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影是回顾,也是新识,是传记,也是传奇。
这样一个张狂的、奔放的、耀眼的、非凡的乐队在大银幕上唱响,无他,只想融在那些旋律当中。
说是皇后乐队的音乐传记,其实浓墨重彩都泼在主唱弗雷迪·莫库里(拉米·马雷克饰)身上。他是乐队灵魂最外化的所在,他是众星捧的月,那月已经离去,但旧人新客都愿为他写一部动人肺腑的《波西米亚狂想曲》,悼念那举世无双的光华。
光影倒转回去,照见他从小到大的“逃离”。破天荒地,“逃离”也能贴上“辉煌”的标签。
弗雷迪生于1946年,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在印度生活,念完中学又回到了出生地——东非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岛。18岁那年,革命引发的战乱迫使他随同家人逃离故乡,在伦敦开始新生活。
在这里,他读书,毕业,组建乐队,解散乐队,一直到加入只剩下吉他手布莱恩·梅(格威利姆·李饰)和鼓手罗杰·泰勒(本·哈迪饰)的微笑乐队,并把队名改为“皇后”。过往的平淡与渺小,也在被他一一逃离。要唱,就要到自己欣赏的乐队里唱,要叫,就要以王者的气势掀那万人的瞩目。
而为了逃离平庸,他也真的是敢。第一次去时装店里找心仪的玛丽·奥斯汀(露西·宝通饰),他就凭直觉在女装区相中衣服。玛丽也是深谙大胆却合宜的搭配之道,在他身上,模糊了性别符号的服饰格外有异域风情。
风情很快成了风格,风格则成了他脱离大众选项的跳板。就像是乐队第一次跟潜在经纪人约翰·里德(艾丹·吉伦饰)见面那样,他那一身装扮可以如同蜥蜴般张扬而骄傲。
这样的歌手表演起来,沉醉得恣意汪洋,每一个摇摆,每一句吞吐,都要拽着自己与听众一起,往更深更蓝的忘我里潜行。
他当着自己的王,冲着自己超前而超常的想法拼命奔跑,可这样的脚程,注定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上。或许可以这么说,弗雷迪的一生太过传奇,而传奇意味着跌宕起伏,意味着人在局中,不知去路,只能一人承担身为传奇的沉疴。
在这个公式里,人有多辉煌,就能有多萎靡。弗雷迪被长期困在公众视野里,那种辉煌与萎靡都是要放大的。他的自我,他的享乐主义,他自以为匮缺的理解、支持与爱,全都成了他往自己身上扎的针。
电影没有掩盖他的痛苦与迷失。他的噩梦倒影出来,直接钻到了观众内心。所有人看着他越是想逃离,越是逃不离。他的辉煌被扣留在媒介里,只能一个人在现实中抵抗阴郁的现状。就像是,即便改名弗雷迪,他还是那个亚洲家庭的法鲁克,背负着幼时还不能全然理解的包袱。
兴许人总是要经历一些困难,挣扎着把自己掴醒,才参得透巅峰的意义。弗雷迪再次用顽韧的毅力逃离十面埋伏的魔障,那种重生才格外动人。
拉米·马雷克通过扮演这个角色在奥斯卡上封帝,手捧小金人时他回忆自己“曾为身份挣扎,想要找到前路”,一如彼时的弗雷迪。如今这个从埃及去到美国的移民,和那个从印度落脚英国的移民,双双书写了自己渴望的故事。
辉煌对辉煌,该是最大的诠释与敬重了。
皇后乐队其他成员心甘情愿把高光让给弗雷迪,但是戏份的压缩,不代表他们在故事中无足轻重。四人成军,历史才真正开始。
那时候,弗雷迪相对于微笑乐队另外两位,显得其貌不扬。头一场公开演出,弗雷迪把台下的嘘声一口闷了,人不醉,唱的词醉了。布赖恩和罗杰惊诧得不知所措,但一曲未了,观众也都醉了。
组队一年,格拉斯哥南部所有酒吧与大学的门票就全部售罄。他们停靠在荒凉的路边,听弗雷迪锦绣的计划。未几,押上三个月的工资外加一辆货车,他们录了第一张专辑。
他们是如此兴冲冲地尝试种种前卫的可能,比如最后的“啊”,要通过左右声道的切换,比如一个“伽利略”,罗杰要试着把音高依次往上提……走得再远,始终要像起步阶段那样,哪怕进度落后三周,经费不足,也要继续实现自己的想法。
录制《歌剧院之夜》时,弗雷迪说要融合歌剧、摇滚、莎士比亚、悲剧,做一张所谓沉浸式的专辑。创作博大的《波西米亚狂想曲》,他们任性地撑到了6分钟,对电台播放时长的限制毫不理会。
曲风可以融合,界限可以打破。他们的音乐是一场游戏,一个实验,更像是一次冒险,一回进军。
诚如弗雷迪说的,不只是为了出唱片,还要“让人有一种归属感”。罗杰也信誓旦旦地讲,他们是不会受到任何限制的。约翰·迪肯(约瑟夫·梅泽罗饰)更是表示,没有人知道究竟皇后乐队代表什么,因为什么都不代表。
至今叫人念念不忘的,正是这样一种无可比拟的精神。这种精神从现实传到了电影,又从这光影中递给观众,叫人陡然回首,能摸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妥协与瑟缩,留下了多少可能性的废墟。
皇后乐队没有浪费创作的可能,也没有蹉跎人生的际遇。他们的生命不只有音乐与彼此,还有各自的归宿,对弗雷迪而言,他的幸运在于玛丽与吉姆·赫顿(阿隆·麦克卡斯克饰)的常相随。
玛丽是走红前的相识,激发他在穿搭上无畏的构想,还给予他最初的爱与关怀。那时的心有灵犀,像是所有美好感情的开始,温暖舒心得如同花开。等到弗雷迪重新认识了自我,他们还能各退一步,换一种方式守护彼此。
吉姆则是弗雷迪认清自我后的终点站,是人间再也没有的仙境。二人从相识到相守,跳过许多波澜壮阔与魂牵梦绕,但只消一个眼神,都知道谁为谁等到了最后。
对的人,无论绕过多少圈子,终于还是会走到一起。从电影的角度,和解后的家人和这五个人,是弗雷迪千金不换的宝藏。
我们总希望风平浪静,白璧无瑕,只是往往事与愿违。但在时间的胶片滑过时,弗雷迪他们只记这些抽取出来的璀璨片段,也叫人觉得,拉长了的岁月,最重要的还是一同走过的路,以及千帆过尽后,还愿意把臂同游的那些人。
如此,谁还要惧怕无常的玩笑。
《波西米亚狂想曲》作为皇后乐队的传记片,看似一封写给粉丝的情书。但其实,不熟悉他们的观众,也能在不经意间,就踩到了同一个拍子上。
其实,为了更有戏剧性与共鸣感,众人的遭遇都已经过一定的重组与修饰,但正因二次创作的亲和,不管是旧识,抑或是新交,看到弗雷迪的一生就这样流淌在面前时,仿佛自己也过了那一辈子。
皇后乐队头一回见约翰·里德,弗雷迪就直言他们四个格格不入的人,要给其他格格不入的人演唱。
他们几个确实不按常规出牌,但才情总能先于规矩找到出路。于是数十年间,拥趸无数。也许不是格格不入的人太过泛滥,而是不管合群与否,大家都能在那些无拘无束的歌曲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状态。
可以说,弗雷迪的“宣言”,更接近于对陈规的一种破坏,继而要在戏谑中找到精神层面更为广大的宣泄与共振。
而这电影也想在茫茫人海中,给应当听到的人唱一些不受束缚的歌。这些歌听进去了,也就明白他们如何成为那么多人的互文。
很多人都有过孤独、彷徨的体验,也曾经害怕空无一人的状态。弗雷迪也独自度过漫长的黑夜。
很多日夜都像是结束的派对。人去楼空,再盛大的娱乐都会变得无比萧条。他在吉姆面前敞开心怀,说那曾经甩到身后的黑暗,总会悄然赶上。在电影里,我们隔岸观火,看他被焦躁与虚无夹击得百般痛苦。
所幸痛苦也是崛起的养料。爬起之后,哪怕死亡密函寄到,他也只是接过来,放下去,唱的还是自己的曲调,但更铿锵了一些。玛丽曾经问过弗雷迪,给那么多人唱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说,当我知道他们在聆听,被触动,那我绝对不会唱跑调,而我,就成为了自己一直想成为的人。
歌者如此,似乎听者也得到了无以名状的力量。
1985年 7月 13日,Live Aid大型慈善演唱会举办。钢琴键按下,弗雷迪唱起《波西米亚狂想曲》,就像“人生才刚刚开始”,想哭都找不到哭的间隙。
皇后乐队在台上,观众在台下,我们隔着大银幕,大银幕却消失了,我们也成了台下的万千观众,成了巨大声浪中的一个音符。
我们为弗雷迪欢呼,也像是为自己欢呼了。他与他们的伟大,也是我们的伟大了。
我们成了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成了音乐史上不会被任何人勾销掉的字迹,顺着那场音乐的洪流,给推到了人生的辉煌。
时代是别人的时代,但别人的时代给予我们比时代更大的滋养。
真幸运,因为电影与音乐,我们得以共享一段无与伦比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