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樵山风景名胜审美文化特色研究*

2019-07-09 07:04唐孝祥傅俊杰
广东园林 2019年3期
关键词:书院山水景观

唐孝祥 傅俊杰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亚热带建筑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广州市景观建筑重点实验室,广东 广州 510641)

西樵山风景名胜区位于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具有优越的自然禀赋、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丰富的文化资源。本文运用风景园林史学和风景园林美学相结合的方法,借鉴冯纪忠先生提出的“形情理神意”的园林史论[1],对西樵山风景名胜区的景观审美文化特征进行研究。冯先生以人与自然共生问题为核心,紧扣不同时期的景观园林审美的主客体关系,用“形、情、理、神、意”五字范畴概括了中国传统风景园林审美历程的重点阶段,并归纳总结了其审美特点为再现自然,铺陈自然;以自然为情感载体;师法自然,探索自然之理;崇尚自然,追求真趣而畅神;创造自然,抒发灵性[2]。本文尝试将西樵山风景名胜区的景观审美文化划分为3个阶段(表1):明初到明末为“寄情探理”阶段,西樵山讲学之风盛行,景观建设以书院为代表;明末到清中为“游观畅神”阶段,辞章之学成为主流,白云洞开辟,营建活动众多;清中到清末为“品景抒意”阶段,文人士绅结社吟诗,品题白云洞二十四景。

1 寄情探理

明代之前,西樵山上的居民主要以物质生产活动为主,如种茶、狩猎、采石等,建筑散布于山中,审美活动仅仅停留在对未经人为修饰的自然客体属性的欣赏。而景观审美活动的超功利性是区别于人对自然的实用功利活动的本质特征[3],其对客体自然山水的欣赏基本上是低层次的审美意识。

明代之后,大量文人士绅游览西樵山的山水风景,景观营造顺应自然,士绅们在西樵山审美活动中寻求情感的寄托,具有“情”的审美特征。寄情山水不仅表现为游山玩水的行动,也是一种思想意识,同时还反映了社会精英—士人们永恒的山水情结[4]。明代正德年间朝政形势紧张,不少文人远离朝堂,寄情于西樵山的秀美林泉。以湛若水、方献夫、霍韬为代表的士绅们在西樵山兴建书院、开展讲学活动。《西樵游览记》有记载:“明诸先辈讲学于其间,是山矗然与岳镇争光,名山必有待于其人也”[5]。由于湛若水等3人在学术和政治上的显赫地位,吸引了大批来自岭南各地的官宦名儒,“当湛子开讲席,五方问业云集山中”,他们求学问道,共游山水。方献夫有诗句“论道我惭非白鹿,好贤君已到缁衣”,表达了文人与好友于山水之间欣欣然共游,坐而论道的喜悦。山水多为文人们不得志和等待政治时机而产生的“情”的载体。

表1 西樵山风景名胜区景观审美文化特征

除了寄“情”之外,重视客体景物的经营布局之“理”,师法自然以探索山水规律。真山水之质,是大自然按照宇宙运动规律造化而成,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实体,把握山水的自然规律,也就抓住了山水的质[6]。也就是说,“理”为把握各种自然构景要素及其相互之间的特征和规律,建筑与自然山水诸要素之间进行整体性安排,合理组合布局。四大书院作为文人士绅在西樵山理学的传播中心,园林的格调皆崇尚自然,取景于自然,反映了当时“以自然为宗”的理学思想和师法自然的审美意识。大科书院位于大科峰西侧的烟霞洞,烟霞洞洞口有飞泉,两侧山体翼立如垣,植被苍翠盘郁(图1)。云谷书院在大科峰南的天峰下,中虚旁围,泉绕其侧,书院在靠天峰的半山位置建有见泉楼,两侧有左天泉和右天泉两条飞瀑(图2)。石泉书院位于石泉洞,中有宽阔的天湖,天湖之上建有天湖亭,营造了俯瞰的视觉体验;石泉书院之左有与鹿亭,右有洗耳岩、爱瀑轩,两组景观分置于书院之前,形成了相互对望之势(图3)。四峰书院位于宝峰中的宝林洞,书院前有天池,天池之东有玉池,玉池之南聚仙峰上的敬亭、蓬莱岩的石室、玉池的钓台形成了对景关系(图4)。可见西樵山的景观营造善于利用自然山水地形条件,建筑选址布局与自然山水保持整体融合,初具师法自然的景观审美特征。

西樵山寄托着文人的求学问道、共游山水之“情”,体现出因形就势、师法自然的景观营造之“理”,文人们客观、整体地把握自然山水,主体的观念意绪较少流露。

2 游观畅神

图1 大科书院

图2 云谷书院

图3 石泉书院

图4 四峰书院

图5 明末期的白云洞景观

图6 清中期的白云洞景观

明清之交,南海地区退隐的文人和当地未取士的乡绅在西樵山白云洞结吟坛、建书院、辟精舍。景观营造打破山水客体空间的限制,形成转折、连续、节奏化的游观空间层次,建构了畅神的主体审美空间,审美文化融入主观精神趣味之“神”。嘉靖初年,何中行在白云洞读书,开辟洞门。其子何亮于隆庆年间在此筑室读书,重新开辟白云洞,开始了初步的景观建筑营造(图5)。到了清乾隆年间,黄虞归隐西樵山后与其友重辟白云洞,“辟荆棘,凿幽险,或独结一龛,额为某氏居,或共葺一院,联为乐群所”[7],一群地方文人和士绅在白云洞开始了大规模的兴筑活动。此时,山中风雅极盛,文人墨客共结诗社,吟咏景色,主体的情感与客体山水相互交融,此时的“神”已经是审美主体开始参与景观表达,主体与客体交融互渗。如岑怀瑾等人共建的漱芳园,造园旨趣在于“守山读书,乐道尚义”,岑怀瑾《漱芳园记》中写道,“欲构漱芳园以为吟坛,遍求地之雅静,有山水花木可以悦性怡情,不假人力,自成天趣,略加点缀,即为名园者”[7],可以看出,山水花木“悦性怡情”“自成天趣”的审美属性和审美主体淡泊的内心世界不谋而合。“将来繁盛则山深林密,固宁静致远之攸居,木实竹萌,亦澹薄明志所取给”[7],体现了文人崇尚自然、追求真趣的造园思想和宁静淡泊而畅神的审美思维。

景观空间不只是客体的安排组合,而是注重景观布局之“势”,如欣赏长卷风景画一般“游观”山水,游目骋怀,以达畅神,主体的审美意识超越了景象之形理。“游观”的山水体验方式即为游览者在行进的过程中体味变化与惊喜的过程,在主体思维与行动相结合的过程中建立人与自然的亲密联系,景观不再是一种纯粹的客体存在,而是人与景的交融[8]。“看山如玩册页,游山如展手卷,一在景之突出,一在景之联续”[9],游山与看山的不同在于主体在游观的过程中体会动静变化,获得旷奥交替的空间体验,形成一系列连续的景观印象。白云洞的景观格局和游览序列基本形成,“其高可以眺,其幽可以隐,其旷可以游,其清可以澄怀而滌骨”[7]。从整体上看,景观空间旷奥交替,游览序列俯仰远近(图6)。开敞空旷如鉴湖,中有湖心亭,可赏四面山色;空间收合如巃嵸阁,位于应潮湖边,周围环境围合度较高,清幽安静,“水之奔也,至此而静,景致放也,至此欲收”;飞流千尺瀑布为景观序列的高潮所在,可仰观四周石壁侵天;瀑布之下有流觞曲水处,为近观之景;登上披云台,远处烟村绿亩如画,为远望之景;登上逍遥台,可“俯下几百寻”,为俯瞰之景;从逍遥台下,穿过竹林,忽而柳暗花明,为蕴玉书舍,筑居清雅幽静,为欲露先藏之景;之后为小桃源,游际罕至,土屋数椽,引泉环绕其前,捍以竹篱,为萧瑟

幽绝之景。其景观空间序列对游览视线和空间节奏进行合理组织,利用人工或自然所筑地形的错落高低,划分景观空间,奥旷交替,形成平视、仰视、近观、远眺、俯视的视觉节奏,给审美主体带来丰富的空间体验,可见白云洞的景观营造之“势”已具备。从单个离散景点到关注连续性的动观,行进过程中的空间体验成为重要的内容,持续的空间变化和旷奥空间对比成为主要的造景手法,从而实现高下起伏的空间节奏[10]。观者通过上下、左右、前后的空间观察来获得整体涌现的山水审美结果[11],游观主体以“气”将各部分连贯起来,融会整个空间为有机统一的生命体[12],并体会到神思畅游的景观审美过程。游观不是置身于外的对象性观看,而是审美主体建构起与景观表象具有情感同构性的心灵世界,达到物我同一。

3 品景抒意

白云洞二十四景和大量诗文题名的出现使得西樵山水空间文学化、情感化,主体的意向和思想在景观营造上表现得更加突出,通过品题赋诗,主体的观念、意识、思想起着主导性作用,如元代的绘画,画上题字作诗,以诗文来配合画面,传达出种种主观心境意绪[13],强调的是“写意”。这时,文作为景观的一部分,题名诗赋等语汇有利于直接、深刻地抒发主体“意”。“文因景成”与“景借文传”是我国传统风景园林审美文化的重要特色,品题序列是中国园林艺术最高境界得以生成的关键要素[14]。西樵山景观审美文化表现为“意”的特征,山水景观成为了发挥主观情绪意兴的手段。将二十四景从整体空间布局、时间与声景、审美心理等三个方面进行分析。从整体景观风貌概写上来看,鉴湖、应潮湖、会龙湖和三湖书院共同构成了白云洞的景观骨架,其中“鉴湖映月”“柳堤莺啭”“两仪垂钓”位于鉴湖;“巃嵸候潮”“枕流鼓琴”“应潮浴鹭”位于应潮湖;“灵鳌吸波”“海屋汇流”位于会龙湖;“清晖款云”“拥翠评花”“漱石晚凉”“若谷临池”“岩壑书声”“玉池墨浪”“云坳朝晖”位于三湖书院周边。此15景共同构成了白云洞的主要景观概貌,其他景点品题则散布于飞流千尺瀑布以及逍遥台、攻玉楼等处,共同构成了风景胜迹。在时间性要素上,“映月”“朝晖”“夕照”分别描写了早晨、下午和夜晚的景色;在声音要素方面,“莺啭”“听蝉”“鼓琴”“听泉”“书声”“蛩吟”构成了自然声景与人文声景相互交织的意象,时间性要素所形成的画面感与声音要素动静结合,形成生动活泼的景观意象特征。在集称审美心理上,“观瀑”“评花”“候潮”“鼓琴”“垂钓”“长啸”等人物行为活动,均体现出主体恬淡闲适的生活乐趣。可知创作主体追求隐逸超脱的内心境界和逍遥静虚的审美心理。

从二十四景的景观概貌、整体意象特征和审美心理可知该阶段的审美文化特征的主体意向更为凸显,景观集称的呈现使得风景园林审美达到超越客体的主观自由意志之“意”。“名山遇赋客,何异士遇知己,一入品题,情貌都尽”,经过诗人们的品题及作诗,各个景点的“形、神、情、貌,都被诗人们充分地凸显出来了”[15]。白云洞二十四景景观集称描写出了整体景观的意象世界,主体的情感、文化、想象作用于客体风景,借助于自然山水形象来传达出文人主观的心绪观念,使得景观审美文化特征为抒发胸中块垒的“意”。主体的创作重心进一步引向客观物象之外,注重主观意象的表现,追求将有限的客观物象转变为无限的主观情思[16]。李泽厚先生说,诗多“无我之境”,词多“有我之境”,曲则大都是非常突出的“有我之境”[13]。那么从一定意义上讲,在景观审美文化的特征表达中,“理”为诗境,“神”为词境,“意”则为曲境。诗境山峦重叠,境地宽远,雄浑辽阔;词境幽壑清溪,烟水迷离,秀丽优美;曲境有意无意,若淡若疏,闲和严静。5个层面中以“意”为最高,而“理”和“神”也各自有其审美价值,“情”也是不能忽视的,“情”是由景物所触发的情感反应,“意”是包括心性、意趣等内涵的主体心灵状态,“意”以“情”为基础,“情”淡则“意”竭。

4 结语

西樵山的景观审美文化特征经历了“寄情探理”“游观畅神”和“品景抒意”三个阶段:“寄情探理”阶段,名流隐居于西樵山兴书院开讲学,文人以山水为情感载体,合理安排布局客体景观;“游观畅神”阶段,文人士绅开辟白云洞并读书结社,形成了旷奥交替的景观空间序列;“品景抒意”阶段,白云洞二十四景景观集称形成,主体景观意象的表现十分突出。西樵山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也存在一些问题,如忽视了生态环境保护和科学化的建设等,关于中国风景园林的不足,冯先生提出要向西方学习“理”,西樵山的景观审美还需加强“理”的探求,在风景名胜区科学建设和高效管理方面向西方借鉴相关经验。山岳型风景名胜区作为“真山水”“大山水”,是山水审美文化的重要载体和源流。景观审美文化体现着社会审美观念体系、人的审美行为方式以及具有审美属性的物质空间环境。人的审美行为方式随着社会审美意识和价值标准的演变而发生变化,进而景观的物质空间环境受到影响,此三者有机联系,共同构成了风景园林审美文化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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