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夺先 朱惠芳
(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安徽合肥 230601)
随着城镇化背景下少数民族农民工向城市流动规模的不断扩大,少数民族农民工市民化已经不仅是新型城镇化的核心与内在要求,而且关系到城市社会的稳定、民族地区的发展与和谐社会的建设。因此,引导少数民族农民工市民化,是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的必然举措。少数民族农民工市民化是其户籍由农业变为非农,在城市社区定居或长期居住,享受与市民同等待遇,享受均等化的公共服务、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并且在生存方式、生活方式、思想观念、行为习惯等方面从农村范式向城市范式变迁的过程和结果。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作为在语言、宗教信仰、生活习惯等与城市市民以及普通农民工不同的民族文化携带者,自身具有的乡村社会文化、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不可避免地会与流入地的城市文化以及现代主流文化发生碰撞。在市民化的过程中,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既不同于普通新生代农民工,也不同于第一代少数民族农民工,他们在进入城市后,势必会在各方面遇到一系列不适应问题。如何认识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现状,如何认识当前重要的社会转型期影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因素,如何消减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进程中的障碍因素,促进其市民化,成为学界、政府、城市市民和少数民族农民工需要共同面对和解决的重要问题。
目前,关于我国少数民族农民工市民化影响因素的研究基本上包含了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即城市、国家、制度、政策、偏见与歧视等因素和少数民族农民工自身的因素。如李银凤提出少数民族农民工融入难的原因在于国家相关政策不完善、城市管理体制不健全[1];李伟梁认为少数民族农民工主观上不愿意融入外界,自我拒入阻碍了其融入[2];汤夺先分析了少数民族农民工文化程度等自身素养对其市民化的影响[3]。本文基于经济因素、制度因素、社会环境因素和个人因素等方面分析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影响因素,选取合肥市作为田野调查点,以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为研究对象,将其市民化作为研究主题,采用深度访谈、问卷调查等方法开展研究,共发放问卷278份,回收问卷236份,其中有效问卷173份,问卷回收率为85%。
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从农村到城市打工,主要是为了在城市获得比农村老家更高的收入。经济因素不仅决定着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市民化能力,而且影响其市民化意愿。
在务工原因上,以往的研究认为农民工外出打工的原因已经完成由“生存理性”到“经济理性”的跃迁,农民工外出的目的已经从单纯的赚钱走向多元化,城市所提供的个人发展机遇和现代生活方式对他们的吸引越来越大[4]。根据我们的调查,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务工动机上并非有像普通农民工类似的改变,挣钱仍然是他们务工的主要目的。
根据问卷数据显示,在“您离开家乡,来到合肥务工的原因?(多选)”中,108人选择“挣钱”,所占比例62.4%;“为了子女发展”,所占比例为18.5%;“学习技术以后回家发展”“向往城市生活”两个方面的原因比例差别不大,分别占17.9%和17.3%;选择“发展振兴教门”和“家人都来,自己也来了”两个原因的人数相当,所占比例均为13.9%(见图1)。以合肥市少数民族农民工主要来源地之一的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县为例,据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全县农民人均纯收入为6 600元,与2000年全县农民人均收入788元相比有了大幅度的提高[5]。
图1 外出务工目的比例分布
外出务工目的对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意愿有重要影响。如果是出于向往城市生活的动机,那么城市融入的意愿就较为强烈[6]。现有对外来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许多研究都反映出促使少数民族人口流动的最主要原因是经济因素,即追求更好的经济收入[7]。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和广大农民工一样,外出务工的主要目的是赚钱,这是作为一个经济人的理性选择。
从不同的民族来看,“挣钱”是回族(占69.2%)、维吾尔族(占37.5%)、东乡族(占53.8%)、撒拉族(占54.5%)等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共同的外出务工的主要目的。也就是说,对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来说,他们外出务工的目标明确,即离开家乡在外打工能获得比在家乡打工更高的收入。即便有着共同的宗教信仰,不同民族对于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也不尽相同,相对而言,维吾尔族新生代农民工对子女未来的发展重视度最低(见表1)。
在访谈中,不少人去过多个城市,其中不乏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大城市,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以利益为导向,以赚钱为目的,而不是在城市定居追求个人未来更好的发展。换言之,对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来说,哪里能赚到钱,能获得比现在更高的收入就去哪里。
表1 不同民族外出务工目的
个案1:打工地点的选择(沙SL,男,18岁,回族)
我基本上半年换一个地方,为了新鲜一点,半年以后周边的地方都逛腻了,然后就换个地方干,就有点新鲜感。不会因为跟老板熟悉就不好意思换地方,哪里给的钱更多我就去哪里。不过太累的地方不去,之前我姨父给我介绍去一个青海人的拉面馆,干了一个月,那个工作量太大,受不了,我就不干了。后来就去火车站干了半年,之后又到一个青海人那边干了半年。
从以上个案可以看出,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选择工作地点时,首要考虑的是工资的高低;其职业流动性较大,可能跟职业性质有一定的关系。作为拉面馆的拉面师傅,工作时间长,几乎从早上八九点到晚上十一二点都在拉面馆,对于年纪相对较小、追求新鲜感、相对于上一代农民工来说不太能吃苦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而言,工资和新鲜感成为影响其职业稳定性的最重要因素。这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明,经济因素对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影响。与普通农民工“工作耐受性较低”[8]类似,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不愿意从事较为繁重的工作,同时具备年轻人所普遍具有的追求新鲜感的心理特征。
农民工在城市生活时间越长,受到城市生活方式、行为方式和思维观念潜移默化的影响越大,对于城市的认同度越高,相比之下往往难以再接受农村落后的基础设施和生产生活方式[9]。从务工时间来看,大多数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城市打工时间在5年以内,其中“1年以内”的占26.6%,“1~3年”的占26.6%,“>3~5年”的占23.1%,三者共计占问卷调查人数的76.3%;在城市务工“>5~10年”和“10年以上”的总计41人,占23.7%(见表2)。
个案2:务工时间与生活方式(金SF,男,31岁,东乡族)
我是2009年7月过来的,现在已经快七年了,有两个儿子,大的在这边芙蓉小学读书,小的在后面小区,孩子爷爷奶奶带。店里五六个人吧,我和妻子,还有请的老乡做拉面学徒。春节我们会在一起打打牌,偶尔去电影院看电影。主麻日都会去清真寺,我买了车,会带店里的人过去,有空的时候就出去玩玩。这里比老家好,什么都方便。老家穷,卫生什么的也不好,以后就在这边(合肥)了。
上述受访者,穿着打扮时髦,手腕上带着一块金色手表,在腰间挂着腰包用于收付款,门店支持支付宝付款。这位受访者在生活方式、消费水平、穿衣打扮等方面更接近于市民,拥有私家车,享受现代生活方式。这种转变的一个重要原因可能在于他在城市务工的时间相对较长,对于城市生活的适应水平更高,对城市社会更加认同。在已有的研究中,有学者已经论证“在迁入地的居留时间是流动人口决定是否迁移定居的主要原因”[10]。
表2 外出务工时间
依据问卷调查资料可以得知,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平均工资水平在“2 000~3 000元”(占25.4%)和“>3 000~4 000元”(占26.6%)居多。为了进一步了解受访者的经济情况,问卷内容继续设计“您认为影响您收入水平提高的原因有哪些?(多选)”一题。对此,27.2%的人表示“物价太高,花费太大”,这说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经济方面没能很好融入城市社会,可能是收入相较于消费来说较低,也有可能是与农村生活相比,对城市生活什么都要用金钱来交换的不适应。在消费结构中,“房租”是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主要开支。随着物价上涨,不管是房租,还是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涨幅都较大,相对于看起来还不错的收入,开支占比也较大,导致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生活并不富裕。物价水平高、房租贵、房价高等经济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城市融入意愿。随后的调查也证实这一结论,在“影响您市民化意愿的因素”中,选择“经济因素”的有80人,占总体的46.2%。
在访谈过程中有一位受访者曾告知她对城市的不适应。
个案3:日常消费(马LY,女,33岁,回族)
这边东西太贵了,菜也贵,东西也贵,做生意不赚钱,就是吃饱肚子。不过什么节日,也不买衣服,因为没有钱。在老家就种一点地吃吃(不用花钱),现在退耕还林没有地,我和丈夫就出来了,城市里面什么都要花钱。出来几年都没有回去过,回去一趟很贵,两个人加起来好多钱,没有路费,想回家但是没钱回去,以后还是想回到家乡。
可见,城市的物价水平和个人的经济能力对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意愿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遵循着自己独特的发展路径,拥有农业户口和非农户口的人享受着与各自户口相对应的教育、医疗、就业等不同社会福利和社会待遇。换言之,建立在户籍制度之上的二元社会制度成为农民工转化为市民的藩篱。
户籍制度是影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重要因素,它在城市与农村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将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与城市居民隔离开来,从而阻碍他们在城市安家落户。农民和市民一个外在显性的区别在于户口类型,即农业户口还是非农业户口,拥有城市户口是市民化的一个硬性指标。户籍制度以及与之相关联的偏向于城市居民的基本保障、社会福利的政策导向,使得那些将身份定位为游离于城市主流社会之外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回到家乡实现自己的理想,将农村视为自己的根,而城市只是打工的地方。在中国,户籍和医疗、教育等各种福利待遇高度相关,即便是在城市工作、居住,如果没有户籍,仍然不属于城里人,无法享受城市居民所享有的福利待遇。大部分少数民族农民工在市民化过程中缺乏市民身份认同,从制度的角度来说,户籍制度从根源上阻碍着其市民身份的建立[12]。
根据问卷调查资料显示,49.7%的受访者“没有居住证也没有暂住证”,35.8%的受访者“有居住证或暂住证”,二者占被调查总人数的85.5%,户口“打工后迁往城市”的仅占14.5%,有20.8%的人表示“户籍等制度因素”会影响到自己市民化的意愿。也就是说,在制度层面上,当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并未突破城乡壁垒,距离成为市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见表3)。出现这一情况的原因,可从三个不同角度分析:从政府的角度来看,让少数民族农民工成为市民,意味着政府财政支出要承担流入者的成本;从城市本地居民的角度来看,如果将少数民族农民工接纳为城市市民,势必要共享目前城市居民所占有的各类资源,降低个人现有的资源量;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自身来说,在城市居住时间、买房的经济压力、在城市定居意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是否有能力或是否愿意将户口迁入城市。
表3 户口类型
在访谈中,一位东乡族农民工讲述其在就医过程中遇到的麻烦。
个案4:就医遇到的麻烦(海LD,男,30岁,东乡族)
我是甘肃积石山人,之前生病去了私立医院看,花了一万多元没治好。后来私立医院的人让我交专家费去给我请省立医院专家来看,我就想着那不如自己去,结果私立医院说不要专家费了,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自己去合肥一零五医院看,花几十块钱就治好了。
另外一位撒拉族农民工也有类似的遭遇。
个案5:医疗费用(韩YX,男,32岁,撒拉族)
我是青海化隆人,在老家有医疗保险,去年生病去武警医院看,想要住院,因为在老家可以报销,医院说不需要住院,我说老家拿清单可以报销,能不能开单子,医院说可以开。结果花了一两万元以后,病没有治好,医院也不给开清单和发票,报不了,最后医疗费都是自己承担了。
从以上个案可以看出,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缺乏必要的制度保障,尽管在观念上从“舍不得治”到“去医院看病”,但是在现实中遭遇了诸多不便。个案5也反映了城市医院管理的不到位和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就医难的处境。由社会保障情况可以窥见制度因素对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生活的影响,继而影响其市民化的意愿。
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中生活,必然会与城市中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以城市社会中的人对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态度为重要组成部分的城市社会环境,直接影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对城市的感知和认同,继而对其市民化意愿产生重要影响。
从调查过程中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与拉面馆客人打交道最多,城市管理者也是其社会交往的一个重要对象。下文是两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讲述的在合肥与政府人员打交道的经历。
个案6:办证(兰PD,男,33岁,撒拉族)
两年前来到这边的时候要暂住证,我就去办了暂住证。去年3月5号到期,为了让9岁的小女儿上学,我3月1号去派出所更新,结果他们告诉我不给更改。刚开始到这边开拉面馆,需要营业执照、许可证,是他们工商局过来办的。后来到期了,我再去办,他们就不给办了。对这边办证不满意。
个案7:城市管理(何JT,男,23岁,回族)
拉面馆开业的时候,我叫了四五十个朋友过来聚会庆祝,结果公安局的人就来了,一直在门口等着,也没有进来打扰,等我们聚会结束了才走,就是怕我们闹事。城管一直来吵架,说我们是土匪,拍照,把炉子收走,不知道去哪里找,找也找不到的;外面放个凳子放个桌子他们也收走了,不给收拾的时间直接拿走了。以后打算回老家。
从上述个案中,可以窥见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中所面临的困境。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由于习惯了农村社会的生存法则,缺乏基本的法律常识,面对城市大相径庭的法治化的社会治理方式,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产生因为自己的民族身份,相关部门是故意针对自己的错觉。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合肥主要从事商业活动,与城市管理人员的交往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体验。
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市民化过程,并非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单向适应城市、融入城市的过程,也包括市民对他们的接纳过程。换言之,这是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和市民的双向适应。如果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拥有新的朋友,逐渐建立起新的社会关系网络,说明其适应城市的能力较强,能够较好地融入城市生活,其市民化意愿也就越高。在田野调查中,有11%的调查对象表示“城里人的态度”会影响其市民化意愿。
个案8:与市民交往的经历(马BD,女,35岁,回族)
与周围邻居相处很好,他们也是一些小饭馆、小商店做生意的,也有一些是外地人,现在比刚来的时候熟悉了,干什么、借个什么东西都很好,有时候也会过来店里坐坐。来了快十年,和附近邻居没有吵过一次架。想要在城市定居,但是也要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个案8中的受访者,因为和市民有着良好的社交关系,希望能够在城市定居。
从个人因素来说,影响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因素除了职业技能水平、文化程度、社会关系网以外,还包括“宗教信仰”“语言、饮食、生活习惯”“对家乡的感情”和“亲友都在老家”等方面的因素(见表4)。
宗教信仰作为人类的基本文化需求,是少数民族农民工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其在满足他们精神生活需求上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性。调查显示,虽然74%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表示自己在合肥有了新朋友,但是其中68%为穆斯林,这说明目前少数民族农民工的社会交往存在一定程度的局限性,这一现象的存在与宗教信仰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在调查中,有41.6%的人明确表示宗教信仰氛围会影响自己的市民化意愿。
个案9:交友选择(兰PD,男,33岁,撒拉族)
我愿意和合肥人交朋友,合肥人素质还行。但是我们不怎么和汉族人来往,朋友主要还是跟我们有一样信仰的人。因为与汉族人交朋友有很多不方便,像汉族人抽烟、喝酒这些行为,我们就不能接受,我们有很多的禁忌。吃的要清真,要尊重我们的习俗,才能交朋友。
个案10:未来选择(刘XC,女,35岁,回族)
我有2个儿子1个女儿,和姐姐、丈夫、孩子共同生活,我们来这边就是为了挣钱,也想小孩在这里有更好的发展。这里各方面都好,但是在合肥信仰不行,过几年以后还是要回兰州老家。
表4 影响市民化的个人因素
在对上述个案中的老板娘进行访谈时,我们发现在拉面馆厨房外的墙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古兰经》。据拉面店老板娘介绍,他们平时有空时会学习《古兰经》,可见,宗教信仰对于在合肥务工多年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来说仍然有着重要的影响。个案9中可以看到,宗教信仰对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其市民化进程。总体而言,宗教信仰不仅直接影响到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自身的市民化程度,同时出于对子女宗教信仰教育的考量,也会间接影响到他们的市民化意愿。
有学者认为,农民工融入城市的障碍不仅在于户籍,而且在于个人的人力资本,即使破除户籍制度的障碍,因为素质的劣势,农民工也难以融入城市[13]。实际上,人力资本对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从社会交往的角度来看,随着文化程度的逐级提高,在合肥有朋友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所占比例也大体呈上升趋势(见表5)。其中原因可能跟语言障碍有关。我们在和一位来自喀什的维吾尔族服务员访谈时,对方曾表示自己“说不好汉语”。文化水平较高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可能跟市民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更容易融入城市生活。在访谈中曾有受访者提到文化程度对其社会交往的影响。
个案11:文化水平对社会交往的影响(沙SL,男,18岁,回族)
我初到合肥是14岁,刚开始来时想跟这里的人交朋友,我就用QQ搜索附近的人,这里的人防备心很重,加好了别人就问我“你有什么目的”,后来就不加了,没意思。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都在店里,有时候一天连这店里的门都不出去,晚上回去就休息了,没时间交朋友。我认识了一个大学生,我问她:“你现在上高几?”她说她大三。当时我就感觉自己太低贱了,高攀不起,不敢和她聊。我们那里的人都没怎么上过学,我的朋友也跟我一样没怎么读过书。
从不同的年龄来看,年龄越小市民化意愿越高[15]。如果将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分为“16~22岁”“23~29岁”“30~36岁”三个层次,那么他们愿意融入城市的比例分别为37.7%、45.3%和17%,前两者占比明显多于后者,即年龄和市民化意愿呈负相关。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年龄越小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身体健康状态、心态都处于比较好的状态,对于城市的适应性更强,能够更好融入城市生活,而年纪稍大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身体健康状态、对新事物和新观念的接纳程度不如年轻人,所以年纪越小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意愿越高。另一方面,年龄较小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刚到城市中来,对未来的城市生活充满期待,迫切希望能成为市民,但是他们只看到城市繁华的一面,不了解城市竞争的压力,对于未来的预期往往过高,而年龄稍大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可能在城市中务工的时间更长,对于城市较大的竞争压力有更深切的体会,因此市民化意愿较低。这一结论与已有的研究结论相一致,即“与老一代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年轻,更希望留城发展”[16]。
表5 文化程度与在合肥是否有新朋友的关系
首先关注社会资本对于移民的影响作用的是美国社会学家波特斯,他认为社会资本在移民过程的各个环节都产生了重要影响[17]。社会资本是一种由网络或群体成员所拥有的资本形式,与社会网络密切相关[18]。在中国传统的乡土社会中,家庭成员、朋友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对彼此知根知底,成员之间有着较强的依附关系,这种强关系在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外出就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个案12:地缘关系(马BD,女,35岁,回族)
我十几岁就出来了,现在和丈夫一起经营拉面馆,在合肥已经待了十几年。最开始是我们跟老乡联系说想出来打工,因为老家太穷了,后来老乡帮我们找的,他跟我们说这边工作好找,收入比老家高,我们就出来了。我们是二零零几年的时候来的,刚来的时候一个月挣400多元,那个时候还是比较多的,出来就是为了挣钱。我们那边都是想出来先跟老乡联系,有好的机会就出来了。
从这位受访者的话中可以看出,就外出务工的流动方式而言,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和上一代农民工类似,都属于链式移民,即他们的外出务工渠道主要是通过老乡介绍或通过口头传递的方式传递就业信息。具体而言,农民工主要是跟随亲友或老乡一起到城市打工,即便是自己单独外出,也是投奔先于自己在城市打工的亲友或同乡,并基于彼此间的信任约定工资数额。通过这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减小了自己独自一人前往城市结果找不到工作的风险。在这种流动方式中,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中的后来者可以依赖先前已在城市打拼的亲友或老乡,并从他们那里学习适应城市生活的技巧。从表面上看,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到城市务工是个体行为,但从深层次来讲,这种远离家乡的就业选择和他们原有的社会关系有着密切关联。原有社会资本为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进入城市提供可能,这是实现市民化的第一步。
完成了城市的进入,随后便是在城市立足,即在城市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络。作为社会关系网络中的个体,要想在城市生存乃至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必须突破农村老家原有社会关系网络的局限,拓宽社会关系网络范围,拓展新的业缘关系,不断提升社会资本存量。
家乡是外出者永远的情结,对家乡的感情是农民工城市定居意愿的重要影响因素,同时父母的赡养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其市民化的选择。39.9%的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认为“对家乡的感情”会影响自己留在城市的意愿,30.6%的人认为“亲友在老家”是留在城市的制约因素。
个案13:父母(王HP,女,36岁,东乡族)
如果把父母接过来,他们年纪大了不习惯,不能在城市待久了。赚了钱过几年还是要回去的,在老家县城离家近,方便一些。
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与汉族人相比,有着不同的语言、饮食和生活习惯。从语言方面来看,对于回族农民工来说,老家方言和汉语差别不大,但是对于维吾尔族农民工来说,维吾尔语与普通话相差甚大,语言不通给维吾尔族农民工的城市适应与融入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19]。从饮食习惯来说,汉族人有着丰富的饮食文化,川、粤、闽、皖、鲁、湘、浙、苏八大菜系是汉族饮食文化的代表;与汉族不同,穆斯林在饮食上严格要求清真,《古兰经》倡导穆斯林有选择地吃对自己身心健康有益的食物。要之,饮食习惯的不同使得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融入地点以及城市融入意愿的选择上有所偏好。
一位来自甘肃的回族女性农民工讲述了自己对于城市生活的感受。
个案14:对合肥市的感受(马BD,女,35岁,回族)
我一年回家一次,六七月份的时候回去,夏天这里太热,在家我们都是用头纱把脖子遮住,在合肥太热了,只能戴小一点的、薄一点的头纱。在合肥不怎么买衣服,一年就买两、三件衣服,在合肥夏天短袖短裤衣服不能穿,大部分衣服是从老家带过来的,需要什么跟老家人微信说一下,他们快递寄过来。夏天生意不好做,干脆回家,待一两个月凉快一些再过来,那时候人也多一些。跟老家相比,老家治安、城管都不行,也去过广州、深圳,还是合肥好。在这边没有亲人朋友,也不能串门。也有一些汉族朋友和少数民族朋友,主要是沟通太少,少数民族太少,在路上碰到,他们装束就像汉族人一样,不说话根本看不出来。平时就在店里吃饭,这里不像老家有各种小吃,在这里能吃饭的地方少,我们都不出去吃。这里车也多,平时不出门,对这边不了解怕迷路,出去车多也不安全。
从个案14中可以看出,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生活的确存在一些不适应和不方便之处,体现在衣、食、住、行、气候等方面,客观上影响了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市民化。
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不同民族间的接触愈加频繁,无论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主观上是否愿意,都要卷入到现代化的浪潮之中。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到城市打工,或是为了挣钱,或是向往城市的繁华,或是农村老家无法提供未来发展的好机遇,或是为了子女更好的发展。他们流入到城市以后,在城市中经历着一系列适应的过程。
通过深度访谈和问卷调查可以发现,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在经济生活、社会文化、政治生活、社会交往方面呈现出市民化趋势;同时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水平还有待提高,存在着一些困境,体现在法律意识比较淡薄、社会保障相对不足等方面。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受到多重因素影响,不仅包括外在的经济因素、制度因素、社会环境因素,也包括内在的个人因素。而且,由于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有着独特的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其市民化的影响因素还包括民族文化、宗教信仰氛围、饮食和生活习惯等。
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市民化不仅包括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适应、融入城市的过程,也包括城市管理者、城市市民对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接纳过程。换句话说,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的市民化,不能简单归结为户籍问题,还需要国家、政府的政策支持和市民的接纳,尤其需要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融入城市。少数民族新生代农民工需要在城市与农村、汉族与少数民族不同文化的触碰过程中将现代市民生活方式、行为方式、思想观念等内化为自身文化的一部分,才能顺利实现市民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