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
在门卫室做完登记,穿过两扇大铁门,直走五百米,眼前就是一大片平房住宅区。住宅区被纵横交错的小道分隔成一小块一小块,从眼前正中的小道走进去,快到第二个小十字路口时,能听到一阵狗吠;然后左转,径直走到第二个小十字路口再右轉,迎面是一株很大的开着灯笼花的树,树的后面就是继承的家。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我都记得去他家的那条路。
上小学时我去他家老迷路,出来时也会把自己绕晕。四年级的某一天,继承给我画了一张去他家的地图,标出了各种十字路口,在地图右下角的空白处写了一首“诗”,方便我背诵:
迎面小路一直走,经过两个小路口,左转那家有条狗,不用害怕继续走,又是两个小路口,右转那家没有狗,我家就在大树后。
我念了几遍,笑得直不起腰。我问:“这哪里是诗啊?”
他脖子一梗,说:“我爷爷说,只要是七个字,又押韵,能把事情说清楚,就是诗。”
那时我对很多东西都没有概念,每当提出一个问题,只要有人能煞有介事地解答,在我看来都是值得信任的。继承就成了我理解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桥梁之一。
小学时,跟我玩得好的有三个男同学。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都会坐在学校操场的双杠上,四个人整整齐齐排成一排,把书包挂在上面,看着放学的同学、接送的家长,还有缓缓下沉的夕阳。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我们才各自回家。
我父母是医生,工作太忙,没人来接我。
继承跟他的爷爷住一块儿,爷爷每天要做饭,接不了他。
另外两个同学是小土和小黄,双胞胎,父母都做生意,懒得接他们。
每次放学都是我们四个一块儿走,一开始是小土和小黄相依为命,然后他俩发现了继承,继承又发现了我。
就像一个在海面上漂流了很久的人,终于被打捞上岸,来不及感谢,只庆幸原来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面上,还有几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对我而言,在认识继承、小土、小黄之前,每次放学都像是世界对自己的一次孤立。和他们相识之后,学校的每一次放学就成了我们对世界末日的一次成功逃离。
我人生的第一群朋友,因为落寞而相识,说起来好像挺心酸。但恰恰是因为那时我们对世界一无所知、满是疑惑,在遇见彼此之后,可以聊各种想不明白的问题,而继承努力用他的方式为我们一一解答。无论答案正确与否,好歹我们有了一个答案,所以对于未知的一切,反而比同龄人多了一些底气。
“继承,为什么每次我和同桌多说几句话,其他人就会特别大声地嘲笑我啊?”
“我爷爷说,如果你在做一件自己问心无愧的事,但是别人很不友善的话,应该是他们妒忌。”
“继承,为什么隔壁班的王铁牛那么喜欢欺负班上的同学呢?”
“因为他们班没有人敢还手,你让他来我们班试试。”
“继承,如果我考不上重点初中怎么办?”
“那就考重点高中啊。”
“继承,为什么《圣斗士星矢》里面的那些圣斗士总是打也打不死,真的被打死了又有新的圣斗士会出来?”
“如果一下全死了,你每周还买什么漫画书?”
“继承……”
“继承……”
“继承……”
每个问题都跟他无关,甚至我们都不一定真想知道答案,但每次问出来,继承总是尽力给我们一个好的答案,我从心底佩服他。
“继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因为,我有一个爷爷啊。”
“我也有爷爷,但为什么我爷爷没教我什么东西?”
“因为我和爷爷一直住在一起,这些问题我也老问他,他都是这么回答我的。”
“啊,好羡慕你能和爷爷住在一起,那你爸妈呢?”
“……”
继承的情绪突然像被摁下了开关,上一秒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这一秒突然漆黑一片,人去楼空。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完,继承从双杠上直接跳下去,将书包顺手甩在右肩上,径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