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整理/
我1926年出生于湖南临武县南强镇油麻村一个贫农家庭。1941年3月被抓壮丁入伍,强化军训3个月后即参加抗战,分别在长沙、津市、安乡、南县、常德、华容、石门、桃源、赤口、热水坑、湘乡、宝庆、邵阳、冷水滩、茶陵、新化、洋溪、安源、芷江等地参加了大小30多次战役。
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战役是1941年12月第三次长沙会战。现在的后辈人知道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可能不多,知道73军协助第10军打长沙守城战的更是少之又少。作为在湖南土生土长的73军10战区机动部队,实为救火队,归军事委员会直接指挥,哪个战区情况紧急,便往哪个战区调动。因此,73军在第六、九两战区的对日作战中,几乎无役不从。当时我已从湖南慈利新兵营调至远驻湖北第六战区的73军15师,师长是梁祗六。
1941年12月的一天,接到军情火急的命令后,73军官兵冒着严寒冻雨,千里赶赴戎机。在高低不一的烂泥深坑里,两天两夜走了三百多华里,抵达长沙岳麓山附近,参加协守城南的作战。沿途中,官兵们看到日军烧杀抢掠,并将耕田的牛活生生地绑在树上,用军刀直接割牛腿的肉烧烤,任凭牛惨痛而死。
15师官兵几乎全是湖南人,本土抗战尤其英勇,个个以死相拼。在一次战斗中,血脉贲张的我,提枪与突入阵地的日军贴身肉搏。一个日本兵举着刺刀对准我的心窝猛刺过来,我眼明手快地将刺刀撩开,再一个突刺就结果了这个日本兵的狗命。打退日军后,我军也伤亡不少。面对众多朝夕相伴战友的牺牲,我们满心悲愤,胆大的战士甚至提议将这些死无葬身之地的日本兵尸体剖心挖肝,看他们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心肝。
我们打完第三次长沙会战后,歼敌甚多,缴获颇丰。战区论功行赏,73军的武器装备得以大翻身,每人还获发一双由长沙鞋匠铺临时仿照日军大头军鞋赶制出来的军鞋。意想不到的是,没几天官兵们就纷纷反映这批军用皮鞋质量有问题,线缝容易开裂。战区长官获悉大怒,下令满街抓捕鞋匠,吓得鞋匠们连夜卷铺盖跑了。
1943年2月,日军发起江南歼灭战,企图以此捣毁洞庭湖湖滨的我野战军部队,不惜大肆收买奸细分化我军,并以日军小分队化装成便衣,钻隙抢占制高点。
衡阳守军告急,我们15师奉命增援,在华容县三溪湖陷入日军重围,后经几昼夜激战,因援军不至被迫撤出战斗。5月,我们参加鄂西会战,在安乡、南县坚守不退,一直坚持到援军到来并击退日军。半年后又迎来更惨烈的恶战,更多战友的身影在那一战永远消失了。
11月,日军为牵制我军增援滇缅战场,又发起了夺取我洞庭湖粮仓的常德战役。日军投入兵力多达4个师团,并辅以伪军4个师,令战区长官部始料未及。
我们73军又首当其冲地担任石门一线防御,师长梁祗六率领我们在澧水抵御了数倍的强敌,要求我们宁死不当俘虏,更不能做逃兵,为抗日不惜肝脑涂地。
这次阻击战,我们从第一天傍晚打到第二天傍晚,整整激战一昼夜,在日本飞机轮番轰炸下,师部特务连、工兵连等300余人全部壮烈殉国,我看到只有3人渡过了澧水。因援军不至,激战几昼夜后,我们被迫放弃阵地,而后受命奔袭桃源热水坑,激战3个小时,毙敌百余人,收复热水坑高地。
这一战73军几乎全军覆灭,最终只收容了13个建制连,不到2000人,军长汪之斌被撤职,由彭位仁担任。
1944 年6月,73军经补充兵员后又参加了长衡会战,之后就在后方进行休整和训练。我天天摩拳擦掌,时刻盼望着能重回战场,早日替死难的战友报仇杀敌。尤其当听到在第三次长沙保卫战中居功至伟的岳麓山制高点重炮阵地被日军全力攻占,我们的省会长沙竟被日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踏于铁蹄之下的噩耗时,我军将士无不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随着衡阳陷落,日军兵锋一度西指,在双十节前又占领了邵阳,湘西的门户几乎洞开,我们越来越预感到战事的逼近。
1945年的新年刚过,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日军将集结重兵对我湘西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其目标是夺取并捣毁我远东第二大军用机场——芷江机场。此时,中印公路已全面打通,美友军的军械装备开始源源涌入。我们参战部队大量淘汰原有的落后武器,全部换装美式武器。我除了配备一挺机枪外,还领到一把司登冲锋枪,一试弹,火力之猛、射速之快丝毫不亚于机枪,近战时能横扫一大片,且这种冲锋枪枪身紧凑、易于便携,适合密林战。要是早能配上冲锋枪,那么多战友就不会倒下了!除冲锋枪外,掷弹筒、小钢炮、火箭筒等武器部队里一应俱全,只是山野炮等重武器还未运抵,不过凭这些只要能运用自如,就够敌人喝一壶了。
4月中旬,我们驻守在蓝田、新化一带。在华容、石门等地的日军34、64、68、116师团与我73军擦肩而过,我们面对的是刚从日本本土最后派出的47师团,看得出日军为夺取芷江机场掏空了家底。兄弟部队第77师坚守新化县城,浴血苦战,与日军拉锯争夺6次,组织反冲锋14次,重创日军,新化县城安然无恙。日军久攻不下,转而攻击我所在部队驻守的蓝田镇(现属涟源市,1949年以前属安化县)西南之洋溪,在我们的顽强阻击下,日军抛尸累累都未能越洋溪一步。
记得在5月初的某一天凌晨,正值我放哨,有4个日本兵稀稀拉拉来摸哨,我悄悄躲到他们身后,一个突刺撂倒一个日本兵,顺势一个横劈又杀了一个,另两个走在前面的日本兵刚反应过来,我立刻甩过去一个手榴弹送他们见了阎王!
战至5月15日,我军歼敌大部,毙敌131联队长重广三马,其余残敌仓惶败退。5月28日,日军第64师团一部进犯湘乡谷水、西阳大埠桥、新桥等地。我们15师奉命移师追击,激战至6月4日,击溃日军,收复大埠桥和新桥。6月7日,收复湘乡谷水,并追残敌至湘乡县城。
湘西会战大捷后,我们在新化整训,以便尽快熟练掌握美式武器的使用。同时,我们也组织突击队配合当地游击队,间歇地袭扰日军,使得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1945年8月15日,我们正在新化与日军对峙,突然我看到空中一架日军飞机飞过,从机上跳下一个手拿白旗的日军,我马上反应过来,高兴地大喊道:“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看,看日本鬼子拿的白旗!”
过后不久,长官过来对我们郑重地宣布:“将士们,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这一震耳发聩的大好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战场。最后在长官的倡议下,我们朝天鸣枪8发,旷日持久、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胜利结束了!
抗战胜利后不久,我们还来不及全面休整,国民党即挑起内战。1946年5月,我们被空运到山东济南,7月被迫参加对抗共产党的内战。连年的战争使我们都感到非常疲惫,对骨肉相残的内战更是心怀怨恨。
1947年2月5日,就在莱芜战役中,我带着手下的部分士兵毅然投诚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当时,我被分配到原华野4纵10师30团第1营第2连。4月,我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9月转为正式党员,先后担任连宣传委员、组织委员、代理连长,而后随部队转战山东。1948年11月18日,小江口战役打响,经过一昼夜的激战,19日我受重伤被送到野战医院,从此双目失明,1950年伤愈就复员回到老家。
作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经历了无数次惨烈激战的一名普通老兵,面对早已化为黄土的数以万计的将士,满身伤痕的我却还能“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并健康快乐地活到现在,实属不幸中的大幸。
当年我复员回家后,组织上除了让我享受各种优抚政策外,还专门安排我到外地学习盲文,并赠送了我4块盲文写字板和一套盲文版《毛泽东选集》。我坚持自学至今,读毛主席的著作使我越读“眼”越明,越读心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