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梅
这次的临安之行,天目山之旅已属第二次,去年已经和阿花约定,今年重上天目,一定要看到扇脉杓兰的花颜。其实,去年已经看到了叶片,只是已经开到荼靡,花事已渐了,只拍到残花几朵。在我们心中,这样的“花景”不免留下一丝遗憾。我们执念在心,深深难拔,只能相约今年再来,去年的同期基础上,再提前一个星期,保险系数大。
我在深圳,每天看天目山天气预报不下十次,日期越近,越发焦虑,唯恐下雨,影响拍摄。
赶上了早晨最便宜的飞机飞往杭州。到了萧山机场,还是睡眼朦胧,到了临安,大脑依然混沌一片,赶早机的各种惨状纷至沓来。同伴阿花说她从宁波开车过来,大概需要3.5小时,我心中大喜,叫她慢点开车,最好是5.5小时后才抵达临安,这样我就有足够时间在对面树林观鸟了。很遗憾,阿花准时抵达了,我没法继续观鸟。短短几个小时,看了23种鸟,增加了1个新记录,运气简直太好了。
同伴施总也从杭州过来临安,一起晚饭。晚饭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发现他点菜有点逻辑混乱:大鱼清蒸、中鱼红烧、小鱼炸干。一顿饭里,有3种鱼出现,说明点菜的人非常可爱,心机单纯,像我这样的“老狐狸”,是不会犯这种逻辑错误的。看着桌面上的大、中、小鱼(蒸烧炸),我想起了那段美妙的文字:“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老年听雨僧庐下。”
后来想了想,我对临安多了几分感情,是因为那条河,河里那绿油油的摇曳的水草,飞翔的活泼的水鸟,及明晃晃的落日……
好感,来自于一些无名的细节。
从临安市出发,去天目山约40分钟。如果不想住宿天目山的话,可以住临安,清晨出发,也是一个方法,毕竟临安配套设施会方便很多,有好的酒店,能正常吃上饭,不至于忍饥挨饿。
施总非常准时,八点钟就到了天目山停车场,我们三人上山。路上阳光明媚,我们却忐忑不安,不知道花期如何,心中七上八下,没有一个谱。
到了山上,进了大门,空气清新,视野明朗,百年古树林立,林鸟聒噪,穿梭枝头;林下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型草本植物,最多的是紫色的刻叶紫堇,还有黄色的景天,淡白色的辽宁堇菜。
可是,我们无心观赏,只想插上翅膀,马上到达那群扇脉杓兰旁边。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终于来到了扇脉杓兰旁边。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果然,这个时候的扇脉杓兰还没开放,只有鼓起来的花蕾。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一个个唉声叹气,然后随便记录了几个镜头,转身开始下山。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去年上来两次,第一次没找到,不死心,第二天再上来寻找,找到了却已近凋零了。
今年,又上来,却来早了,花蕾中。另一个朋友笑我们“花痴”,说我是三顾茅庐。众人笑我痴,我笑他人看不懂。
三人下山,施总因为公司有事赶回杭州,先行撤退,我和阿花在后面慢悠悠地边走边看。这天是周五,游客不多,只有几波青春年少的中学生,像旋风般经过,连脸都没看清楚,让正在精疲力竭的我不禁感叹:青春真好。
继续沿石台阶下行,林下非常干涸,似乎很久没下雨,几乎没有什么植物可以观赏,乏善可陈。阿花一直掩不住她的失望,可能她期望值比较高吧。五里亭走过,眼巴巴望三里亭,三里亭走过,眼巴巴看一里亭,没什么植物可以拍,就这样傻傻地走。
后来,所带的两瓶水已经喝完了,沿途也无补给,饥渴难耐,最后,我们终于鼓起勇气,向身边经过的一个中学生要了半瓶水解渴,他很豪爽地给了。我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大不了,就灌沟里的溪水喝:大不了,闹肚子。
终于,熬煎到了山谷口,看到一株美丽的油桐,时值盛放,很好看。第二天重过此地,适逢大雨,已经落花满地,桐花如雪,年年相似。路边还有一些苍耳子,去年的果实依然挂在枝头,干燥而饱满,大喜过望,收了不少,落袋带回深圳。学生们都喜欢玩苍耳子,每次上完种子课,苍耳子总是踪影全无,不知所向,馆里藏量锐减,只好到处找补给,没想到这里碰个正着,我心里美滋滋的。
停车场出口有个餐厅,我们点了几个菜,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胃装得满满的,顿时又觉得人生美妙,萎靡顿失,充满活力。餐厅地面上,有许多穗状的浅黄色落花,我怀疑是银杏,再仔细寻找枝头痕迹,果然是银杏的花,终于,看到了银杏的花了。
出了沟口,我们商议,明天去清凉峰,后天再折返天目山,看能否有一朵扇脈杓兰开花。我们已经将要求降到最低了,即使有一朵扇脉杓兰开花,也能满足,如果四次都扑空,那该是如何的心情啊!
两人商议后,趁天色尚早,前往昌化镇住宿一晚,明天再上清凉峰,然后再折回天目山。
清凉峰名声在外,我一直倾慕,想上去一探究竟。
现趁有一天档期,我和阿花商议,不如明天去清凉峰,后天再返回天目山看扇脉杓兰,说不定第一朵已经绽放了。阿花当时表示同意,这已是破釜沉舟的意念,后天是周日了,她必须赶回去周一上班,不像我可以住在山脚下等花开,所以,她比我焦虑许多。人间有两乐事:一是钱多,二是时间多,如果两要素都具备,那就是天上人间,赛神仙了。
之前跟华南植物研究所叶老师做植物普查的时候,他说过植物的生长离不开两大要素,一是水,二是热能。 我相信叶老师的话,因为我深深爱戴他。
我把同样的话转述给阿花听:“呐,今天温度高达30℃,天气预报明天晴,后天回去天目山,热能足够,扇脉杓兰开花的概率很大!”我像一个占卜师一样,手舞足蹈,预测花期,阿花听了我的分析和劝导,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
我们从天目山开车到昌化镇住宿,随便找了一个旅馆,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近在江边,景色不错,周边都是餐厅和水果店,生活方便。由于太疲劳,而且感冒开始严重了,眼冒金星,口干舌焦,颠沛流离辗转之辛苦,难以言喻,不能用常规思维来界定。
托了华东师大李老师和小张同学帮忙,加入了他们的考察队伍,这才有机会上了清凉峰。离开昌化镇一个多小时,沿着盘山公路而上,到了浙西天池,已经属于清凉峰保护区了,大队伍就在这里活动了。里面有个大水库,水波晶莹透亮,煞是好看,但周边植被,就不乐观了。一些稀稀疏疏的灌木丛及小乔木,破坏严重的次生林模样。枝条吐着碧绿色的嫩叶,开放最早的莫过于映山红,都还是花骨朵儿,阿花满脸失望,不过,我没有啥表情,因为我听到林中很多鸟叫声了,已经不介意是否有植物开花了。
阿花做梦没想到,一年不见的棉花,变得如此面目全非,跟之前大相径庭。我们沿着一条水渠行走,我寻找各种林鸟,两个小时下来,收获不错。除了拍到了红嘴相思鸟,还记录了叼草絮和抓虫子喂幼鸟的柳莺妈妈。
柳莺鸟妈妈把巢建在树底下的一个泥洞里,洞口有树根交叉挡着,大型动物钻不进去,安全得很。每隔2秒,它就往返一次,虫子喂给幼鸟后又飞出来。一个上午,它折返无数次,我看得好累,养娃们咋那么辛苦呢?
太阳慢慢高挂在头顶,燥热且饥渴,我们决定下山。清凉峰处不清凉,地表干涸,万木待雨露滋润。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远处山谷的一大片高马头墙,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又是另一番雅致!在我心中,徽派建筑是中国最优美的建筑风格,无二能及。
下山路上停停走走,蹉跎了不少时间。到山脚下,山里人家种植在墙根的牡丹竞相绽放,世人皆爱牡丹,唯独我不太爱,总觉它痴肥硕大,花色过于俗艳,排除异己,独占花魁,非我所喜。问我何所喜?我喜山野小花,以色彩清丽雅致为上乘。上乘抑或下乘,不好说,审美这一事,勉强不来,环肥燕瘦,各有所喜。
下得山来,上高速之前,潦草吃了一顿饭,一天吃一顿,这是野外拍花的日子。傍晚又回到天目山,站在民宿蔷薇山庄门口,老板娘远远看到我,就开始笑:“吴老师你来啦!是带华东师大的队吧!”
她一直把我当成华东师大的老师,我纠正过她几次,其实李老师才是华东师大的老师,她总记混。老板娘很喜欢笑,脸上一直堆笑。学会笑,并脸上一直挂笑,是一个专业老板娘的基本职业素养。一个挂着脸不懂笑的老板娘,是毫无“钱”途的,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我经常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警世名言”,可是,还是经常忘记要笑。
一年不见,蔷薇山庄翻新了,上了新油漆,当然,价格也翻新了,从去年的150元涨价到了200元。
晚上,接到施总短信,告知因腿伤不能参与明天的二探杓兰了,我心里叹了口气,也罢!我和阿花是必须坚持上去再看一次的。
早上八点,我和阿花乘第一趟车上山,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暴和大雨,我们俩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又耽误了拍花,世事总难料。早上起来,感冒已经加重,除了喉咙冒火无法说话之外,神智也迷糊不清,走路头重脚轻,如脚踩云端,彷佛要一头栽倒地上的感觉。心里由不得,又再次叹气,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不利于我。下了车,我们俩一前一后,往藏花深处走起,后面来了一群中老年妇女,大声高谈,旁若无人,声浪刺耳,这令病中的我,愈发焦躁,几次想发作,又强忍。跟着她们走了一段,她们掏出塑料袋,在路边挖虎耳草回家,我最终没忍住,走上去,对她们说:“这里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已经明文规定不能挖掘野生植物,管理处有安装摄像头的。何况,你们挖走了,后面来的人就没法欣赏这些野花了!” 那些妇女们,讪讪作罢!
天色愈发灰暗,浓雾亦从山谷下面迅速蔓延上来了,整个森林里,可视度非常低。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阿花奔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艰难地挪动步伐。
最终,来到藏花处,看到临路边的几株扇脉杓兰开放了,悬挂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胸膛里。都说英雄一怒为红颜,我为了一睹扇脉杓兰芳容,四上天目山,广浙两省飞行,散去万金,谁明我心痴?
阿花早像豹一样蹿进林子深处拍摄扇脉杓兰,我气喘吁吁,一步一拖,蹒跚缓慢,终于也来到了扇脉杓兰群落边,我们都如释重负。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得到释放,整个人轻松了。想起仓央嘉措的那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真是如此!
拍摄期间,不远处偶尔有游客经过,我和阿花立刻躲在大树后面,唯恐被人发现行踪,我们要非常刻意谨慎地回避,免得这些深山美人遭受无妄之灾,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死,我不想这样!爱,并不是占有。
接近拍摄尾声时候,发现腿上冰冷,掀开裤腿检查,发现一条肥大的蚂蟥已经叮上我了,我赶紧把它拔扯下来,遂告诉阿花,她大惊失色,整个人感觉不好,决定收拾东西下山去,我亦同意,没人愿意跟黏糊糊的吸血虫纠缠不清,虽然不至于死人,但那东西,着实令人生厌。
下山的时候,雨势大了起来,游人措手不及,到处躲避,我们紧急钻进车里,往临安回城方向急驶。高速公路上,雨势极大,很多车里都闪了应急灯或者雾灯,有些险情,我和阿花庆幸,拍花的时候没下雨,虽然光线昏暗,总比此刻滂沱大雨强吧,说明我们的运气不算最坏的。
到了临安,我住进了预订酒店,决定休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回深圳;而阿花则决定继续开车回宁波。后来,她说在杭州机场附近汽车出故障,需要安排拖车服务,影响原计划回家的时间,几经波折,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她回到了宁波的家,看到了她的两个心肝宝贝猫。
冒着大雨,我到酒店对面药房买了一大堆治疗感冒伤风的药,胡乱吃了一大通,然后,瘫软在大床上。我又想起我妈妈了,我妈妈总说,床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没错,床,确实是最好的医生,第二天早上,我又应该是满血复活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拉开窗帘,看到街上稀疏的行人,早上,上班上学的人形色匆忙。昨天下了暴雨,河水涨了许多。觅食的小白鹭非常狼狈,水深至胸部,都成了游禽,而非涉禽了,白鹡鸰更不用说,几乎无法靠近水面觅食。我很喜欢河水,泱泱汤汤,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就是一个谜。车站附近有很多昌化拉面店,我问了老板娘,原来昌化面是招牌小吃。临安靠近安徽,我惧怕安徽,因为几乎所有地名我都不会念。
我曾经到过此地,以此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