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知己是梅花

齐夫

在人们的印象里，武将大都是粗线条的，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而且见惯了刀光剑影，心硬如铁，不善于儿女情长，更不会柔情似水。但有个人例外，他就是清末将领彭玉麟——“中兴四大名臣”之一。

彭玉麟的官位不是通过科举考出来的，不是拿银子买来的，也不是因为有个“好爸爸”承袭来的，而是拿命换来的。每有血战，他必身先士卒。上了战场，他最喜欢喊的口号是“弟兄们跟我上”，从来没喊过“弟兄们给我上”，他是湘军里有名的拼命将军。

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在战场上铁血无畏的拼命三郎，回到书斋又成了文雅诗人、书画家。彭玉麟于军事之暇别无爱好，唯勤于绘画作诗，终生不辍。他的诗和画始终围绕梅花这个主题，他笔下的梅花“老干繁枝，鳞鳞万玉，其劲挺处似童钰”，被称为“兵家梅花”，与郑板桥的墨竹齐名，合称为“清代书画二绝”。他一生画了上万幅梅花图，在每幅梅花图上都题了咏梅诗，号称“梅花百韵”。

彭玉麟爱梅，是因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悲剧。他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与外婆家的养女梅姑青梅竹马，进而情愫渐生，后来心心相印，私定终身。但迫于礼教的巨大压力，彭玉麟奉母命另娶他人，梅姑也嫁到别家，郁郁寡欢，十分痛苦。四年后，梅姑死于难产，他闻讯身心俱裂，痛不欲生，恨不能立刻殉情，随梅姑而去。但无奈身为湘军水师主帅，不能因儿女之情误了军国大事。于是，他立誓要在有生之年画1 0万朵梅花来纪念梅姑。他每画成一幅，必盖章“伤心人别有怀抱” “一生知已是梅花”。

此后的近40个春秋里，无论军务、政务多么繁忙，身心多么疲倦，彭玉麟几乎每晚都挥笔作画，通过一笔一画的挥洒，倾吐对梅姑的情思。后来，他中年丧妻，不再另娶。他无心为官，六次辞去朝廷任命，最后任了个闲职长江巡阅使，定居杭州。打听到梅姑家人均死于战火，梅姑的坟茔无人照料，他便将梅姑墓迁到了西湖旁，又在墓旁盖房种梅。一有闲暇，他就在墓旁吹起竹笛，笛声悠悠，哀婉多情，纪念他与梅姑度过的美好的少年时光。回到屋里，他泼墨作画，寄意丹青，“颓然一醉狂无赖，乱写梅花十万枝”。就这样，他画梅花，写梅诗，日复一日，乐此不疲，“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

1890年三月，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在衡州湘江东岸退省庵，七十多岁的彭玉麟已重病在身，虽遍请名医、汤药不断，还是没能挡住死神逼近的脚步。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回顾平生，他屡经恶战，建立不世之功，被朝廷视为中流砥柱;为官清廉，广受拥戴，英名远播。人活到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好遗憾了。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一辈子没画够的梅花。

早晨，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彭玉麟突然醒来，命人备好笔墨，强撑着病体，认真地描绘一朵朵梅花，颤颤巍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印章，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像拉风箱似的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对身边人喃喃地说： “10万朵，10万朵……”声音越来越微弱，脸上绽开一片红晕，随即又陷入昏迷，再没醒来。

“生平最薄封侯愿，愿與梅花过一生。”彭玉麟说到做到，果然是世间铁血痴情的奇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