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忠·
内容提要 《红楼梦》续书的数量之多、类型之广堪称中国古代小说续书之最。长期以来,由于研究者心目中的“经典情结”,将续书与原著简单比较,导致对这类作品评价偏低,凡称得上小说要素的几乎都受到了苛责。近年来经过很多学人的共同努力,“《红楼梦》续书”研究专题在资料开掘和理论深化两方面都有很大进展。本文对《红楼梦》续书进行了最新数字统计,根据创作实际重新归类,并从小说“发生学”角度探讨了《红楼梦》续书的创作缘起问题。
作为中华历史文化“全息图像”的《红楼梦》,红学这支“文化苦旅”已进行了200多年的艰辛求索①,研究者关注的问题可谓五花八门,但最关键和最有全局性的问题,其实就是聚焦于程伟元、高鹗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编辑印行的一百二十回足本《红楼梦》。争论主要集中在:一、真伪问题,即程本后四十回属曹雪芹作还是别人续补?二、续作者问题,如果后四十回非曹雪芹原作,那么续者是高鹗抑或他人?三、优劣问题,即续作水平如何?所有问题的症结与解蔽大都是围绕这些实质性问题展开。胡适于民国10年(1921)发表的《红楼梦考证》中曾考定续者为高鹗,但近年来这个结论受到严峻挑战,尽管对程本《红楼梦》后四十回大多数研究者仍倾向认为是续书(不排除含有曹雪芹残稿),但基本排除了续者为高鹗。从时间上看,高鹗在短短数月之内续成四十回如此卷帙浩繁的大书显然不合常情。为此,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最新版《红楼梦》扉页上作者署名已改为“(前八十回)曹雪芹著,(后四十回)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②。按,“无名氏”不是指作者无名无姓,而是无从知晓名氏或作者不愿署名。以古籍版本学通则论,不知作者为谁,一般署名为“佚名”。当然,新版《红楼梦》署名较原来更客观,为研究者留下了继续探讨的空间。
鉴于《红楼梦》后四十回问题长期存在争议,同时也考虑到200多年来读者从阅读习惯上普遍已视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为一个有机整体,本文中重点要讨论的是《红楼梦》后四十回之外的其他续书。按时间排列,这类续书的第一部当为《后红楼梦》③。1992年,《红楼梦学刊》第4辑上发表本人长文《红楼梦续书的源流嬗变及其研究》,统计自《后红楼梦》以来的各类《红楼梦》续书为79种,受到业内研究同一课题的颇多学人关注,台湾林依璇女士在其出版的专著中曾指出“第一位以《红楼梦》续书作为研究专题者,应是大陆学者赵建忠先生”④。1997年,拙著《红楼梦续书研究》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发行,各类《红楼梦》续书又增补到98种,红学史家郭豫适曾指出,拙著与其他续书专著共同“对新时期的小说续书研究作出了贡献,起到了推动作用”⑤。从那以后,20多年过去了,经过很多学人的共同努力,“《红楼梦》续书”研究专题在资料开掘和理论深化两方面又有很大进展。文献资料钩沉方面的新成果如:徐恭时考出化名归锄子的《红楼梦补》作者本名为沈懋德⑥,詹颂考出化名兰皋居士的《绮楼重梦》作者本名为王露等等⑦,对进一步研究那些续书的创作主旨颇具参考价值;理论研究方面的新成果如:张云在其专著中提出了“涉红小说”的概念,并论述了“非经典阅读”的命题⑧。前者对《红楼梦》续书概念如何界定有所突破,由于学界对“续书”界定的模糊性,致使一些并非续书的作品进入了研究之列,也使得一些本属于续书的作品流失于研究视野之外。“涉红小说”新概念的提出,弥补了这一缺憾;后者将《红楼梦》续书置于“非经典阅读”的理论之下加以观照,对今后阅读其它“非经典”文学作品具有普适作用。长期以来学界对《红楼梦》续书的诟病遍及人物设置、情节安排、语言风格诸方面,可以说凡称得上小说要素的几乎都受到了苛责。单就艺术性而言,那些苛责也不无道理,然而都是将续书与原著进行简单比较,其实还是“经典情结”在作怪。关于“文学经典”,童庆炳《文学经典的建构、解构和重构》(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詹福瑞《论经典》(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均有阐发,兹不赘述。除续书的资料挖掘和对其进行理论探索之外,当代还新创作出一批《红楼梦》续书,这方面高玉海进行过系统研究,可以参考⑨。
既然二十年来《红楼梦》续书研究取得了颇多进展⑩,拙著就有必要进行修订。《红楼梦》续书数量之多、类型之广堪称中国古代小说续书之最,本文先对《红楼梦》续书进行最新的数字统计并根据创作实际重新归类。
在拙文《红楼梦续书的源流嬗变及其研究》统计各类《红楼梦》续书79种、拙著《红楼梦续书研究》统计各类《红楼梦》续书98种的基础上,本文参考诸家著录,尽可能将散见各处的零星文献、口碑传闻汇集甄别,最新统计《红楼梦》续书为195种。从数字上看,新统计后的《红楼梦》续书较20年前几近翻倍,还出现了新的创作类型,因而对《红楼梦》续书的归类也有必要进行调整。经过重新分梳归纳后,大体可分为8种基本类型:
(13种,见表一)
表一
这种接程本而续的作品,大部分接续第一百二十回,也有一些自第九十八回截续。续法不同,不单纯是形式问题,体现了续作者思想倾向,因为程本第九十八回恰恰是“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续作者大都不愿看到这种悲剧。其实,即使是接第一百二十回续下的,那些续书一般也都扭转了原著的悲剧场面,作者们往往借助许多超现实事件的铺排,使贾府由否渐亨,使宝、黛由离散而聚合。这类续书的共同待征,是“大团圆”结局模式,旧时代的人因此而称之为“翻案之作”。从创作时期看,嘉庆年间为鼎盛期,道光后虽渐衰,然其余波,则至民国而不绝。
(15种,见表二)
表二
此类作品,是对《红楼梦》原著进行深度改写或对其续书进行增删、汇编,如陶明濬《木石缘》以宝、黛姻缘为线索,从头至尾改写曹雪芹原著而成。而增删、汇编类续书,如百卷本《红楼拾梦平话》,据平步青《岘斗薖乐府本事》序:“乃取后、续、重、复、补五梦及梦补、增补、圆、幻、梦影五种芟剃增易而成。”
(15种,见表三)
表三
与清代那些传统的章回体长篇《红楼梦》续书迥异的这类续书,类似中短篇小说。署名“竞”所续《红楼梦逸编》共11篇,在宣统二年庚戌(1910)二月初六至十六日《天铎报》连载,但每篇文字不长;陈蝶仙所续《潇湘影弹词》16折,总字数也不足2万,属于中短篇。
(34种,见表四)
表四
此类续书违背了原著预设的情节走向,仅是借用《红楼梦》人名形成另外故事体系的二次创作。这类“借名”续书,较早出现于清末民初,由于主要人物被安排脱离红楼生活,故事情节脱离原有的家庭琐事与风月情愁,读者们感受到的荒谬程度往往更甚于其它类型的续书,可以说是传统续书的一大转变。用这种方式来写《红楼梦》续书,有点像“旧瓶装新酒”,借“旧瓶”的号召力,来推销瓶内的“新酒”。当代这类续书又变形为“大话”“戏说”等,可以“同人小说”归类总括。
(39种,见表五)
表五
广义上的“外传”,中国小说史上这种作品特多,可归入“衍化派生类”;但《红楼梦》的一些“外传”与上述情况还有所区别,并不像其它的“外传”作品那样远远脱离了原著。《红楼梦》的“外传”与前面提到的“同人小说类”续书也有所区别,“同人小说类”续书完全是借名演义,而“外传”与原著情节毕竟有所衔接,当涉及到《红楼梦》某个主要人物时,一般会对其结局有所交代,或者涉及到《红楼梦》中未及展开的次要人物(如丫鬟们)时,一般也会有所拓展。“外传”更强调对原著某一方面的生发,可以看作是对曹雪芹创作思想的延伸。
(27种,见表六)
表六
此类续书一般参考过脂评,并且对红学中的新分支“探佚学”有一定研究,可以看作是红学研究某些成果的图解。但受脂评所提供的线索局限,作者们也只好凭借联想去补充相关故事情节。由于对脂批理解因人而异,因而这类续书对《红楼梦》人物结局安排也不同。
(25种,见表七)
表七
清人记载中曾提到异于程本后四十回的所谓“旧时真本”,其实很多是时人根据传闻中的八十回后曹雪芹佚稿进行的改编,可视为一种特殊形式的续书。
(27种,见表八)
表八
这类续书虽然很多已难见到,但据文献记载,它们确实存在过。古人云:“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对叙事性文学的小说来说,其“要”乃在于人物和情节,在没有见到原著或有关资料对它们情节梗概记载之前,无法确定这些续书分属哪一类,故以“引见书目类”命名。
20多年前拙文《红楼梦续书的源流嬗变及其研究》,曾将《红楼梦》续书归为7种类型,稍后出版的拙著《红楼梦续书研究》增加“外传类”,变为8种类型。本文重新调整分类,主要变化在于:结合《红楼梦》续书的创作实际,将“借题类”变为“同人小说类”,将“短篇小说”拓展为“中短篇小说类”,涵盖更广。
考察《红楼梦》续书的创作缘起,就要了解《红楼梦》早期创作成书及其流传情形。
研究《红楼梦》的成书,几乎都要引用脂钞系统甲戌本开头那段楔子: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钞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至脂砚斋甲戌钞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楔子中首先提到的书名是《石头记》,从作品开头看,这个故事是空空道人从那块顽石上钞录的,后来他易名为“情僧”,将《石头记》改名《情僧录》;到了吴玉峰,又改名叫《红楼梦》,为什么这样改?作者没有交待;而孔梅溪将作品题名为《风月宝鉴》,则大有深意存焉,甲戌本在关于书名的来历上有一条硃笔眉批:
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
这条硃笔眉批证明了《风月宝鉴》的书名存在,且是曹雪芹“旧有”并由其弟棠村作序的另一部稿子,它不简单仅是个异名。
至于《风月宝鉴》究竟写了哪些内容,因原稿湮没太久,难知其详,但甲戌本卷首独有的“凡例”,却为我们透露了一些信息:
是书题名(极多),《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见之事也。此三者,皆书中曾已点睛矣。如宝玉做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睛;又如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即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则《风月宝鉴》之点睛;又如道人亲眼见石上大书一篇故事,则系石头所记之往来,此则《石头记》之点睛处……。
“凡例”将《红楼梦》作为“总其全部之名”,这就是说,它与另外两个书名,是一个总名与两个分支的关系。《风月宝鉴》是讲“戒妄动风月之情”的,而《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的。《风月宝鉴》是一部旧稿,而它的有关内容,已经融汇到《红楼梦》中去了。
已故戴不凡先生晚年曾致力于揭开《红楼梦》“作者之谜”的工作⑪,对其研究结论未必都认同,但所提出的一些问题如《红楼梦》中人物年龄忽大忽小、时序倒流、地点环境不统一等,却值得进一步思考。探究一下那些问题产生的原因,对于了解《红楼梦》的早期创作至关重要。正因为《红楼梦》掺杂着《风月宝鉴》的某些内容,同时曹雪芹也还有自己构思的初稿,这样,根据一般创作规律,他在具体创作中就不大可能将旧稿的素材都用尽,那些素材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流传出去而被当时或以后的人所记载。
更重要的还是甲戌本楔子提到的曹雪芹的创作过程,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而且曹雪芹在长达十年的“披阅增删”过程中包括前八十回情节的各种异稿也不会完全销声匿迹。这样,在清人的不少笔记、杂著、题红诗中出现了许许多多异于今本《红楼梦》的情节,就不难理解。对这种现象,清代裕瑞《枣窗闲笔》曾有段解释说明:
《红楼梦》一书,曹雪芹有志于作百二十回,书未告成即逝矣。诸家所藏钞本八十回书及八十回书后之目录,率大同小异者,盖因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钞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未能划一耳。
撇开这里有些表述判断失误不谈,裕瑞推测的曹雪芹早期创作、成书经过及其对以后的影响,应该说有一定道理。
正由于曹雪芹原著前八十回中所创造的众多艺术形象给读者留下了想象与探究的广阔空间,这种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给续补者以充分的自由,于是就会有各种形式的《红楼梦》续书产生。
如果说,早期的某些续书还以“旧时真本”形式出现了并不算多情节的话,那么到了托名曹雪芹原著的《后红楼梦》,则出现了整整三十回大书。而程本刊行后,续书的作者们干脆就承认是自己的创作。这个变化当然有多种原因,一方面,很多人认为后四十回系续作,作俑在前;另一方面,很多人对后四十回也不满,“续貂词笔恨支离”,自己跃跃欲试,欲与他人试比高。所以,要考察大量《红楼梦》续书何以在短期内迅速涌现,还应到程本《红楼梦》后四十回中去找原因。
由于钞写《红楼梦》这样一部大书既费时又费力,非一般人能胜任,所以当初那些脂钞本也只能在作者亲友间小范围流传,后来虽在庙市上出售,然而“好事者每传钞一部……昂其值得数十金”,这样贵的价格一般人是买不起的,其流传范围仍相当狭窄,社会影响还不够广泛。乾隆五十六年北京萃文书屋首次以木活字摆印了一百二十回《红楼梦》,才结束了早期钞本流传的历史,读者面迅速得到拓展。据一粟《红楼梦书录》著录,1791年至1927年之间,仅以程甲本为第一祖本的翻刻本就有四、五十种,如果再加上程乙本的翻刻本,数字就比这还要多。这些翻刻本,因价格便宜,《红楼梦》才会普及到遍及海内的程度。
正是程本的面世,才为众多的《红楼梦》续书在短时间内的涌现创造了前提。这主要体现在:第一,程本故事情节首尾完整,因此其读者比脂钞本要广泛得多,相对来说各阶层有条件作续书的人也要比钞本阶段多得多,《红楼梦》续书大多出现在乾嘉之际,即是明证。第二,尽管《红楼梦》在程本出现后普及相当广泛,但社会上的一般读者都对后四十回悲剧结局的处理不满。例如,花月痴人认为“凡读《红楼梦》者,莫不为宝黛二人咨嗟,甚而至于饮泣,盖怜黛玉割情而夭,宝玉报情而遁也”,于是,他要使世人“破涕为欢,开颜作笑”,又续了《红楼幻梦》,这也是其它大多数《红楼梦》续书的创作缘起。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作者原是读者身份——《红楼梦》的读者,他们的续作实际上是社会上大部分读者心理的反映。他们续作中的“大团圆”结局,正是读者们“补恨”心理的投射。《红楼梦》正是令人在无以释怀的悬念中,勾起重续前缘、破涕为欢的续作动机。所以,程本的出现,又是《红楼梦》续书的直接缘起。社会上很多人对后四十回悲剧结局的强烈不满,导致了继程本后四十回续书之后大量“续书的续书”的涌现。有了一百二十回程本的扩大流传,同时又与当时读者的“补恨”“团圆”心理相结合,遂使续《红楼梦》之风愈演愈炽。早在程甲本问世不久的嘉庆元年,有人就读到托名曹雪芹撰的《后红楼梦》,紧接着《红楼补梦》《红楼续梦》《红楼圆梦》《红楼幻梦》《红楼复梦》……之类的续书相继面世,历清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诸朝,至民国而不衰,其影响甚至延及现当代。
从小说“发生学”的角度,《红楼梦》续书的创作缘起,固然与《红楼梦》早期脂钞本的“披阅增删”及其流传特别是与程本的印行有关,但也与我国长期以来形成的续仿文化渊源尤其与特定历史时期的大环境密不可分。应该看到,乾、嘉以后之所以会涌现如此多的《红楼梦》续书,主要还是当时的文艺思潮发生了巨大变化。晚明“心学”以来的启蒙思潮并不算遥远的回响,这股思潮仍呼唤着作家们主体意识的回归。《红楼梦》续书的作者们用以观察社会人生、指导自己创作的思想武器,总会或多或少地含有启蒙思想的因素,人们用自己的眼光去看事物,抒发自己对社会、人生的独特感受,正如晚清谴责小说家吴趼人在自己创作的《红楼梦》续书《新石头记》中所表达的创作宗旨:
自曹雪芹撰的《红楼梦》出版以来,后人又撰了多少《续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补梦》《绮楼重梦》,种种荒诞不经之言,不胜枚举,看的人没有一个说好的。我这个《新石头记》岂不又犯了这个毛病吗?然而据我想来,一个人提笔作文,总先有一番意思,下笔的时候,他本来不是一定要人家赞赏的,不过自己随意所如,写写自家的怀抱罢了,至于后人的褒贬,本来与我无干。
吴趼人的“写写自家怀抱”,道出了《红楼梦》续书作者们的主要创作动机。正是这种动机在不同作者身上的体现,才产生了种类繁多的《红楼梦》续书。
当然,《红楼梦》续书的数量远远超过其它古代小说续书,从根本上讲,还是《红楼梦》本身巨大影响下的产物。
注释:
① “红学”一词系光绪朝举人均耀在《慈竹居零墨》中正式提出,参见张云《晚清经学与“红学”——“红学”得名的社会语境分析》,《中国文化研究》2010年秋之卷。实际上,就“红学”研究本身考察,比其术语的出现时间要早得多。一般而言,“红学”史要从《红楼梦》早期抄本阶段的脂砚斋随时加批算起,而据目前发现的脂砚斋批语系统最早的甲戌本上诗句“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上溯,可证作者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时间不会晚于乾隆九年(1744)。然而我们必须正视,沿着脂砚斋一路而来的《红楼梦》感悟式评点或乾嘉以降对《红楼梦》的题咏等,基本属于以文本为依托的传统解经模式,还不能撑起体系完备的真正意义上的“红学”。
② 张庆善《〈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是谁》,《光明日报》2018年7月10日。
③ 《后红楼梦》作者署名历来不统一,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署名“无名氏”,春风文艺出版社校点本署名“逍遥子”,北京大学出版社署名“白云外史、散花居士”,各有所据,其中以“逍遥子”署名较普遍。杨廷福、杨同甫编著的《清人室名别称字号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载有号“逍遥子”王耀临者,并注明王氏籍贯禹州(今河南地区),查禹州志书,未载其人。从《后红楼梦》文本并结合文献综合判断,作者是江南一带人的可能性较大。江慰庐认为“逍遥子”系《碧落缘》作者钱维乔(《红楼梦、后红楼梦与常州的关系》,《常州教育学院学刊》1984年第2期),但据潘炤《西泠旧事》跋:“己巳岁暮,巨卿逍遥子者,招余于梅花香雪斋中,左图右史,键户围炉,颇徵闲适”,证明逍遥子至迟在嘉庆十四年(1809)仍和好友潘炤雅集,钱维乔早在嘉庆十一年(1806)已去世,可排除;叶舟认为《后红楼梦》作者系钱维乔侄子钱中锡(《后红楼梦作者之我见》,《明清小说研究》2010年第4期),支撑其论点的论据,仅有逍遥子字“巨卿”的孤证。对于钱中锡,依据《段庄钱氏族谱》,“巨卿”是其表字可为定谳,但对逍遥子而言,尚不能确定“巨卿”是其字或号。潘炤《西泠旧事》跋中所称的“巨卿逍遥子”,应为人们通常所说的“名公巨卿”;许隽超以左辅《念宛斋书牍》卷二《与吕叔讷》一札中“蒙示手编《后红楼梦》”为据判定《后红楼梦》作者系钱维乔外甥吕星垣(《吕星垣作〈后红楼梦〉考》,《红楼梦学刊》2012年第6辑),庶几近之。参见拙文《红学史上首部续书〈后红楼梦〉作者考辨》,《明清小说研究》2014年第1期。
④ 林依璇《无才可补天:红楼梦续书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9年版,第5页。
⑤ 郭豫适《古代小说续书研究又一新成果》,《明清小说研究》2004年第2期。
⑥ 徐恭时《〈红楼梦补〉作者归锄子寻名》,《红楼梦学刊》1998年第2辑。
⑦ 詹颂《南开大学图书馆藏〈话雨斋诗钞〉作者考》,《红楼梦学刊》2008年第1辑。
⑧ 张云《谁能炼石补苍天:清代红楼梦续书研究》,中华书局2013年版。
⑨ 高玉海《近三十年〈红楼梦〉续书创作述评》,《红楼梦学刊》2009年第6辑。
⑩ 黄霖《一路春风 满树花开——近30年中国古代小说研究掠影》,《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
⑪ 戴不凡《揭开〈红楼梦〉作者之谜》,《北方论丛》197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