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人格特质形成的文化原因

2019-07-13 09:04杨红郭艳华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银川750021
名作欣赏 2019年30期
关键词:佛家道家儒家

⊙杨红 郭艳华[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银川 750021]

在中国古代文学历史中,苏轼是一颗闪耀的恒星。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文学领域中的卓越成就,更是由于他的处世哲学和人生境界。儒家“入世”“立功”的信条始终贯穿于苏轼的一生,道家的“清静无为、顺应自然”和佛家的“随缘自适、善待万物”都给予了他生活的勇气和动力。在此过程中,苏轼是怎样形成这样的一种综合性人格,学界关注尚浅。有鉴于此,本文将苏轼置于北宋的历史和文化环境背景中,并结合他的人生经历变化,深入剖析其人格特质形成的原因。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宋代政治是最开明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有不杀大臣和抑武重文的主张,这种思想贯穿于整个北宋。在这种背景下,一大批杰出文人政治家脱颖而出,在历史上留下千古英名。但由于北宋特殊的历史背景,政治环境十分复杂。政治的风云变化势必会触动当时的文人士大夫,也因此宋代的政治参与与民族忧患氛围较前朝更加浓重。“先天下之忧而忧”是对当时的文人士大夫最好的精神世界的表达。六朝以来,儒释道三教合流成为中国思想文化主要趋势。到宋代,士大夫阶层里老庄化了的儒学,新中产的流行和商人的士大夫化,进一步促进了儒佛的融合和蜕变。此时的理学还未产生儒学的心性义理之学,士大夫的治心养气多归于世,这时的儒家放重点在于维系社会的纲常伦理和社会秩序,不如老庄的自然逍遥之论和禅宗的心性本觉之智,更契合当时世人文人追求精神自由和个性发展的需要。《宋史》载:“礼之中庸,伯阳之自然,释氏之无为,共为一家。”这句话表明宋朝三教合一的思想已经从少数人的倡议变成整个思想界的共识,儒、佛、道三家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融合统一,实现了三家思想的融通和发展使之更适合当时文人士大夫的社会生活和文学创作。

苏轼的祖父苏序《昨非庵日纂》云:“东坡祖端正道人,乐善好施。有一异人频受施舍,因谓曰:‘吾有二穴,一富一贵,惟君所择’。道人曰:‘吾欲子孙读书,不愿富。’于是偕住眉山,指示其处。命取一灯燃之于地,有风不灭。道人遂以葬母。”由此可见,苏序希望子孙读书做官、显贵,而不希望子孙通过经商赚钱、富裕。这也就是儒家提倡的入世思想。原生家庭教养无疑占据了个体人格塑造的“天时”。苏氏一族中,担有教养之责的家父——苏洵显然是东坡显名于世的领路者。苏洵不囿于无用书生的世俗边界,注重文学之“功用”,苏轼幼学之年便教导其应“为文尚用,有为而作”,并强调“有为而作”属文人需谨记的作词表意之根本。苏轼幼享父学,表现出相同的价值取向。“有意于济世之实用”是其作文作词的准则与原则。而其父苏洵通过考察历代治乱兴衰之迹,探索当下治国之道。苏洵自陈:“洵著书无他长,及言兵事,论古今形势,至自比贾谊。所献《权书》,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苟深晓其义,施之于今,无所不可。”苏轼科举及第侧面标志着苏洵家庭教育的成功,但苏轼的指陈时弊、注重实用的创作观对苏轼日后仕途是产生深远的影响的。苏轼九死不悔的济世精神是受到家庭教育所然的。正如弗洛姆所谓的“家庭是制造人类性格的工厂”。

苏轼在《眉州远景楼记》一文中说:“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可见其受家乡眉州儒学传统的影响,儒学底蕴深厚。苏轼的老家四川眉山浓厚的崇佛风气给苏家以深刻的影响。对此,苏轼回忆说:“昔予先君文安主簿赠中大夫讳洵,先夫人武昌太君程氏,皆性仁行廉,崇信三宝。”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和家庭背景的影响下,苏轼是一定会受到佛家思想影响的。苏轼《与刘宜翁使君书》云:“古之学者,不惮断臂钊眼以求道,今若但畏一笑而止,则过矣轼韶乱好道,本不欲婚宦,为父兄所强,一落世网,不能自追然未尝一念忘此心也。”苏轼说他早在少年时期就“好道”,联系“断臂夸眼”“不欲婚宦”,可知他这里所说的“道”是指佛家之道。“韶此好道”是苏轼对于年少的回忆,即使未必全然是他当初自己的思想,至少透露出他童年时就对佛道颇有好感的心迹。亦可言,子瞻与佛家思想联结之缘或可溯至垂髫。蜀地同样为道家思想生发之域,道文化之风盛行。因此,苏轼父子深受佛家、道教思想影响,尚为总角之年的苏氏族兄弟便遵父之命拜道为师,习道家文化,且影响颇深。多年后,苏轼回忆说:“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盖从之三年。”所以,苏轼被贬惠州后,还不无感慨地说道:“东坡之师抱朴老,真契久已交前生。”公开声称师法东晋道师葛洪。因为人生际遇和仕途的变迁,一直以来深深影响苏轼处世的儒家思想有所减少,佛道思想顺势抬头。自此,苏轼便常用老庄“万物齐一”“听其所为”的思想宽慰自己。“清诗健笔何足数,逍遥齐物追庄周”。这是自被贬黄州后,苏轼产生了儒道相通的观点。在人生哲学上,苏轼也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在他政治生涯的黄金时代屡屡遭贬而能够自得其乐不被其所困,即是道家安时处顺思想作用的结果。

苏轼一生秉持着儒家为生民立命的原则在仕途上全力坚持和奔走着。他即使多次被贬都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1071年,因苏轼反对王安石政治改革,他自请去杭州做官。来到杭州之后,因为政治的不得志,他放情于山水,做出了很多被传诵的诗歌。秦观曾说苏轼在杭州因为忙于公事,在一年半的时间里都没有看书。他两次在杭州做官,用自己有限的权利为当地人民,做了很多好事。因此杭州市民对他感恩戴德,这也是苏轼为生民立命、为民办事的儒家理想的人格模式的体现。在杭州他体会到对现实的满足,和感受到了内心的真正宁静,与自然的浑然一体,得到了精神的解脱。

“乌台诗案”对苏轼影响最深。此时苏轼已经在起居生活上渐趋佛道,他参透到生命,参透到生死的关键契机之所在。而苏轼又将佛家和道家的随缘自适、物我统一与儒家传统思想中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融合统一,形成了自己独特形态的处世原则和理念。在“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苏轼为了排解内心的痛苦和压抑,便开始从佛经中寻找精神寄托并大量阅读佛经。苏轼读佛经的目的在于寻求解脱人生苦难的办法,并力求实现在人世的圆融无碍。苏轼的善心善性很明显也受佛教的影响。参禅让他开始直面人生的起伏,不再被世事牵绊而忘记了自己,也让他更加懂得人民百姓的疾苦,更懂得为官应该为民办事,凡事为民着想。苏轼的人生哲学也受到禅宗的影响,其人生如梦的理想即来自禅宗。《金刚经》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苏轼在诗词中,不时发出“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感慨。

惠州期间,苏轼更深层次地意识到儒释两家思想必将融合统一。他说:“是二法者,相反而相为用。儒与释皆然。宰官行世间法,沙门行出世间法,世间即出世间,等无有二。儒释不谋而同。”儒释相互为用,释老亦是“古来仙释并”。他认为儒、释、道必将殊途同归,和而为一,“孔老异门,儒释分宫。又于其间,禅律相攻。我见大海,有北南东。江河虽殊,其至则同”。苏轼从不局限于一经一典,而是博览群经,兼收并蓄。不管是儒家思想、佛家思想,抑或是道家的思想,他都提炼精华并为其所用。

早年的苏轼有志于世,随时准备献身于社会和帝王、苍生,以儒家济世利民的责任感和事业心去处世立世。但随之而来的残酷的现实和仕途的风波一次又一次地摧残着他的身心。可他并没有被现实打倒,反而越挫越勇。他以一种不能被摧垮的自主力,顽强地做出了一个被后代文人所向往的境界。他不管自己身处如何,身份何处,儒家的爱民亲民始终是他人生信条中亘古不变的价值追求,又吸取了佛道两家思想有益的部分并做到为其所用。也正因如此他在追求自我精神超脱的路上做出了后代文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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