‘南海I号’沉船与南宋海贸”和即将举办的“沉银重现——四川江口古战场遗址考古成果展”就是两大重要水下考古发掘成果的集中展现,从中我们可以一窥中国水下考古近年来的发展历程和技术进步。
1990年以来获“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水下考古成果。奖项多年来对推动我国文物保护工作和考古学研究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大海道”展览中的“南海Ⅰ号”出水文物
“大海道——‘南海I号’沉船与南宋海贸”展览是广东省博物馆策划的原创性展览。该展览通过400余件“南海I号”沉船出水文物及博物馆藏文物等相关展品,将南宋时期我国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古人精湛技艺以及调查发掘和保护历程一一呈现。展览还历时性地将“南海I号”从发现、调查、试掘、整体打捞到异地正式发掘的整个过程进行了展现,以图文展板、纪录片、动画、模型等多种形式呈现沉船本身的重要发现以及沉船调查和发掘中应用的新技术、新思路。
从世界范围而言,水下考古调查自20世纪初便已开始,但作为一门学科是二战后随着潜水技术和装备的发展才建立的。中国的水下考古学开展得较晚,20世纪70年代有了发展设想,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真正付诸实践。1987年11月中国第一个水下考古机构——中国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学研究室建立,其成立与“南海I号”的发现有着密切的关系。
1987年8月,广州救捞局与英国的海上探险和救捞公司(Maritime Exploration & Recoveries PLC)在上下川岛海域寻找东印度公司沉船莱茵堡号(RIJNSBURG),他们并没有找到东印度公司的沉船,却意外发现了深埋在23 米之下的“南海I号”沉船。“南海I号”1沉船的发现,促成国家委托中国历史博物馆紧急成立水下考古研究室,“南海I号”对当时我国年轻的水下考古队伍而言可谓提供了绝佳的练兵机会。
之后,国家文物局委托中国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中心举办了五期培训班,培养了80余位水下考古队员,其中第三至第五期培训班都在广东阳江举行。可以说,“南海I号”为我国水下考古的人才培养、技术积累、方法创新等提供了巨大的平台。“南海I号”也以这种方式,参与和推动了中国的水下考古。
2001年,“南海I号”调查重启,陆续打捞出水文物4000多件,包括了金、银、铜、铁、瓷等多个种类。随着对沉船及其货物认识的加深,针对“南海I号”沉船面临海洋生产、非法盗捞和海洋生物破坏等诸多不利因素,以及沉船所在海洋环境的具体特点,考古人员在反复论证和科学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通过“整体打捞”实现对沉船“异地保护”的思路。这一方案从2002年提出,经过多次修改,于2006年专家论证通过。
“南海Ⅰ号”首创的“沉箱法”整体打捞技术开了世界水下考古的先河。“大海道”展览对整体打捞这一突破性技术进行了系统介绍。整体打捞即把沉船、船载文物以及沉船周围的泥沙按照原状固定在特定的钢结构箱体内,将分散、易碎的文物一体化、一次性吊浮起运,并迁移到可人为控制的新环境中进行有计划的发掘和保护,是一项系统的复杂工程。2007年12月28日,“南海I号”成功入住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的“水晶宫”。
“南海I号”入住“水晶宫”之后,采用发掘、保护与展示相结合的形式。至2018年年底,已发掘出文物14万件,目前发掘工作已接近尾声,专家预计文物总数将超过16万件。从中国水下考古起步到逐步发展壮大,“南海Ⅰ号”可谓见证了这一过程。其在水下考古队伍培训、整体打捞法及其技术创新、异地发掘方法等方面更是为我国水下考古做出了巨大贡献。有专家评论认为这标志着我国水下考古上了一个新台阶。
目前我国贸易沉船考古已经遍布渤海、黄海、东海、南海等海域,取得了不俗成绩。同时,近代军事船舶和内水考古也获得了重要突破。中日甲午海战的重要军舰“致远号”和“经远号”的调查和发掘引起了学界和社会的广泛关注,均荣获当年度的十大考古新发现。
“南海Ⅰ号”水下考古现场
“江口沉银”围堰考古发掘区全景
内水考古方面,四川彭山江口沉银遗址的发掘近年来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江口镇位于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府河在此汇入岷江。清代文献曾有记载,此处是明末农民军领袖张献忠沉银之处,包括当地在内的川西地区一直以来也有许多关于张献忠江口沉银的传说。
直到2005年,当地在修建引水工程时,挖出了一段木鞘,里面装了7枚五十两的银锭,银锭上刻有“京山”“崇祯十年”等地名和年份。2011年,当地在工程施工时又发现了“西王赏功”金银币和铭刻有大西年号的金册。这些发现为破解历史之谜和印证“江口沉银”传说提供了线索。
2015年,公安部破获“5·1彭山区特大盗掘倒卖文物案”,追缴回“永昌大元帅”金印等珍贵文物千余件。“永昌大元帅”金印为明确江口沉银遗址的性质提供了重要物证。2015年12月,彭山江口沉银遗址考古研讨会专家实地查看遗址和文物后,基本确认彭山“江口沉银遗址”为张献忠沉银中心区域之一,国家文物局于2016年正式批准对该遗址进行发掘。江口沉银遗址成为了国内第一次考古发掘直接与民间传说相印证的最高级别沉宝遗址发掘。
有别于传统水下考古以潜水为主的调查和发掘方式,江口沉银遗址采用了先围堰抽水,再进行发掘的方式。由于遗址所在江域水流湍急,能见度极低,而且考古工作需要测绘、拍照和记录等,无法以潜水方式进行考古发掘。而且江口沉银遗址的文物散落江底,与卵石混杂一起,也需围堰排水后进行完整发掘。
围堰发掘选择在每年11月至次年4月的岷江枯水期进行,十多辆挖掘机不停地来回填土、围堰、夯实,围堰完成后再用抽水机将围堰内残留的水抽干。由于围堰由砂石砌成,有渗水问题,所以考古队又在内侧修筑导流渠,在地势最低处开挖集水井,将渗水顺势引导,然后用水泵集中排出。江口沉银遗址采用机械发掘和人工发掘相结合的形式,另设筛选区,防止文物裹挟在卵石中流失。文物发掘出水后,由文物保护人员在汽车“文物移动医院”里进行清理和保护。
该遗址采用了大量的科技手段,比如RTK技术、电法探测技术、磁法探测技术等,为遗址定位、测量等提供了极大的支持。发掘的后期还邀请志愿者参与发掘,并在特定时间对公众开放,这为普及公众对水下考古的认知大有裨益。江口沉银遗址根据遗址实际情况所作出的方法创新,在国内第一次实行内水围堰考古,为以后类似遗址的发掘积累了经验。因此该遗址荣获了“201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
江口沉银遗址出水文物曾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和四川博物院展出,而即将于广东省博物馆开幕的“沉银重现——四川江口古战场遗址考古成果展”,展览从“沉银之谜”“江口沉银”“水下考古”三个部分,呈现沉银从传说走向现实的过程以及遗址相关文物反映的明中后期及大西政权的经济、军事、社会生活等方面的面貌,同时展现了水下考古发掘的方法创新和发掘的艰辛。
“江口沉银”出水的金锭
随着一系列重大水下考古和保护项目的开展,为了更好地完成跨地区、跨部门开展全国水下考古工作,2008年5月,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准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成立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具体承担中国水下考古和文物保护等方面工作。 2009年9月,国家文物局在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内设立“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以下简称“水下中心”)并赋予其统筹全国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各项工作等职能。可见,国家对水下考古的重视进一步加强。
从潜水技术来看,目前我国水下考古队员能在30米以内水下水域开展工作,少数队员可在60米水深以内开展工作。设备方面已达到国际一流水平,如多波束水下声纳探测仪具有很精确的海底成像技术,极大地提高了水下考古的工作效率。
从“南海I号”和“江口沉银遗址”两大水下考古项目来看,我国水下考古从技术应用、方法创新等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我国水下考古也存在专业人员不足等突出问题。据第三次文物普查显示,仅南海就有136处水下文物遗址,这些水下文化遗产亟须保护和研究。好消息是2019年2月,国家文物局与山东大学签署了合作协议,双方将共建“山东大学教学科研基地”,水下考古人员培养从此进入专业化、规范化的新阶段。此举无疑将为我国水下考古队伍的发展壮大以及我国水下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研究提供助力。
注1:
当时这艘沉船被命名为“川山群岛海域宋元沉船”。 后来由中国水下考古事业创始人俞伟超先生于上世纪90年代初命名为“南海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