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链
尽管包商银行被央行和银保监会接管超出市场预期,但从包商银行过往业务经历看,其风险早在2016年就已埋下隐患。2016年5月,大公出具的包商评级报告已经提到包商银行面临着不良贷款率持续上升的风险;2017年10月,进一步提出“资本充足率快速下降”和“同业资金依赖度高”的风险问题。
华创证券认为,包商银行被接管有三个重要原因:一是其业务扩张主要依赖同业负债,特别是同业存单规模的扩张,而资产端风控体系不严格,除信贷业务不良率较高外,还多通过信托、券商等资管计划多层嵌套投资非标业务,造成不良高企;二是从业务经营指标看,包商银行不良率逐年攀升,而资本充足率快速下降,2017年6月末计提储备资本后的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已不满足监管要求;三是包商银行资产规模较大,业务范畴广,如果不及时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主动暴露风险,而是任由市场发酵,其不良影响可能更加难以控制。
在上述三个原因中,同业业务风险值得特别重视,它不是包商银行所独有,整个银行业尤其是股份制银行当中也存有较大的问题。
同业业务2010-2016年期间曾是银行进行监管套利、实现跨地区扩张(城商行、农商行)的重要工具。同业业务分为传统同业业务(同业存放、同业拆出、买入返售)和同业投资。同业投资是指金融机构购买(或委托其他金融机构购买)同业金融资产(包括但不限于金融债、次级债等在银行间市场或证券交易所市场交易的同业金融资产)或特定目的载体(包括但不限于商业银行理财产品、信托投资计划、证券投资基金、证券公司资产管理计划、基金管理公司及子公司资产管理计划、保险业资产管理机构资产管理产品等)的投资行为。
伴随2017年强监管的开启(“三三四十”检查),同业业务的套利空间越来越小。股份制银行曾是同业业务创新的先行者,天风证券尝试从股份制银行的视角出发,分析近期其同业业务发展情况及走势。
2019年一季度,股份制银行传统同业资产平均增速为负,但兴业银行一季度增长显著提速。随着2017年的强监管和2018年同业利率的大幅下降,股份制银行2017年一季度至2018年一季度,同业资产平均同比增速均为负,在2018年上半年至2018年下半年稍微转正,到2019年一季度同业资产平均增速为-6.08%。其中,兴业银行同业资产同比增长75.6%(2018年一季度为-13.77%,2018年下半年为13.48%)。平安银行、中信银行、民生银行、华夏银行2019年一季度传统同业资产增长均为负,招商银行、浦发银行的增速比2018年年均末有所下降。
一季度,股份制银行传统同业资产占比为4.79%,创近年来新低。除平安銀行、兴业银行、光大银行外,其他银行同业资产占比比2018年年末均有所下降。兴业银行作为“同业之王”,其银银合作平台合作客户为1906户(截至2018年年末),同比增长43.96%。
截至一季度末,股份制银行同业资产的三项子类存放同业、拆放同业、买入返售占同业资产的比例分别为25.29%、56.72%、17.98%。存放同业主要是满足银行之间的结算和借款需求;而目前银行拆放同业的期限基本是隔夜,主要用于流动性管理。
目前,股份制银行买入返售底层资产以债券为主,表明其传统同业业务已逐渐回归本源。在2014年之前买入返售科目是以票据和信托收益权为主,针对前者,银监会在2012年发布了《关于信托公司票据信托业务等有关事项的通知》等相关监管措施,主要是禁止票据通道业务;针对后者,银监会在2014年“7号文”禁止非标作为买入返售的抵押物后,逐渐演变为当下以标准债券为主的情况。
受强监管因素的影响,股份制银行同业投资非标业务的规模仍在下降。近年来,同业投资非标的通道受到全面压制,2017年“55号文”限制银信类通道、2018年“2号文”限制银行类通道、2018年1月证监会窗口指导限制银证类通道,几乎让同业投资非标无“路”可走。而流动性新规中新增流动性匹配率指标,非标投资面临高折算率(100%)的约束。资管新规严格限制理财产品期限错配,禁止各类资管计划投资银行的信贷资产。
股份制银行广义同业负债(同业负债+同业存单)占计息负债比例与表内非标投资较为正相关。2015-2018年,股份制银行表内非标占总资产的比例在持续下降,而广义同业负债高的股份制银行表内非标投资比例也高,反映了除去满足传统同业业务的必要部分外,股份制银行超配的同业负债主要投向非标类资产。
除表内非标外,同业投资的其他类资产(包括但不限于金融债、次级债等在银行间市场或证券交易所市场交易的同业金融资产)也受到监管的限制。目前,银行的同业投资一般只对管理人授信,如果严格按2016年“42号文”和2018年“4号”的要求实行“穿透授信”,困难十分之大。如果无法穿透授信,银行需要将所有不能穿透识别的此类投资加总,用一个“匿名客户”来虚拟核算单一集中度,不超过一级净资本的15%,这一点要求对大多数银行而言较难达到。同业投资的其他类资产,在流动性匹配率计算时也纳入“其他投资”,面临高折算率(100%)的约束。强监管造成同业理财规模和占比连续 22个月环比“双降”,或表明同业类投资并不受监管的鼓励。
流动性新规对同业投资的影响较为显著,但正式稿对部分监管指标已有所放松。相比征求意见稿,正式稿在两个方面进行了调整:一是新引入三个量化指标的过渡期延长;二是流动性匹配率(LMR)、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HQLAAR)计算方法适当调整。其中,流动性覆盖率(LCR)=合格优质流动性资产/未来30天现金净流出。LCR指标的意义在于确保资产规模2000亿元及以上的商业银行具有充足的合格优质流动性资产,能够在规定的流动性压力情景下,通过变现这些资产来满足未来至少30天的流动性需求。
LCR的设计意图有以下四点考虑:1.对商业银行短期负债和长期资产的期限错配进行限制;2.对同业业务采用了较高的现金流出系数,约束商业银行对同业资金的过度依赖;3.对零售和批发负债也设置不同的现金流出系数,约束商业银行对短期批发融资的过度依赖;4.体现商业银行流动性压力的承受能力,设计上分子为时点数据,分母为过程流量数据。
根据天风证券的测算(非银行内部结果),兴业银行、浦发银行2018年年末LMR约为77%左右,在2020年初达到100%的压力仍然较大。
自2017年高点以来,同业理财规模和占比连续 22 个月环比“双降”。截至2018年年底,全市场金融同业类产品存续余额为1.22万亿元,同比下降2.04万亿元,降幅为62.57%,比2017年年初减少5.43万亿元,降幅达81.68%;占全部理财产品存续余额的3.80%,同比下降7.21个百分点,比2017年年初下降19.08个百分点。
综合上述分析,由于监管层显然在引导银行同业业务回归最初的本源——流动性管理,同业类投资规模未来仍将继续萎缩甚至“消亡”,银行的同业业务也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
事实上,银行同业业务本身的流动性管理和信用管理功能对于高效率配置资源、促进银行业的健康发展具有积极的作用。之所以沦为监管套利工具,一方面是由于同业理财自身具有拉长交易链条、容易隐匿交易实质的特点,给监管造成了一定困难;另一方面则源于在当下的经济与市场背景下,能够对接同业资金的、符合银行流动性、风险与收益要求的资产不断减少。
同业理财由于具有单笔额度大、无地域限制等优势,能够短时间帮助银行做大理财业务规模,是过去数年间银行理财规模快速扩张的重要推手之一。但同业理财的快速扩张也使得银行间资管业务风险紧密关联,显著加强了金融风险共振和交叉传染的可能性。
在严防系统性金融风险的监管导向下,从2017年的银监会6号文、46号文、53号文,到2018年的资管新规,多项政策均剑指同业业务,对其中存在的空转套利、资金池业务等进行了严格监管。据此,各银行对于同业理财均采取了较为严格的压降措施,并对现存的同业产品中不合规之处进行了整改。在发行端与投资端双重挤压下,同业理财发行量与收益率呈现显著下滑趋势。2019年4月,各类型银行仅发行64款同业理财产品,比3月减少28款,整体发行量创下新低;同时,各类型银行产品预期收益率也出现不同程度的下滑。
按照目前的监管趋势,银行同业理财未来可能的走向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回归资管产品本源,重零售而轻同业。目前,同业理财数量的持续下降,与金融强监管政策趋势相符,未来也将继续规范同业业务,以消除空转套利,引导同业理财回归本源。对银行而言,通过同业快速扩张的老路已经行不通,而将稳定性差、隐含风险的同业理财替换为稳定性高的零售理财,应该成为未来绝大多数银行的发展方向。
其次,在市场边界内部适度发展,引导金融机构合作。同业理财的实质绝非监管套利工具,而是以同业理财为纽带,促进投资经验丰富的大银行与缺乏经验的中小银行之间的合作,提高资金配置效率。未来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不断提高,金融同业业务开展的动力将增强。在一定的监管刚性边界下,适度发展的同业业务可弥补不同银行间金融需求多元化的短板。
最后,以理財子公司引导同业业务正本清源。理财子公司作为一道“隔离墙”,有助于表内外风险的隔离。同时,子公司在承接原有银行理财业务的基础上,可投资的资产更加丰富,银行无需再为寻找优质资产而借助同业理财通道,有利于银行缩短业务链条,降低通道成本,真正引导同业业务回归流动性管理和信用管理的本源。
回过头看,包商银行就是因为同业业务模式较为激进,且经营、监管指标显著低于银行同业水平而最终爆发风险;加上其业务规模大、交易对手方涉及面广,被托管具有一定的“试点”效果。在外部环境不确定性仍然较大、“稳增长和防风险”同步推进的市场环境下,类似的接管安排不会被进一步推广。但需要关注与包商银行具备同样业务特点、且在过去一轮监管改革过程中并未积极进行业务调整的金融机构。
据不完全统计,与包商银行被接管前类似,吉林银行、保定银行、湖州银行、邯郸银行、攀枝花市商业银行、南昌农商行、山东寿光农商行、芜湖扬子农商行、山东诸城农商行、景德镇农商行、山东广饶农商行、山东博兴农商行、安徽桐城农商行、山东邹平农商行、恒丰银行、锦州银行、成都农商行、浙江衢州柯城农商行等尚未发布2018年年报。华创证券通过筛选同业负债(不含同业存单)占比超过15%的相关银行类机构发现,部分中小银行同业负债占比仍然较高,后续能否顺利压低同业占比完成转型值得关注。
包商银行事件对银行间市场流动性的冲击较为明显,特别是中小银行负债压力显著提高。包商银行接管可以视为监管对于金融同业市场“打破刚兑”的一次尝试,目前市场焦点在于5000万元以上同业负债如何清偿兑付的问题,只要不是完全兑付,都可以视为银行“打破刚兑”的正式开始,这会导致目前银行间市场对于同业信用风险的评估进行再定价,同业负债依赖度较高、资产质量较差的中小银行负债压力和负债成本均会显著上行。不过,其发酵程度要跟踪央行后续处置态度。
资产端的影响则需分为对同业资产和非金融资产的考虑。同业资产和同业负债是正反两面,未来金融体系的信用利差也会加大。目前市场更关注的是非金融在企业资产端的考虑:从银行信用扩张的角度来看,控制“不良率”和规范“业务模式”均是重要的方向,因此,在下沉资质方面的考虑会更加慎重,但是在监管强调小微及民企信贷投放考核要求的背景下,整体信用不会重回收缩区间。未来,中小银行尤其是农村类金融机构的“本地化”经营思路在银监会“5号文”有集中体现,即压缩其同业业务,鼓励“支农支小”,鼓励其本地化经营。对于银行资产端而言,同业资产的压缩势在必行,信贷类资产将会是发力重点,债券类资产原则上不在监管抑制范围之内。
从监管的角度考虑,包商银行事件是“23号文”中提到的“高风险机构处置”的落地实施,亦是金融供给侧改革推进的重要试点。2019年2月,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会议提出了“金融供给侧改革”的深化要求,并提出要以结构调整优化为重点,优化金融机构体系,而完善金融机构的退出机制亦是优化金融机构体系的重要一环。尽管2018年7月之后,监管态度有所缓和,但是一直只是对在过渡期的节奏进行了适应调整,对于“治理金融乱象、规范同业、打破刚兑”等原则性问题的方向并没有放弃。
对于债券市场而言,包商银行事件和银保监会“23号文”重提监管出台,短期或对债市造成明显的负面冲击,特别是对于同业负债稳定性的担忧,或使得中小银行短期负债成本显著上行,叠加情绪催化使得债市承压。但是,央行或将尽快出台具体的存单兑付措施,并配合流动性投放来稳定市场情绪。中期来看,考虑到目前外部环境仍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市场风险偏好或难以提振;国内政策在内外矛盾中仍倾向于“以内为主”,货币条件或仍将保持宽松,债市中期风险并不大,三季度若包商银行事件情绪发酵缓和,且通胀压力回落,则外部环境变化,特别是关税条件的变化或为债市带来年内较为确定的交易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