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习惯没人写信的生活（组诗）

○陈 离

童 年

总是想起一个人的童年

总是想起童年的贫困

总是想起一个人说过的话：

“人和人怎么可能一样？

我小时候没有裤子穿……”

总是想起在所有的衣服当中

裤子是最重要的

总是在夜里计算

童年一共穿过

多少条裤子

总是在夜里回忆

在童年看见过多少

光屁股的孩子

总是想和人诉说

小时候光屁股的时光

总是想起所有人的童年

总是想起一个人在童年

穿过的所有裤子

灯下漫笔

我总是喜欢在白天写作——

这是很多年前养成的习惯

我总是在清晨

在黎明到来之后不久

开始一天的工作

很多年过去了

我还是喜欢在白天写作

我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边体会着工作的艰难

一边等待着

窗外的鸟的鸣叫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

我终于养成一个新的习惯——

我总是等到夜深人静

当所有的星星都退隐到

遥远的天边，独自一人

将所有在白天写下的文字

在灯下，反复推敲

直到鸟的鸣叫再次传来

从窗外，或者遥远的天边

旧 信

据说，在今天

再也不会有人写信了

有很多年

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信

我也不再给别人写信

我自己对自己说：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再也没有人写信的生活……”

但是我记得，在很多年前

我曾经给很多人写过信

也收到过许多人

写给我的信

那么多的信

现在全都不知道

消失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这样相信吗：

它们仍然在这个世界上……

它们仍然在这个世界上的

某个地方，正在变旧

正在变成旧信

正在变得，越来越旧

这是真的，我每天

都在等待着……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等待

有一个人，在远方

给我写来一封信——

我可以等待那些旧信吗

我等待着，它们从世界的

某个地方，向我走来

我可以这样相信吗：

它们在向我走来的路上

会变成一封又一封，新的信

仿佛从来也没有人读过

仿佛我自己

也从来没有读过

在夜里

在夜里，你知道

会有人从你住的房子前面经过

你把门紧紧关上——

我这样说，并不是责怪你

因为在夜里，我所做的

所有事情，都与你相同

夜已经很深了

我们把门紧紧关上

我们在黑暗中

看着一个人，又一个人

从我们的房子前面经过

然后消失在

不知道什么地方……

雪 晴

雪下了那么久

雪停了之后

没有人会注意到

雪，真的停了

雪停了之后，你要注意

那个在雪停了之后

从自己的房间里

跑出来，看雪的人

他一个人在雪地上走来走去

直到所有待在房间里的人

都发现雪，真的停了

直到天彻底地黑下来

直到落在地上的雪

在夜里，变得

越来越亮

难 题

是否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困扰你一生的难题

只在一瞬间，就找到了答案……

于是你说（情不自禁地）：

“原来一切都是这么简单……”

可是你知道，一切的一切

都不会，这么简单……

首先你必须找到那个

困扰你一生的难题最难的，是在你以为找到了答案之后

是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找到了答案之后……

最难的，是所有的人的答案都是统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