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萌动
——《花园茶会》中主人公萝拉人物形象分析

2019-07-13 09:04赵唯佳聊城大学山东聊城252000
名作欣赏 2019年30期
关键词:搭帐篷茶会花园

⊙赵唯佳[聊城大学,山东 聊城 252000]

《花园茶会》是英国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力作之一。近年来研究者对其展开的研究多集中于女主人公萝拉身上。如“从萝拉主体世界的对立冲突关系中透视中产阶级主体之列裂变和连接”、“原型视角下的萝拉”、“顿悟瞬间下的萝拉”……但忽视了萝拉身上所具有的情绪不稳定、不断萌生成人感并充满反叛精神的特点,种种心理和行为表现实际上正是萝拉青春期的展现。美国心理学家斯坦利·霍尔(S.Ha11)首先提出了著名的“青春期危机”理论。“青春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象征着人类一个动荡的过渡阶段。”《花园茶会》中萝拉不断地感受到了青春期的萌动,她开始具有反叛精神,对权威产生怀疑,这意味着“个人心理状态的突变和危机,同时也是一种‘新的诞生’”。因此,本文将从青春期这个独特视角出发,分别从“不稳定的情感”“不彻底的反叛”“不成熟的成人感”三个方面剖析“青春期的萝拉”。

一、不稳定的情感

青春期少年的情感具有不稳定性。他们的“情绪容易波动,甚至出现两极化,时而心花怒放、热情高涨,时而愁云惨淡、痛不欲生”。《花园茶会》记叙了萝拉一天之内的经历与所见所闻。综观整篇小说,萝拉的情感在一天之内呈现出不稳定性的明显特征,共有两个情绪极度变化的节点。

情绪极度变化的第一个节点是“听闻山下车夫的死讯后决定要取消茶会”。在此之前,萝拉一直在准备着茶会,无论是安排工人搭帐篷、与吉蒂通电话、安排美人蕉还是帮妈妈准备三明治签子,萝拉都是处在一种“乐于去做”“兴高采烈”的状态中。因为“喜欢宴会”,所以准备宴会的一切事宜都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飞奔”去安排工人搭帐篷,“高兴”地请吉蒂来吃午饭,“蹲”下来仔细观赏美人蕉,偷吃“又松又软”的松饼……萝拉沉浸在准备茶会的欢乐之中,然而车夫的死讯却打破了原有的欢乐氛围。她“瞪着那伙计”,足以看出萝拉的惊讶程度。惊魂未定的萝拉向姐姐家人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取消茶会”。这是萝拉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所做出的决定,她同样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够被家人们接受。然而,家人们的冷漠却给萝拉当头一棒。“那样的人根本不指望我们牺牲什么。”这无疑是一种打击,萝拉渴望得到认同的美好愿望顿时破灭,幻灭感随之涌动,这是“面对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尚无法正确认识对待,带来情感上的焦躁不安”的结果。她开始失落、惆怅,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这种失望情绪与开始准备茶会时的高兴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个情绪变化的节点是“去山下慰问死者家属”。萝拉要求取消茶会的想法被否定后,茶会如期而至。宴会十分热闹,“客人川流不息地来了,乐队奏起乐来……到处可以看见双双对对的人,在草坪上漫步,俯身观赏花朵,互相问候”。萝拉将刚刚的“低落情绪”全部抛之脑后,迅速地融入举办茶会的无尽欢乐之中而变得神采奕奕。“啊,多么高兴。和这些快活的人在一起,握手,亲吻,朝人们的眼睛里倾注微笑。”“没有更使人愉快的花园茶会了……”然而,欢乐的时光再一次被打断。薛先生重提车夫之死,最终,母亲安排萝拉去山下给死者家属送宴会剩下的蛋糕。萝拉来到山下后,再次被幻灭感笼罩。胡同里烟熏火燎又黑又暗,男人女人们随意地靠在栅栏上,破旧低矮的小房子,螃蟹般横移的人影,黑压压的人群,女人浮肿而红胀的脸、眼睛和嘴唇 ……眼前的一切令萝拉措手不及,萝拉第一次触碰到下层人民生活的可怕现实,对从前美好世界的认识徒然破裂。一直生活在温室的萝拉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幻灭感。郁积已久的失落情绪在最终见到死去的车夫后顿时释放。“只听得萝拉发出了孩子气的一声哭泣。”她哭着跑了出去。萝拉第一次“触碰”到了死亡,第一次“触碰”到真实的物质世界。这种对真实人生的初次探寻带给萝拉无可名状的震撼和巨大落差感,以致她一时难以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最终见到劳利时她依然是在哭泣。此刻悲伤的萝拉又与茶会上神采奕奕的萝拉形成对比,她的情绪始终在“两极”摇摆不定。

青春期的孩童不断地探索自我与周边的环境,并且“经历着由充满希望到希望破灭再到逐渐接受现实的过程”。“希望的破灭”注定青春期的孩子们将产生极大的情绪波动,而“接受现实”又意味着他们会迅速地转移注意力到新鲜的事物事件中。萝拉的情绪在一天之内产生了两次大的波动,呈现出“情绪高涨——情绪低落——情绪再次高涨——情绪再次低落”的走势。由此,我们看到了处于青春期的萝拉情感的不稳定性。

二、不彻底的反叛

“青少年的道德判断受他自身以外的客观的价值标准支配。”然而进入青春期后,他们具有了凭借自己的头脑去观察、判断事物的愿望和能力,并开始用自己的眼光看问题,进行独立思考。因此,他们开始怀疑大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感受到社会中的不合理方面。随之而来的是对现实的反叛。

虽然根深蒂固的阶级差别观念影响着萝拉,但在与工人的不断接触过程中,她逐渐重新认识了工人,渐渐改变了她以往对工人的印象。当高个子的工人低头笑着告诉萝拉他们就是来搭帐篷的事,萝拉由衷地想:“他的微笑是这样随和,这样友好”,“他有多么可爱的眼睛”,“他们也都在微笑……工人多么可爱”!工人们的友好随和感染了萝拉,她也因此变得自然起来,情不自禁发出“多么美妙的早晨”的感叹。然而此时的萝拉并没有完全对工人们打开心扉,她再次用“帐篷”来提醒自己“要像个办事的样儿”。当工人将把帐篷搭在显眼的地方比作“在眼睛上砰地来上拳”时,萝拉曾经被灌输的“阶级”和“教养”观念再次让她陷入思考,“是不是够尊重?”“但是她确实懂他的话”。萝拉开始对已接受的观念进行重新的审视。最终,那个闻薰衣草芬芳的工人完全打消了她的顾虑。“他居然在乎这些——在乎薰衣草的香气。”这使萝拉认为工人们出奇的可爱,她想“为什么她不能有工人朋友呢”。萝拉的家庭甚至是当时的社会都在向她灌输着“阶级差别”的观念,“和工人交朋友”显然与当时社会固有的观念不相符,但青春期的少年逐渐学会独立的思考,基于此,他们不再对父母言听计从,开始质疑父母的权威,并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萝拉凭借自己对工人的观察和判断,开始怀疑大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的正确性,想与工人交朋友就是对现实的一种反叛。她认定“一切过错都在那悖情悖理的阶级差别”,并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可没有感觉到这种差别。一点儿也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青少年变得更加内省,这是其自我意识和专注自我探索的表现之一。有时,青少年会寻求朋友的支持来澄清自我。”萝拉为了寻求工人伙伴的认同,证明自己对愚蠢习俗的蔑视,她“瞪着这张小小的画儿,大大地咬了一口黄油面包。觉得自己就像个女工”。工人们就是萝拉盯着的“社会镜子”。实际上,萝拉的一系列行为都是她青春期反叛心理的集中体现。

青春期是一个以“否定的姿态”为特征的时期。然而这种具有否定性质的反叛又是不彻底的。当萝拉听闻山下车夫的死讯后,首先就想到了“停止举行花园茶会”。姐姐乔丝的冷漠使萝拉十分生气,她又去告诉母亲:“我们当然不能举行宴会了,对不对……要来乐队和那么多人。他们会听见的。怎么说他们也是我们的邻居啊。”然而母亲也不以为然,觉得萝拉好笑,不肯把她的想法当回事。“冲突通常发生在人们的期望被违背的时候。”萝拉的期望没能达成,但显然,她并没有因此而“挑起战火”,她虽然“觉得一切都错了”,却只是应和着母亲,“坐在母亲的沙发上揉着椅垫的褶边”。萝拉对姐姐与母亲的追问和质疑,反映出了青春期萝拉的反叛,然而这种反叛亦是“不彻底”的,青春期的萝拉是稚嫩的,她想要摆脱父母权威,却又不能完全摆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依然要依赖父母。萝拉最终归顺于母亲,放弃“取消茶会”的想法,这实际上就是她“不彻底”反叛的一种表现。

三、不成熟的成人感

成长中的孩子在心理上会产生新的变化,“青春期的到来,使他们产生了‘不是孩子了’的想法”,并且“每个青少年都有一个目标,就是被看作是一个自主的成年人”。因此,他们对独立充满渴望,他们希望能像大人一样去做事情,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迎接各种挑战,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这种青春期的独特心理就在萝拉身上展现出来。当薛利丹太太要萝拉独立去安排搭帐篷的事宜时,萝拉“飞奔而去”。“她乐意管事,她总觉得她能比别人安排得好。”她期望参与到社会生活中来,凭一己之力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以获得他人的赞赏和认同。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青春期的萝拉依旧是不成熟的,在面对问题时难免手足无措。即便心中胸有成竹,然而真正面对工人时,萝拉开始变得不自然。“她走近他们时,努力板着脸,甚至装作有点近视,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学着母亲的腔调说了“早安”,然而那矫揉造作的腔调连萝拉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实际上,萝拉正处于一种“困境”之中,“困境的产生是因为幼稚的行为不再适合青少年,同时成人的行为又不被允许,或者即便被允许,这些行为对于青少年来说依然是陌生的”。萝拉虽然十分渴望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所谓的“胸有成竹”只是自己幼稚的认识,与成熟相距甚远。她对“安排搭帐篷”是“陌生”的,没有经验的,尤其是在与工人们打交道这件事情上。虽然萝拉努力向成人阶段大步迈进,但幼稚仍未尽褪,最终,还是退回到不成熟的儿童的状态,“像个小女孩似的”结结巴巴地说了下去。由此可以看出,青春期的萝拉正处于“成人感与幼稚感并存的矛盾之中”。

在小说的结尾,萝拉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个死去的车夫,完成了对于人生本质的初次触碰,对“人生是不是——”的发问正是萝拉对人生思考的体现,是一种“成人感”的体验。然而这种“成人感”终究是“不成熟”的,她仍然不能清晰明了地说出人生到底是怎样的,这就反映了萝拉稚嫩的现状,她拥有的只是“不成熟”的“成人感”。

实际上,“花园茶会”正是薛利丹太太为萝拉举办的一个“成人礼”。薛利丹太太准备了大量的“美人蕉”来装点茶会,“一辈子就这一回,我要有足够的美人蕉”。“一辈子就这一回”所指正是萝拉的“成人礼”,这就是花园茶会的特殊性所在,薛太太要为女儿举办一个华美的“成人礼”。花园茶会的结束意味着萝拉成人仪式的完成,却并不意味着萝拉完全成人。所谓的“成人礼”,仅是萝拉对人生本质的初探,成人的一种趋向,“不成熟”仍是青春期的萝拉所表现出来的一个显著特点。

青春期也许是艰难的,是漫长的,却是每一个人必须要经历的。曼斯菲尔德以其自身生命体验,书写真实的“青春期”。她用其细腻的笔触,展现出萝拉在青春期这个特殊阶段一系列心路历程的微妙变化。青春期的萝拉注定不会风和日丽,她充满着反叛精神,却又不得不依赖于现实,她不断萌生着成人感,却又被不成熟的现状困顿。烦恼、困惑、迷茫与孤独……《花园茶会》中萝拉所体会到的心路历程,也正是所有青春期少年正在经历的。本文主要从“不稳定的情感”“不彻底的反叛”“不成熟的成人感”三个方面展现曼斯菲尔德对青春期萝拉的书写。实际上,《花园茶会》已然成为“青春期”这个成长阶段的艺术再现。

①王烨:《曼斯菲尔德式的新西兰特性:〈花园茶会〉的中产阶级主体之裂变和连接》,《理论月刊》2010年第11期,第134—136页。

②张箭飞:《失乐园——评〈花园茶会〉》,《外国文学研究》1991年第3期,第27—30页。

③秦艳:《在矛盾冲突中懵懂成长——论〈花园茶会〉中的顿悟瞬间》,《安阳师范学院报》2017第1期,第73—74页。

④雷雳、张雷:《青少年心理发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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