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华
西 塘
残雪的西塘,马头墙透视
小镇衰老的骨骼,心肺,肝胆
卧龙桥上,石鳞雕刻的龙身
瞪眼看也难以隐现——
酒旗飘冷风,日落环秀桥
滴水的廊棚没有遗梦
忽略零点酒吧的疯狂,小客栈
雕花木床的呻吟
踩着石板路上的冰凌
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暗 示
天气多云转阴,但我还是看见
灰白的,昏沉沉的太阳
什么被暗示,隐喻,又被怀疑?
“我的身体里躲藏着谁?”
谁也不注视谁,仿佛不动声色
一夜之间,蜘蛛补好了网
画布被烟烫出了窟窿
人间有了光,也有了偏离
如果这是真的,是纤维灶的
肺叶,搭桥的心脏
怀疑者
生在因果之间,活在疑虑之中
似乎看到了真相——
夜晚降临,远光灯撕开黑暗
夜色安顿了尘世与法相
茫然四顾,不安,胆怯,焦虑
惊慌,犹豫
失手打碎星空,心生悲凉
生死无常,继续寻找
活着的理由
月 亮
我把她比作少女的乳房——
这看起来是一个
丰满的比喻,但不是秘密
我不说她日渐枯竭,干瘪
她的沉寂,孤独
她自身的微妙,午夜般的宁静
修 剪
广场的东西两侧蜿蜒草地
从九楼的窗口往下看
除了看见草,我还看见旗杆——
窗外传来割草机的声音
草被修剪,修剪
整齐
到了夜晚,我不敢再低头
也不敢再抬头——
星星从旗杆上陨落
一 月
风在树枝上抽噎
猫趴在树下,它肯定是
病了
灰蒙蒙的天空,大地冥茫
纷纭世间,我也病了
但我无法预料会在什么时候
被死亡抓走
像猫一样抓挠这尘世──
“心情落空,抛下苍凉。”
“风雪蕴藉于归途。”
我 们
鸟巢被卡在树枝上,我们
望着河对岸的苇草──
“世界始于我们的意识,
向着低垂的天穹。”
竹林深处的寺院,被木鱼声遮掩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我们像蝉一样卑微地活着
爬出欲望的空壳
离去五十年,我们老了
一群麻雀突然从我们眼前飞过
我们,一个一个的我
不见了踪影──
又一个一个悄悄返回人间
独 白
保持沉默,风替我说话──
“但我越来越惧怕风。”
麻雀濒死在网扣上,我低头
俯身,愿望达到极限
灯被打碎,我听见
被俘的蟋蟀仍在失明地吟唱
归来的人,全是对自己的托词
我,已不再是我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是我离去的时候
村 庄
镜片碎了,失神的目光那么沮丧──
月亮,影子的布道者
向它讨一枚铜圆
风卷起变形的声音
鳥,这风的孩子
回家吧,回到蛙鸣的村庄
近视的平原,蟋蟀声消失在雾里
──睡眠的池塘
萤火虫,带着人性的一闪
鲸之歌
在海的窗口,鲸之鳃在我的肺叶里呼吸
我想回到故乡大海
海水越来越蓝,鲸穿过暗礁
和遥远的时光
鲸像我一样渺小,但一点也不虚无
漆黑的子夜,鲸把大海带进我梦里
我被海浪驱赶──
鲸喃喃细语:“赶快拯救自己!”
鲸的告诫在我的诗稿上
打上盐的烙印
鲸,这小小潜艇,何时和我一起返航?
仿佛我是一只鸥鸟
鲸是我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