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文×图”实现路径的语用学阐释

2019-07-05 06:55唐小为唐韧
出版科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语境绘本

唐小为 唐韧

[摘 要] 在语用学视角下,研究“文×图”的实现路径,即是要关注语用含义如何从图文整体设计中产生。借鉴列文森会话含义三原则和“预设”等相关理论,通过对优秀绘本案例中的图文语用含义进行解读,归纳出文以图为语境、图以文为语境、图文呼应同一语用含义三种语用含义生成机制,并对我国绘本创编与推广工作提出促进图文作者的深入沟通、以实例分析普及文图相乘的创作思路和注重引导读者解读图文共同创建的语用含义等建议。

[关键词] 绘本 语用推导 语境 文×图

[中图分类号] G23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9) 03-0039-06

[Abstract] Through the lens of pragmatics, to realize the special effects of iconotexts requires close attention to how pragmatic implications can be generated through a holistic design of images and texts. The theoretical constructs of Levinsons principles of conversational implication as well as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 were adopted to interpret representative cases drawn from excellent picturebooks. Three mechanisms of creating pragmatic implications of iconotexts were proposed: image serving as the context for text; text serving as the context for image; and image echoing with text through different expressions. On that basis, the following strategies were suggested for picturebook design and popularization: promoting deep conversations between writers and illustrators; popularizing the design principles of iconotexts as illustrated by detailed case analysis; and fostering in readers the comprehensions of the pragmatic implicatures of iconotexts.

[Key words] Picturebook Pragmatic implication Context Iconotext

松居直提出的“文+图=有插图的书;文×图=绘本”[1]是绘本研究中具有核心价值的图文关系表述。研究者普遍认可“文×图”是“飞跃性的、丰富的表现方法”,可表现“只是文章或只是图画都难以表达的内容”[2]。我国原创绘本的一大问题在于“加法”多而“乘法”少[3],但乘法究竟该怎么做,特殊的表现力如何生成,国内学者关注尚少。

读者反应理论将“文×图”视为“填补空白”的过程,认为绘本兼用“图”和“文”两种模态,在阅读绘本的时候,可用图填补文的语义空白,也可用文填补图的语义空白,同时仍存在需由读者自主填充的空白[4]。从语用学视角出发,“填补空白”可归结为语用含义的实现与发展。所谓语用含义,指说话人在超出“字面理性意义”之外的“所要真实表现的意义”[5]。在绘本中,图文互成语境,研究“文×图”的实现路径,即是要关注语用含义如何从图文整体设计中产生。本文借鉴语用推导理论分析代表性案例,阐明绘本中几种常见的语用含义生成路径,以期對我国绘本创编工作有所启示。

1 对绘本“文×图”关系的已有解读

绘本是一种同时利用文和图讲故事的艺术形式。文图交互达到不可分割的地步,是绘本的本质特征。如果一本书去掉其中的图画仍能完整讲述同一个故事,则它只能被视为插画书而非绘本[6]。

西普(Sipe)将对绘本图文关系的研究分为三类[7]。第一类借助类比透视图文关系,如将解读文字以绘图比作解读乐谱以演奏[8];或将文字比作剧本或台词,将图画比作按序列让剧本活起来的演出或电影[9]。这类研究的认知迁移十分自然,但往往受到类比自身的限制而难以走远。第二类对图文如何发生联系提出理论构想。如诺德曼(Nodelman)提出图文语义不同步让绘本有反讽潜能[10],刘易斯(Lewis)指出图文间可通过语义限制、相互激发、补充等方式形成图文整体设计,带来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阅读效果[11]。此类理论普适性强,但对图文关系的多样性往往考虑不足。第三类是对图文关系进行分类。其中应用最广的是施瓦茨(Schwarcz)[12]以及尼古拉耶娃(Nikolajeva)和斯科特(Scott)的分类系统[13]。前者将图文关系分成“图文一致”与“图文不一致”两大类,各类又分出不同亚型。后者将图文关系视作连续体,分出图文对等的对称关系、相互填补语义空白的互补关系、图对文形成支撑作用的拓展关系、图文分别叙事且两种叙事相互依赖的对比关系、图文分别叙事且两种叙事相互独立的一笔双叙法五个基本类型。我国也有学者给出过非常类似的分类,如夏平将图文关系分为图文一致、图文互补、图文互衬、图文分述、图文并行五类[14]。类型研究对图文关系的概括比较全面,但理论性较弱,对“文×图”效果的产生机制缺少深入论述。

近年来涌现出不少依托系统功能语言学和视觉符号学的绘本图文分析。在符号学看来,不仅文字,图画的颜色、视角、序列、空间布局结构,图中人物的位置、形态特征和动作方向等都可被视作有特定含义的社会符号。研究者主要关注绘本如何利用图文符号实现各类功能。如根据文字语态和图画中的视觉符号,分析绘本如何利用图文创设读者与人物间的人际关系[15];关注图文符号系统如何运用不同表现方式强化同一符号隐喻[16],或运用不同的符号转隐喻表达情绪[17];从图、文(音)符号如何互动入手探讨绘本图文关系类型[18]。理论应用提升了绘本分析的理论性,但在分析过程中往往容易出现两种问题:一是过于关注个体符号的含义,对符号系统中的意义涌现关注不足;二是符号解读容易僵化,如认为只要画面出现人物全身便是“远景镜头”,具有在读者和人物之间创设较远社会距离的作用。

相较之下,笔者认为以语用学视角解读图文关系有独特优势。一是语用推导已有较成熟的理论体系,可直接用于探讨广义“语言”(包括图画)中言外之意如何产生。二是语用学强调在语境中考量话语的整体语用含义,不易出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问题。虽然也会考虑“标记语”等符号化结构的作用,但由于这些结构的判断本身是基于语境的,且语用学家很早就意识到,没有标记语并不等于没有语用含义,僵化风险自然大大减少。

日常会话中,语用含义的表达通常通过在特定语境中利用或违反语用原则来实现。常规语用推导中使用较广的列文森会话含义理论包括三个原则[19]。

量原则——即说话人在不违反信息原则的前提下不要说信息量不足的话,而听话人则相信说话人提供的是他所知最强的信息。

信息原则——即说话人“尽量少说”,只提供交际目的所需的最小信息量,而听话人可结合常规和具体语境,力求将说话人给出的信息最大极限化。

方式原则——即说话人不应无故使用冗长、隐晦或有标记的表达形式,若他使用了此类方式,则说话人可推论他想表达与无标记形式不同的意思,且要避免常规性的信息含义推导。

此外,还有一种特殊语用推导称为预设,指的是说话人未明确给出,但从所说的话来看,是假设听说双方共知的逻辑语境,如“飞碟又来了”的预设是“飞碟以前来过”。预设解读次于常规语用推导,当预设与常规语用推导存在矛盾时应取消预设[20]。

在将语用推导应用于文学作品的分析时,“说话人”和“听话人”可分别置换为作者和读者;当这个“文学作品”指代“文×图”的绘本时,文和图均可被视为作者的“话”或说话的语境。语用含义的推导也因此变得更加多样化,从而产生出“只是文章或只是图画都难以表达的内容”。

2 “文×图”语用含义实现路径探索

以下将通过一系列“文×图”的语用推导实例,揭示绘本实现语用含义表达的一些独有路径。这仅是笔者在所见范围内进行的探索,并无全面归纳绘本语用含义实现路径之意。

2.1 文以图为语境

绘本文字可以比纯文字文学俭省许多,主要原因是绘本中的图可提供大量信息。在图构成的语境基础上去实现同一交际目的,需要的“最小信息量”显然比仅用文字要少得多。将大量细节放在图中,让读者以图为语境推导文中语用含义,是绘本“文×图”的常用手法。

如科尔的女权主义童话绘本《顽皮公主》,开篇文字是“顽皮公主不想结婚。她喜欢单身”。从文字中并不能推出比字面意义更多的信息。但配图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细节非常丰富的单身生活场景:顽皮公主穿着工装裤趴在地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爆米花,地上乱扔着报纸、茶点、空饮料罐、苹果核、香蕉皮、不成对的袜子……陪她看电视的除了一旁的小猫小狗,还有蜷在沙发上的马和沙发边的两只小龙。其中马和小龙与公主的位置关系与猫狗相仿,暗示它们地位上类似:都是公主的宠物。同时,马在沙发上和小龙作为宠物的存在,会让读者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童话——顽皮公主或许有某种魔力。联系此语境和已婚生活的常规认识,读者至少可以对“顽皮公主不想结婚”“喜欢单身”做出两种语用含义推导:一是顽皮公主是因为更喜欢不修边幅、自由散漫的单身生活而不想结婚;二是顽皮公主因为她异于常人的宠物及与宠物的特殊相处方式而不想结婚。两种语用含义都在后文得到了印证:这位公主就是想和她的特殊宠物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

类似案例还有安东尼·布朗的《小美人》,写大猩猩和小猫“小美人”间的亲密友谊。接近末尾的对开页上配文为:“直到有一天,他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大猩猩越来越沮丧,然后非常生气。”对开页左图画的是大猩猩和小猫在看电视,电视屏幕上画着一只大猩猩举着一架飞机,右页是大猩猩气愤地砸电视,纯红色背景上“然后非常生气”几个字字号越来越大,东歪西倒地竖排在被砸的电视机上方,仿佛是溅出来的碎片。这里由图给出的语境,就是电视屏幕上具有符号意义的图像,看过《金刚》的读者应该都能猜到,应该就是这部电影让大猩猩气得砸电视。以这部电影的情节为语境,可进一步将大猩猩“由沮丧到生气”这一文字信息“最大极限化”:片中人们对大猩猩金刚的误解和恶意让书中的大猩猩感到沮丧,而金刚在与飞机决战后摔下帝国大厦这个悲剧结局,应该就是大猩猩气得砸电视的直接原因。这里的语用含义比前一例藏得更深,不仅建立在图的语境上,还间接建立在读者对这部电影的前知识之上。离开这个读者语境,不仅无法解读出图要提供的是什么语境,更不可能结合这个语境去揣度大猩猩情绪变化的成因。

上述两例中的语用含义,是以图为语境顺应语用原则达成的。在另一些情形中,当图画语境暗示文字中故意违反语用原则时,同样可推导出语用含义。科尔的另一绘本《我的妈妈真麻烦》就大量运用这一方式来描述一个与众不同的妈妈。开篇以孩子的口吻说道“妈妈麻烦的地方是她戴的帽子(the trouble with mum is the hats she wears)”,如果單看文字很容易沿常理推导:孩子因为妈妈的帽子花样太多或不好看随口抱怨,然而配图出人意料:妈妈戴着一顶女巫的尖帽子,上面还缠着蛇、坐着老鼠。在这一语境下,只用“麻烦”形容妈妈的帽子,显然违反了“量原则”——这肯定不是这个孩子所知的“最强信息”。精心揣摩过人物心理的作者,故意让孩子使用这样一种信息量不足的委婉表达,看似抱怨,实则是表现孩子对妈妈的维护心态;同时,违反量原则的文字将配图置于“意料之外”,实现了幽默语效。类似的语用含义在第三个对开页处表现得更明显。此处配文为“妈妈看上去好像并不知道……怎么跟别的爸爸妈妈们相处(she didnt seem to get on…with other parents)”,而在图中,妈妈已经把坐长椅上瞪过她或者无视她的四位家长变成了青蛙。

松居直将优秀绘本语言的特征概括为“通俗易懂”“令人快乐”“戏剧化”,因其“能引出孩子们的一些体验,并让他们有所共鸣”,他同时说,“威严的语言,有品位的语言,有余韵的语言,以及有着微妙的含蓄的语言,这些则是孩子们不擅长的、不易理解的”[21]。在上述案例中,文本朴素简洁却不简单,其中的戏剧张力并非通过优美或含蓄的文字来建立,而是蕴含在深厚的语用含义里,支撑孩子去解读这种语用含义的正是他们看得懂的图画。

2.2 图以文为语境

图以文为语境在两种情况下较为显著。一是在没有连贯故事情节、文字简约且图与图之间缺乏序列性联系的绘本中,往往需要根据图理解大致情景,再以文为语境推出图中语用含义。另一种是作者以文字为落脚点,在图中通过合理想象创设大量细节,将文中所给信息 “最大极限化”,促使读者以文为语境解读这些细节。

英国绘本大师伯宁罕的《外公》是第一种情况的代表。这本书讲述小女孩和外公相处的点点滴滴,用的是散文式笔法,每个对开页是一幕回忆,配文仅给出当时的一两句对话。其中大多数以右页彩图给出现实中的场景,而左页单色图的含义相对不固定,有时是小女孩的想象,有时是外公的回忆,但作者并没有借助其他手段加以区别,因此读者只能结合文字来推测左右图的具体关系和潜在的语用含义。比如第8个对开页,右图中小女孩和外公在海滩上,外公拿报纸的手低垂着,在躺椅上睡着了。小女孩在边吃棒棒糖边用小桶扣沙堡,已经扣了一排四个。左图中没有人物,画的是一排四个沙堡,上面插着小棍,小棍之间用线连起来,线上还搭着小纸片,似是对晾衣绳的模仿,旁边有小孩子的脚印和鞋。如不看文字,循“一排四个沙堡”这一共同点,或会猜想左图是继右图之后的现实,但这一猜测不符合全书右图为现实左图为心理活动的规律,也不符合图画书的时序(右页先于左页)的方向。配文中小女孩请求外公多给买几根棒棒糖,她想用小竹棍儿做玩具。将这句话置于右图的情景中,可推出已睡着的外公并没有听见,文中因此也没有外公的回应。由此就不难推出左图展现的是小女孩当时的心理活动:她在幻想多有几根棒棒糖小竹棍儿后可以做出什么样的玩具。这一语用含义仅看左图或联系右图都无法得出,只有充分结合全书的文图语境设计规律与右图中的情景语境才能顺利解读。

第二种情况的代表是全景图。以健康教育绘本《谁是蛀虫的朋友》为例,其中有两张放大的牙齿全景图,文字都从“蛀虫”视角出发:“小冬的嘴里到处留着甜甜汁,我们就去舔啊舔啊”;小冬的牙齿上“留下了很多饭渣,能把我们喂得饱饱的”。此处配图如果只按字面意思——比如画出一群舔甜甜汁或是肚子吃得很饱的蛀虫,画面将单调无趣。画家的高明之处是着力渲染蛀虫们吃喝的具体情态。喝甜甜汁的蛀虫有的用吸管,有的用杯子舀着喝,有的用桶提着跑,有几个喝够了在游泳,还有一个肚子溜圆的正半躺着伸出舌头来舔嘴唇;吃饭渣的蛀虫有的拿小耙子在往下抠牙缝,有的拿锅接着抠下来的渣,有两个“女娃娃”还拿饭渣做饭团吃。这些细节文中均不存在,它们是在蛀虫拟人化的前提下,将文本中“喂得饱饱的”或“舔啊舔啊”等信息“最大极限化”的合理想象。在阅读过程中,这些细节丰富的全景图会吸引幼儿停下来一点点仔细观察,进而对相关内容生成更具体可笑的感受。

同属第二种情况的还有图以文为预设的案例。松居直读霍夫曼作品《睡美人》时注意到一个图画细节。在第十四对开页中,小徒弟的帽子挂在高处的玫瑰枝上。往前翻到第十对开页,城堡陷入沉睡时他是戴着帽子的,那谁动了他的帽子呢?万物都睡着了呀。他先是以为出错了。反复对照推敲后,突然拍案叫绝。原来城堡陷入沉睡时写有一句“只有玫瑰在不停地生長”,是生长着的玫瑰挑走了小徒弟的帽子。小徒弟的头和帽子所在位置空间距离的变化,表达的是“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一语用含义。“只有玫瑰在不停地生长”的文字语境,提供了一个距帽子挂在玫瑰上这个画面较远,不易联想的预设,是让这个画面合理化、生成特殊语用含义的逻辑前提。《睡美人》原文中有两处提到小徒弟,一是“厨师此刻正抓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徒弟的头发,要给他一耳光,让他滚出去,他们两个也定在那儿睡过去了”,二是一切都醒来时“厨师怒吼着扇了小徒弟一个耳光”。也就是说,小徒弟帽子被玫瑰挂住这个细节,是运用合理想象演绎文中预设产生的“加戏”,是画家暗笑着“给读者留下的秘密记号”[22]。

2.3 图文呼应同一语用含义

文字和图画符号系统有不同的表意方式。文字适合有顺序的叙事,图画适合非线性细节的直观呈现。用两种符号系统同时表达同一种语用含义,并非简单的同义重复,而是两者相互印证、激发,如两种乐器协奏,可大幅增加表达强度和深度。

以安东尼·布朗《朱家故事》的开篇为例。文中先交代“朱先生有两个儿子,西蒙和帕克”,然后介绍他们有很好的房子、花园、车子、车库,最后才交代“房子里还有他的妻子”。文本故作平实,细想之下却明显违反了方式原则:介绍一个家庭,惯例是先介绍家庭成员,再说家庭的附属物——房子、花园和车子等。这里却先介绍朱先生和他的两个儿子,而把他的妻子和附属物并置于末尾,同时还承袭“一辆很好的车子在很好的车库里(a nice car in the garage)”的句式结构,使用了“他的妻子在房子里(his wife in the house)”这样的表达方式。顺序调整和有意为之的相似表达构成了明确的“标记语”,其语用含义指向妻子的地位与其他家庭成员不平等,而是与附属物等同。图的处理与文平行。画面乍看之下像是一张“全家福”,但前景只有朱先生和两个儿子,不见文中最后提到的妻子。同时,房子(文中给出的妻子所在地)处于画面的远景中,父子们在近景中,人物的空间距离也暗示着人物间的社会距离。这些画面语言同样违反了“全家福”的一般性构图原则,进一步印证了读者从文中可推导出的语用含义:妻子在这个家中没有与朱先生和儿子们相当的地位。

安东尼·布朗在另一本绘本《我妈妈》中也妙用了这一方式。比如在第六、第七对开页中,文本是以妈妈为本体的一系列比喻:第六对开页描述妈妈的外在特征——“像蝴蝶一样美丽”“还像沙发一样舒适”,第七对开页描述妈妈的内在性格特征——“像猫咪一样温柔”“有时候,又像犀牛一样强悍”。从语用含义看,比喻本身是对“量原则”的公然违背[23],读者无法从字面上得知妈妈与喻体的相似点具体在哪些方面,只能凭经验与想象去猜测。图中表达比喻的方式很有意思,作者利用象征妈妈的睡衣花色近乎“直译”地将本体和喻体拼接起来。对应两个外在特征时,取蝴蝶和沙发之形来表达喻体,用睡衣花色填色表示本体,还保留了脸和拖鞋等明显只属于本体的特征。对应两个内在性格特征时,喻体比重更大,因为温柔和强悍都只能通过喻体的神态刻画来体现,只在温和宁静的小猫和冷峻刚毅的犀牛身上系上了妈妈睡衣花色的蝴蝶结来指代本体。此例中,作者未使用大量图画具体解读文字,而让图以不同表达方式应和、强化文中比喻,对于妈妈究竟如何美丽、舒适、温柔、强悍,给出了文图皆空白、语用含义开放的空间,留待读者自己模拟其态。这样做的用意是明显的:希望小读者在听到和看到这些比喻时都可以代入自己的妈妈去填充想象。

3 小结与反思

以上三类 “文×图”乘出语用含义的案例,有很多值得我国绘本相关工作借鉴的地方。下面仅谈笔者的几点反思。

3.1 绘本编者要高度注意促进图文作者的深入沟通

以上三种类型的图文语用实例中,仅霍夫曼的《睡美人》和七尾纯/今井弓子的《蛀虫的朋友》有不同的图文作者,其他均是图文作者合一。在获各类绘本大奖的优秀绘本中,图文作者合一的作品也占绝对优势。从语用学视角来看,这是因为要构建深入的语用含义,需要精心分置图文内容、巧妙组织图文关系,图文作者合一显然更有利于实现这一点。正如尼古拉耶娃和斯科特指出的,如果是出版社做中介,将作家的文字作品交给画家去绘制,则作者为了确保自己的原意不被曲解,必然会给出完整细致的叙事文字,如再将这样的文字直接用于绘本配文,自然只能残留冗余,难以“乘”出语用含义[24]。因此在编辑绘本时,若缺少能够图文合一的成熟作者,就须让图文作者在交流中创作,共同探讨图文应如何整体设计才能实现语用含义的表达。

3.2 以实例分析向我国绘本创编人员普及文图相乘的创作思路

文图相乘的思路尽管提出已久,但纵览相关文献,学术性描述、泛化批评和原则性指导多,辅以对名家作品实例细致剖析的少。实践者受到“缺少细节的精彩呈现,画面通常一览无遗,除了人物便是背景”这样的批评,听取要关注“图画的色彩语言、线条、环衬、配角的性格塑造等”[25]这样的意见,仍难对如何安排细节、怎样运用色彩语言、线条或配角塑造讲出更有趣的故事生成具有可操作性的认识。本文尽可能将语用含义的理论观点“溶解”在例说中,也是希望所做解读能具备一定的实用价值。

3.3 绘本推广应注重引导读者解读文图共同创建的语用含义

现有的绘本导读或书评往往关注绘本的整体感悟、主题升华和教育意义提炼,引导读者思考图画细节和文字细节应如何整合解读的不多,而这恰是绘本的精髓所在。在阅读推广或教学中,如果不关注这些细节问题,一方面是对绘本阅读材料的浪费,另一方面容易以成人、专家的爱好遮蔽小读者的爱好,导致“有好书评可孩子不喜爱”状况的出现[26]。

立足国际视野,着重向优秀经典绘本借鉴做文图乘法造语用含义的思路,并将这样的思路移植到本土绘本的原创工作中,定可为中华元素登上国际绘本舞台助一臂之力。

注 释

[1][2][21][22][26][日]松居直著;郭雯霞,徐小潔译.我的图画书论[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216,216,121,75-76,121

[3]周子渊.“图像驱动”与“故事驱动”:少儿绘本出版的双重动力[J].编辑之友,2017(11):20-24

[4][6][13][24]Nikolajeva, M., & Scott C. How picturebooks work[M]. New York:Routledge, 2013:2,7,11-28,7

[5]王建华.语用学与语文教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9

[7]原文为四类,最后一类是Sipe自己的研究方法:循现象学研究范式,探究读者头脑中的动态图文关系。但Sipe未完成这项研究便辞世了,此后的文献中也未发现有继续这一探究的。Sipe, L. Revisit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ext and pictures [J].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Education, 2012, 43(1): 4-21

[8]Sendak, Maurice. In P.L. Gauch, D. Briggs, C. Palmer, & K. Steurer (Eds.). Artist to Artist: 23 Major Illustrators Talk to Children About Their Art [M]. New York: Philomel, 2007:74

[9]Wyile, A. The Drama of Potentiality in Metafictive Picturebooks: Engaging Pictorialization in Shortcut, Ooh-la-la, and Voices in the Park [J]. Childrens Literature Association Quarterly, 2006, 31(2), 176–196

[10]Nodelman, P. Words About Pictures: The Narrative Art of Childrens Picturebooks[M]. Athens, GA: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228

[11]Lewis, D. Reading Contemporary Picturebooks: Picturing Text [M]. New York: Routledge/ Falmer, 2001:1-45

[12]Schwarcz, J. Ways of the Illustrator: Visual Communication in Childrens Literature[M]. Chicago: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 1982:14-18

[14]夏平.绘本中图像与文字之间的关系[J].出版科学,2016,24(2):36-39

[15]Guijarro, A. Engaging readers through language and pictures: A case study[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1, 43(12): 2982-2991

[16]Guijarro, A. The role of semiotic metaphor in the verbal-visual interplay of three childrens picture books: A multisemiotic systemic-functional approach[J]. Atlantis Journal of the Spanish Association for Anglo-American Studies, 2016, 38(1): 33-52

[17]赵秀凤,李晓巍.叙事绘本中“愤怒”情绪的多模态转—隐喻表征:认知诗学视角[J].外语教学,2016,37(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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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索振羽.语用学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74-78,127-131

[23]Grice, H. Logic and conversation[A]. In Cole, P. & Morgan J. (eds.) Syntax and Semantics (volume 3): Speech Acts[C]// Cambridge, MA: Academic Press, 1975:41-58

[25]郭群.中国原创绘本的发展困境及对策探析[J].编辑之友,2014(1):88-91

(收稿日期: 2018-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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