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敏 (云南民族大学呈贡校区 650500)
小说《活着》中,“死亡”是贯穿全篇重要的一条主线,全书的叙述中浓缩了除福贵外所有主要人物的死亡:福贵娘和妻子家珍都因病而死,父亲上茅坑摔死,女儿难产而死,儿子因抽血过多而死,女婿在工地做工被石板夹死,外孙也因吃多了豆子被撑死,结尾只剩下一头老牛与暮年的福贵作陪。海德格尔从生存论存在论来定义死亡的概念,“死作为此在的终结乃是此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其本身则不确定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死,作为此在的终结存在,存在在这一存在者向其终结的存在之中。”可见,死亡是具有一定的确定性的,人只要活着,它实际上也就死着,刚一降生,人就立刻老得足以死去。人类最可悲的地方莫过于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离死亡临近了一步,这就是生命体的宿命,有生即有死,长生不老之说也只是人类面对死亡无可奈何时所表达的一种美好愿望。在《活着》中,福贵能够坦然面对亲人的生死,可能基于死亡的确定性,每个人都要面对且无法逃避的命运,只是这样的命运来的时间早晚有些许不同。同时,死亡又是不确定的,谁也不能提前预知自己将在何时何地死亡、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我们无法选择怎样死去,可是我们可以选择怎样活着。为何人类明知道出生意味着死亡,可当亲人朋友离我们而去时我们仍悲痛不已?这是因为死亡的不确定性导致的。这些不确定性因素使我们从来没有做好亲人即将离去的准备,这些突如其来的离开使我们不知所措,福贵的爹,儿子,女儿,女婿,外孙都是意外死亡,福贵一生就这样为身边的家人送葬,最后只剩下自己。死亡,也等于说去世或者丧失在世,但更根本的来说,“死人的不再在世却还是一种存在。”死亡,也是一种存在,我们应该正视它,“此在这种存在者的终结就是现成事物这种存在者的端始”,任何一种生命的诞生都预示着死亡。福贵的家人相继死去,有的死得凄惨,有的死得安详,有的死得荒诞,都一次次摧残着福贵的心,可是,福贵依旧活着,余华将福贵塑造成了一个存在英雄,活着的意志,是福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的东西。死亡是一件神秘的经历,活着的人无法体验死亡,死了的人无法传达死亡。也许福贵很想代替他们死去,因为“死诚然绽露出一种丧失,但却更甚于遗留下来的人经验到那种丧失”,通常,死亡留下来的伤痛都是活着的人在承受着,亡故之人已离开,可在世之人却要经历死别,并眼睁睁望着这死亡的一瞬间。无奈的是,“任谁也不能从他人那里取走他的死。每一此在向来都必须自己接受自己的死。只要死亡存在,它依其本质就向来是我自己的死亡。”人生中有两件事是任何力量也无法替代的,那就是“活着”和“死亡”。每个人,都要自己去活,谁也不能替你活,每个人也要自己去死,谁也无法替你去死,活着与死亡是独一无二的,隶属于每一个生命体。福贵不能代替他们死去,他唯有忍受并活着,这应该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境界。
小说的死亡带着一种荒诞的气息。在《活着》中,他的儿子被拖着去救生孩子的县长夫人抽血至死,外孙是吃豆子撑死的。这些人的死亡都是无意义的,可不是没有缘由的。福贵在为亲人送葬的时经历了四十年代败落和奢靡,五十年代的战乱将息,百废待兴,六十年代的战线混乱。在物质和精神严重匮乏的年代,外孙吃多豆子撑死了,在饥荒年代人们因过度饥饿,见到食物无法控制,最后噎死。看似荒诞滑稽,可正是这样的社会扼杀了无数人的生命,要么饿死,要么撑死,这是时代的悲剧。福贵的儿子因救县长的儿子输血过多而死,这样的“官本位”的意识,没有人权,没有自由,人民是达官贵人的奴仆,可任意指使甚至剥夺其生命,如此大环境下,普通个体怎样生存?福贵一家,福贵是唯一的幸存者,历史的暴力,社会的暴力“吃”光了他的家人。在荒诞的大环境下,他学会了如何“活着”。中国人有一些生存的智慧,就是平静、安定接受,接受的是大地所赠予的脚踏实地,对生活的苦难和荒诞的默默忍受。由此可见这是中国人所特有的一种面对荒诞、苦难的生存智慧,可是也透露中国人面对生命时的无奈与软弱。
世界的本质似乎就是无序、混乱、未知的残忍,这一切都诞生于这块苦难的大地,可是中国的农民深爱着这块土地,因为他们世世代代几乎都会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与灭亡。“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的来临。”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中,提过“作品使大地成为大地”,在海德格尔那里,是这样定义“大地”的,“作品把自己置回之所,以及在作品的这一自行置回的过程中,我们称之为大地”。大地是涌现者和守护者,大地独立而不待,自然而不刻意,健行而不自知疲惫。通过梵高的油画《农鞋》这幅作品,让我们关注到农鞋的存在,进而关注到农妇的存在,从而使大地凸现出来,那一片被我们俯视着的、崇拜着的、敬仰着的却有惧怕着的大地。同样,《活着》这部作品使我们关注农民的存在,进而关注农民的生活,一种与大地息息相关的生活,这片大地带给他们欢乐和希望,也给他们带来深重的苦难与绝望,我们开始因为作品思考这片大地。大地是荒诞的,存在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类行为也是荒诞的,因为中国的农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本文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分析了小说中的死亡与荒诞,促使笔者理解怎样在这荒诞的大地上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