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顾言之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完《无名之辈》后能完整记得片中角色的姓名,我想更容易记住的应该是他们的绰号吧。当然这并不能全怪观影不专心,而是因为这些人物真实姓名出现的次数并不多。
这群无名之辈,他们长期是以绰号的形式存在。这种被塑造起来的特定身份,成为个体与这世界之间的一块布——一块掩盖真实自我,维系最后尊严的遮羞布。仔细回忆片中几次暴露真实姓名的情形,会发现常常是在极为尴尬的场合:真真是在被警察询问时;高明是在被开追悼会时;老马是在熟人面前窘态百出、颜面丧尽时;马嘉旗是在小便失禁被人看到后;眼镜与大头是在各自的谎言被拆穿后……那块支撑他们在这世间生存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碎,所有的尊严被剥光,剩下的才是那个赤裸裸的自我,作为无名之辈的真正自我。
肇红霞,在叫真真时,她还可以在性交易中扮演警察,而叫回自己的本名肇红霞,她只是个被警察询问的风尘女子;马先勇,在作为老马时,尚可以逞英雄,可以耍聪明,成为马先勇时,则不智不勇,只剩下唯唯诺诺与尴尬;马嘉旗,在作为一个陌生的残疾人时可以逞口舌之快,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她的脆弱与无助已然暴露无遗;胡广生,在被称为“眼镜”时,他是凶悍的劫匪,是村里的强人,被叫出“胡广生”这个名字时,他成了一事无成,靠谎言换取尊严的滑稽之人……
《无名之辈》导演:饶晓志编剧:饶晓志/雷志龙主演:陈建斌/任素汐/潘斌龙/章宇/王砚辉
《无名之辈》是一部喜剧吗?如果只看前半部分,答案似乎毫无疑问,但看完整部影片,恐怕许多人不仅会怀疑,甚至可能还会为之落泪。陈佩斯讲“一切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如果说这是一出悲剧,那么它的可悲之处正在于每个人既是悲剧的缔造者,又是悲剧的承受者。影片中的几个人物皆有可怜之处,可他们真的是纯粹的无辜受难者吗?老马独自带着女儿,工作不如意,又遭遇老板跑路,积蓄被骗,可正是他当年酒后驾驶,害死妻子,害得马嘉旗落下残疾,也害得自己丢掉了刚刚到手的工作机会;高明被追债,可债是他欠下的,更何况他还抛妻弃子,“骗”走马先勇辛苦攒下的血汗钱;马嘉旗身体残疾,却把自己活成刺猬,骂走了照顾她的保姆,对一切靠近她的人恶语相加;眼镜与大头则更无需多言,两个活在谎言与滑稽中的“憨皮”,却又是持枪的入室抢劫者。
《无名之辈》构建这样的世界,塑造这样的人物,呈现这样的情节,所要表达又是什么?是简单的因果报应,还是命运的无情捉弄?如果非要寻找一个答案,那么,我看到的是众生皆苦。眼镜(胡广生)问,“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桥”,马嘉旗说,“因为路走到头了”,我想谁都没有错,只是走着走着,路就到了尽头。
当然,创作者的内心毕竟是柔软的,并非不含温情的“零度创作”,在冷冰冰的现实之外,影片仍给观众点亮了一盏小小烛火,留下了一丝希望。马依依与高翔始终相伴;高明与刘雯虹激烈地争吵之后,仍选择共同迎接困难;真真(肇红霞)接受了大头(李海根)的爱;高翔的同学并没有抛弃他,而是在最艰难的时刻赶来加入“战斗”;马依依接纳了父亲,没有真的改掉姓氏;眼镜(胡广生)并没有帮马嘉旗结束生命,长久活在谎言中的他最后依然用一个谎言骗了马嘉旗,并为她留下生的希望……
撕碎那块维系生存尊严的遮羞布的同时,也撕掉了为在尘世苟且而加诸于身的重重伪装,剩下的唯有一片赤诚,而这或许正是无名之辈的希望所在。“一诚可以抵万恶”,真诚是我们最好的武器。正如片中眼镜(胡广生)画下的那幅画,写下的那行字——“我想陪你走过剩下的桥”,路到了尽头,作为无名之辈的我们可以选择用真诚去架上一座桥,桥的那边便又是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