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泽畔的屈原

2019-07-17 07:02靳怀堾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9年6期
关键词:楚怀王洞庭楚辞

◎ 文 | 靳怀堾 编辑 | 吴冠宇

初春的屈原故里 摄影/ 吴名洲

写下屈原这个名字,眼前便出现一幕萧索悲凄的画面:一个白发披散、形销骨立的身影在湘江畔徘徊,破旧的衣衫在寒冷的北风中瑟瑟颤抖,呜咽的波涛伴着他杜鹃啼血般的悲吟: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但屈原本来不是这样的,他出身于贵胄之家,为“楚之同姓”,血管中流淌的是贵族的血。“惟庚寅吾以降”的他(出生于寅年、寅月、寅日,按照古人的意识,生于此日者吉祥无比),具有先天禀赋的“内美”。伟岸俊朗,才华横溢,意气高张,怀抱“美政”的理想,“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可谓指点江山,英气横溢。只是后来他一心要举贤授能,变法革新,在政治上有一番大的作为,触及了权贵奸小的利益,造成了大半生颠沛坎坷,直至被逐出郢都,踏上颠簸悲吟的流放之旅。

楚地山川孕育了屈原和楚辞

屈原的出地在湖北秭归,位于长江北岸的卧牛山麓,那里是楚国最初建国的地方,也楚文化的发祥地之一。

很多年前,秭归老县城还未搬迁时的一个深秋,我去屈原故里拜访,见秭归一带的许多名胜都打上了屈原的烙印。秭归老县城东门外,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屈原故里”四个大字,系当代大文豪郭沫若所书;旁边还有两块石碑,分别刻有“楚大夫屈原故里”和“汉昭君王嫱故里”字样。我的同伴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小小的秭归,竟孕育出一男一女两位盖世人杰,真可谓地杰人灵啊!走入屈原的故乡乐平里,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屈原文化的气息,香炉坪、照面井、读书洞、“玉米三丘”等古迹,都在无声地讲述着有关屈子的动人故事。

当时正值秋季,满目都是柑桔林,红桔绚丽,隐没于茂密的青枝绿叶中,如诗如画,让我不禁吟起了屈原的名篇《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是啊,这橘树不但有“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的美好的外表,精纯甘美的果实,更有独立不移的高贵品质,难怪“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屈原会以之为榜样,咏之颂之。

移步间,一条碧玉带般的河流淌入眼帘。它从崇山峻岭中蜿蜒而来,在三闾乡乐平里一带却放慢了载歌载舞的脚步,潺潺流淌,似有恋恋不舍之意。河面宽阔,溪水清澈,卵石、白沙、绿萍清晰可辨,水中游鱼历历可数;掬水入口,甘甜可口,唇有余香……不用说,她的名字应叫香溪,是屈子家乡的母亲河。立于河岸远眺,满目青山绿水,巧云蓝天;河上波光闪闪,轻舟点点,鸥鸟盘旋。我在想,智者乐水,这不舍昼夜的香溪,当年该会给屈原多少人生的启迪啊!

说到屈原,自然离不开楚辞。楚辞的世界,博大精深;楚辞的世界,色彩斑斓;楚辞的世界,令人神往。楚辞是我国战国末期在江汉流域的楚国培育出的一种瑰丽雄奇、深沉真挚、悲壮奔放的崭新诗歌,它的开山鼻祖就是屈原。楚辞连同它的伟大作者之所以产生于楚国,并非偶然,它是由楚国所处的地理和人文环境共同交融激荡的结果。“楚人信巫鬼而重淫祀”,这是楚地民风的一大特点。同时,楚地有瑰丽的山水,丰饶的物产,加之地处“荆蛮”,较之中原,那里的人民不太把礼教当回事,他们生性浪漫,我行我素,喜欢唱歌跳舞听音乐,再加之信鬼好巫之风的吹拂,更助长了音乐舞蹈的发展,影响到诗歌的创作。

左:2019年端午节,屈原故里挑战“最多人一起包粽子”吉尼斯世界记录。 摄影/郑家裕

我以为,屈原之所以成为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除了楚地具有生产楚辞的温床外,还是以下元素合成的结晶。首先,屈原的天赋一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说他见闻广博,记忆力很强,通晓律令,熟习外交,口若悬河,其超一流的天分,远非常人可比。其次,屈原的母国地位“卑下”。荆楚是我国南方一个古老民族,它曾参加周武王伐纣的战争,因有功被封为子爵。不过,由于当时的经济文化中心在中原一带,楚国长期受到中原列国的歧视乃至敌视,被看作“披发左衽”的“荆蛮”,这就使楚人生命的基因中多了一层忧患意识、国家观念和乡土情结。而屈原呢?由于与楚王同姓,加之对自己有着极高的期待,他的家族意识、国家意识比其他楚人更热烈、更持久。其三,屈原的命运多舛。“文章憎命达”,屈原的不幸,让他心中汹涌着难遏的“忧愤”之气,正所谓“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于是,一个风流千古的“东方诗魂”诞生了——从屈原开始,中国才有了以文学名世的作家;屈原创立的“楚辞”,不只是诗的高峰,文学的高峰,也是中国文人精神上的高峰。他的诗篇与《诗经》合璧,共同形成“风骚传统”——一部楚辞,启百代文心!在他之后,诗歌之河滚滚流淌,于今不绝。

右:屈原后裔在秭归屈原祠祭祀祖先。 摄影/黎明

行吟泽畔寄情山水

水是生命之源,是生活所必须,是古人最为崇拜的自然力之一。华夏文明是典型的大河文明,中华民族祖祖辈辈离不开江河的哺育,同时也承受着江河暴怒鼓荡洪水带来的灾难,因而对江河充满了爱恨交织的感情,爱悠悠,恨亦悠悠。

湘江是楚国南境的巨川,滔滔南来,浩浩北去,注入洞庭,汇入长江。应该说,湘江和洞庭湖对楚人尤其是南部楚人的繁衍生息影响巨大,因而楚人对湘江和洞庭湖的敬畏远甚于其他江河湖泊。自古以来,湘水流域和洞庭湖一带便是个水灾频发之地。八百里洞庭,纳湘、资、沅、澧湖四水,北与长江接通。四水中,湘水独大,如果把湘水之神“摆平”,其他三水的水神自然不在话下了。关于湘水之神的来历,和虞舜与娥皇、女英之间生死相随的凄美爱情故事有关:上古之时,唐尧有二女,长曰娥皇、次曰女英(称“二妃”),一同嫁给虞舜为妻。舜老的时候,到南方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娥皇、女英千里寻夫,来到九疑(一作嶷),得知舜帝已死,悲痛欲绝,“以泪挥竹,竿尽斑”。后来二妃投湘水而死,化为湘水水神,人称湘妃、江娥。屈原依据这一传说,翻陈出新,作《湘君》《湘夫人》(又称“二湘”),在“二湘”中塑造出一对彼此倾慕的青年男女追求美好爱情的形象。《湘君》写湘夫人苦苦等待湘君,主人公是湘夫人;《湘夫人》则写湘君期待与湘夫人约会,主人公是湘君。但阴错阳差,有情人却没能聚首。

每年端午,屈原故里都会在三峡大坝前水域举行传统龙舟赛。 摄影/黎明

“二湘”首先是写给湘水水神的祭祀之歌,但不可否认,这里也有屈原“借题发挥”的意味,我们可以从诗本身“读出”作者是在借用“二湘”之口,宣泄自己政治上、情感上的困顿和执著,倾诉对楚怀王爱与恨纠缠、失望与期待交融的复杂感情。于是,便有了“中国古代最具艺术意味也最为感人的爱情诗”——《湘君》、《湘夫人》,开启了中国古代诗歌中以香草美人比喻君臣遇合的传统。

《湘夫人》的开首四句,更是屈子作品中写景抒情的极致: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秋到洞庭,秋风吹来阵阵凉爽,茫茫洞庭,清波荡漾,落叶纷纷,这分明是一幅洞庭秋水图。再看我们的主人公,望穿秋水也没见到心上人的影子,于是面对浩渺的洞庭,“心波”起伏,愁绪四溢。情与景,水乳交融,把读者带入一个别样的意境。“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两句是写秋天洞庭的绝唱。有人说,“洞庭”一句抵得上唐人绝句千首,话虽说得夸张,但如果把前后文的意思贯穿起来,仔细玩味,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言妙句。深秋的洞庭,盛满夏秋汛水,水势浩荡;秋风劲吹,树叶凋零,登高远望之人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透过树干的夹缝就可将浩阔的洞庭尽收眼底。有了这两句绝妙好词的引导和启发,便有了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了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有了无数诗人、词人在“秋风”“落叶”中悲秋情绪不绝如缕的倾诉……

在屈原的作品中有大量的楚地山川风物的描写,屈子登山临水,不止在流涕,在叹息,也在寻求心灵的慰藉,将政治与精神上的不得意,满怀的忧闷,流放路上的上下求索,对故国炽热的爱与忧寄托于山水草木之中:

——“去故都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凌阳侯之汜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九章·哀郢》)诗中主人公乘舟远去,沿着长江、夏水、洞庭一带颠簸、流亡,冒着洪波大浪不知漂于何方,诗句凄婉动人、如泣如诉地表现出屈原离郢时的眷恋之情、痛苦之状;而“上洞庭而下江”的漫长水路,汜滥的洪波,下浮的运舟,都成了直接、具体、实在地承载屈原恋阙思乡、忧国忧君之思想感情的载体。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九章·涉江》)屈原告别国都,满怀忧伤地踏上了流放江南之路,看这湘江之水,好像深深地懂得他的恋恋不舍,回旋倒转,滞留行船。倘若问屈子对故国的爱有多深,流水代表他的心!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离骚》)山叠嶂水纵横,尽管流放之路没有尽头,但屈原对国事仍然念念不忘。这不,他在想象中周游求索,渡白水登阆风(神话中地名,在昆仑山上),又来到高丘山上访求神女。对此,王逸在《楚辞章句》这样解释道:“楚有高丘之山。女以喻臣。言己虽去,意不能已,犹复顾念楚国无贤臣,以为之悲而流涕也。”

——“冯昆仑以澂兮,隐(文山)山以清江;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涛之汹汹。……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汜潏潏其前后兮,伴张弛之信期。观炎气之相仍兮,窥烟液之所积;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悲回风》)屈原设想自己死后,灵魂不灭,神游太空。但转侧之间忽然惊醒,又起故国之思:凭倚昆仑仰观云雾,依傍(文山)山俯瞰清江水流。波涛汹涌,水石相击,令人胆寒。心思也如湍急的流水一般,翻飞漂浮,忽上忽下,时左时右。这是屈原借着水流之“漂翻翻”的态势,来表达心的困惑,不知所释,不胜悲怆。

“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不之所以能洞监(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是的,荆楚瑰丽的江山无时无刻不在熏陶启迪着屈原,也抚慰着他那颗孤独寂寞又愁凝苦结的心。

志不得通,不如效彭咸之水游

屈原是伟大的诗人,这样的评价,恐怕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当年的屈原,他的理想可不是做一个诗人,而是做一个辅佐君王匡正时弊、济世报国,从而实现“美政”理想的贤臣良相。尽管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有“虽九死而犹未悔”的执著信念,但由于他太追求完美,太过正直,太不谙世俗政治,在登上政治生涯的顶峰——任左徒之职,获得短暂的辉煌之后,便跌入了“被疏”和“流放”的深渊,终日在无边的忿懑和痛苦中挣扎;至于诗,不过是忿懑和痛苦衍生出的副产品,但却“玉成了他成为一个空前而且恐怕绝后的伟大诗人”(郭沫若语)。

战国大势,起初基本的走向是“横则秦帝,纵则楚王”,两国势均力敌。但这种格局,后来却因楚王的昏聩和楚国上层的腐败而改变。

在屈原任左徒期间,秦惠王派张仪使楚,开出“许以商於(今河南淅川一带)六百里”的空头支票,并用重金贿赂楚国权臣,说动楚怀王与齐国绝交。齐楚绝交后,当楚王派使者赴秦索要土地时,却被秦相张仪以无赖的方式拒绝了。被“忽悠”的楚怀王感到十分耻辱,怒而兴师,发兵与秦战于丹阳(今陕西汉中),结果楚军“死甲士八万”,败得一塌糊涂。屈原为此写了《国殇》诗,以悼念为国牺牲的将士。恼羞成怒的楚怀王又“悉发国中之兵”,在秦楚边界与秦军再战,又遭惨败。面对惨痛的现实,楚怀王认识到齐楚联盟的重要性,也想起了被他冷落的屈原,于是派他作为使者两次赴齐,在屈原的努力下,齐楚关系得以修复。齐楚再结联盟,让秦国颇为忌惮,于是秦国再施“连横”之计,这一次,昏聩的楚怀王又一次受骗上当,放走了死敌张仪。

楚怀王二十四年(公元前305年),秦昭襄王初立,再次向楚国示好。楚怀王在身边亲秦派的鼓动下,彻底背弃了“齐楚联盟”,与秦楚订立黄棘(今河南新野县东北)之盟。眼见得楚怀王“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一误再误,屈原心急如焚,多次直言强谏,惹得楚怀王一怒再怒,为了使自己耳根清静,干脆下令贬谪屈原到汉北(今湖北郧阳、襄阳一带)。《抽思》有云:“有鸟自南兮,来集北汉”,说的就是屈原第一次被流放北汉一事。四五年后,屈原才被召回。

楚怀王三十年(公元前299年),秦昭王“邀请”楚怀王在武关(今陕西商县东)相会。屈原深知秦国没安好心,力劝怀王不要赴约,怀王不听,果然上当,成了秦国的阶下囚,三年之后客死异邦。新继位的顷襄王,“暗主乱俗,汶汶嘿嘿,以是为非,以清为浊”(刘向《新序》)。在这样的君王手下,屈原哪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果然,顷襄王六年(公元前293年),“复放屈原”,这一次屈原的流放地是荒蛮的江南,流放的时间十二年,是他第二次流放,也是永远的流放。这里的“江南”,是指楚国的“江南”,即现在的洞庭湖一带。这一区域开发较晚,长期以来一直号称荒蛮,历来是楚国“黜臣窜逐之所”。屈原“上洞庭而下江”,漂泊于沅湘一带,“九年而不复”,最后悲愤绝望,怀沙自沉,结束了悲剧的一生。

秭归乐坪里,屈原雕塑。 摄影/黎明

“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这应该是屈原生命历程中最后一段时光的真实写照。“悲江介之遗风”(《九章·哀郢》),屈原是热爱生命的,他在死之前,曾在大江之畔久久徘徊,寻找遗存的古风,产生了无限的悲慨,也有过许多踌躇、思考和选择,但结果是无路可走——在屈原流放的最后几年中,接连听到了楚怀王客死异邦和秦破郢都的噩耗(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即公元前278年春,秦国大将白起率军攻下楚都郢,顷襄王弃城而逃,“东北保于陈城”)。国破家亡,理想毁灭,希望无存,同时在这个世上,他没有一个知音——“哀南夷之莫吾知兮”(南边的少数民族,没有一个理解我),只有极度的孤独和痛苦,再苟活下去,实在没有一点意思,于是作《怀沙》绝命词,下定了“知死不可让,原勿爱兮”的决心。

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夜晚,屈原来到汨罗江边。“质本洁来还洁去”,屈原把自己的归宿放在清洁的水里——“怀抱沙石以自沉”。其实,屈原的水死,并非仓促行事,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何以见得?在《悲回风》中,屈原便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赴渊的意向,“凌大波而流风兮,讬彭咸之所居”,“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彭咸和伍子胥的两位先贤的遭遇,屈原是清楚的,但诗人已无路可走,只有追随彭咸和伍子胥,赴水而死。其实,屈原以水为灵魂的归宿,还另有深意。楚人源自巴蜀,古巴蜀人崇拜水,认为周流不已、长存不泯的水既是生命的创造者,也是生命的归宿,还是生命轮回转换的媒介。颛顼(五帝之一,号高阳氏)是楚族的祖先,在神话传说中,颛顼即是死后在水中复生的。屈原作为“帝高阳之苗裔”,自然也是水神的后代,他自水中来,也希望最后浴水重生。

粽子,联结着屈原和今天的中国人。 摄影/郑家裕

我要说,屈原以水为自己人生的最后归宿,是死得其所!因为,水的世界使诗人最终摆脱现世一切羁绊和束缚,使充满伤痛的灵魂得到彻底安歇的地方;同时,水的世界是清洁的,与屈原一贯所持的不肯同流合污、清高独处的品质是契合的。

坦率地说,屈原不是完人,他的人生悲剧有社会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他的自杀根源于美好人生理想与残酷人生现实的矛盾。屈原是一个社会责任感非常强的人,一生都以治国安邦为己任;屈原对政治十分狂热,但他的追求完美的性格又不适合做官,注定是个失败的政治家。“屈原之不朽,在于他那浪漫天才的铺设与幻想,纵横驰骤挥洒自如的感情,冲决一切形式的酣畅气力,令人眼花缭乱的七彩文章。”这几句对屈原充满崇拜的话语是一个叫张炜的作家说的,我深表赞同。不过,我还是认为,屈原的不朽,除了“屈平词赋悬日月”(李白语)外,更取决于他的精神境界,是他的忠君爱国、独立不迁、上下求索、好修为常的高尚操守,是他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洁品性——在屈原的词典里,没有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妥协退让之类的字眼。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更同意楚辞专家周建忠对屈原所下的评语:“屈原的伟大之处与悲剧之源,就是对故乡、故国过分的眷恋,对人格美的过分珍惜。屈原至死没有离开楚国,用生命殉了自己的理想,用毕生追求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物质的纪念碑,从而对民族传统、伦理意识产生了巨大作用。”(周建忠《屈原讲演录》)。我们看到,屈原之后的中国历史,每当暴虐横行、生灵涂炭的时候,每当外族入侵、国难当头的时候,每当天灾降临、身处逆境的时候,屈原精神就会在神州大地上激荡,成为炎黄子孙维护正义、抗击外侮、共克时艰的力量之源。

屈原故里的端午诗会 摄影/郑家裕

随着时间的推移,屈原的形象在中华民族的心中不但扎下了根,而且越来越高大,以至于逐渐演化成让他“独享”了一个节日——端午节。

屈原自沉的日子是五月初五。五月初五这一天为端午节,是中华民族一个古老的节日,起自周代。其起源的说法很多,比如,吴越民族图腾祭说,纪念伍子胥说,恶月恶日避灾说,等等。但后来,这个被赋予丰富内涵的民族节日,却被屈原“独享”了。

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涌现出多少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又诞生了多少个世界级的文化巨匠,但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拿出一天来专门纪念的,惟屈原一人而已。所以,闻一多先生在《人民的诗人——屈原》中掷地有声地说:

惟其端午节是一个古老的节日,“和中国人民同样的古老”,足见它和中国人民的生活如何不可分离;惟其中国人民愿意把他们这样一个重要节日转让给屈原,足见屈原的人格,在他们生活中,起着如何重大的作用;也惟其远在屈原死后,中国人民还要把他的名字,嵌进一个原来与他无关的节日里,才足见人民的生活里,是如何不能缺少他。悲哉屈原,伟哉屈子!你的楚辞永存,你的精神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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