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甲骨上的书辞

2019-07-01 09:32孙亚冰
中国收藏 2019年6期
关键词:甲骨毛笔文字

120年前,甲骨文的发现可谓石破天惊,改写了中国历史,也为汉字书法艺术开辟了新的路径。目前发现的带字甲骨有15万片,但甲骨上的书辞数量远远不如用刀契刻的刻辞。如何解读甲骨上的书辞?本刊特邀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孙亚冰女士撰文,为您揭开书辞的秘密。

《尚书·多士》云:“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说明3000年前的商代已经有典册记录商人的历史了,典册上的文字是用毛笔书写而成的,当时用毛笔书写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甲骨文中指毛笔的“聿”字刻作,像手握毛笔书写之形。但是,典册和毛笔是竹木质,在黄河流域干湿交替的环境下很难保存下来,所以商代考古至今未发现一件简牍和毛笔。幸运的是,商人也在玉器(图1)、陶器、甲骨上书写文字,我们今天还能欣赏到商代的书法艺术。

少数刻辞是先书后刻

目前发现的带字甲骨有15万片,但甲骨上的书辞数量远远不如用刀契刻的刻辞,过去甲骨学界有一种说法,认为刻辞都是先书后刻。这种说法如果成立,书辞数量就和刻辞一样多了,不过现在已经证明,只有很少刻辞是“先书后刻”(图2)的,绝大多数为径直契刻。

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刘一曼先生1991年的统计,殷墟出土了74件书辞甲骨,其中卜骨26件、卜甲48件。2012年出版的《殷墟小屯村中村南甲骨》又公布了三件书辞卜骨,分别为436、471、488号(参考:刘一曼《试论殷墟甲骨书辞》,《考古》1991年第6期)。卜骨上的书辞多书于反面,书写方向与正面刻辞方向相反,即倒书;卜甲上的书辞也多在反面,方向与其他刻辞方向相同,即正书。书辞主要分朱书、褐书和墨书三种,褐书是朱书褪色后的颜色。朱书、褐书的颜料取自朱砂。

书辞的字体粗大,笔道浑圆,与一般刻辞字形小、多折笔有明显的区别。比如,《殷墟小屯村中村南甲骨》第488号(图3)上的朱书“辛”字长约4厘米,而正面的刻辞“辛”字只有0.6厘米(图4);488号“辛”上的“祖”字、《殷墟小屯村中村南甲骨》第436号上的朱书“申”字(图5),写得圆转流畅,转折处不像大多数刻辞文字那样有犀利的折笔(图6)。

记事性书辞

按性质划分,书辞有记事性的,内容与卜骨或卜甲的来源有关;也有占卜性的,与其他卜辞性质相同。

记事性的书辞,比如:《殷虚文字乙编》6795(《合集》18899反,图7)右甲桥上的朱书“自古乞百四十”,是说从古地求取了140件龟壳;《殷虚文字乙编》701(《合集》14208反)右甲桥上的褐书“画乞四十”,意为画交付了40件龟壳;《殷虚文字乙编》7652(《合集》18905反)右甲桥上朱书“画入乞三十”,说明画此次交付的是30件龟壳;《殷虚文字乙编》3217(《合集》1780反,图8)右甲桥上的朱书“唐来三十”,记载了唐贡纳30件龟壳,龟甲顶端右边朱书“王占日:惟害”和左甲桥的朱书“其得”,则是卜辞。

以上三例均属龟甲,牛肩胛骨上的书辞,如:《殷虚文字甲编》870(《合集》35260)“甲申十乡乞小甲二十一”;《合集》35259“……妣庚……”;《合集》35256(图9)“……乙五”;《合集》35257(图10)“癸酉……”;《殷契拾掇二编》400(图11)“……辛母甲羊”;《合集》35258(图12)“……牛二,在四月,王……”。

由于甲骨残断或墨色褪却,这些书辞只剩只言片语,从残余的内容看,记的多是某日祭祀某祖,用牲若干。这些记事为什么会写在牛骨上?我们知道,占卜用龟甲多由外地贡纳,牛骨则大都取自本地。殷人祭祀完毕,留肩胛骨作卜材,其他骨骼则会被运至骨器作坊,另做他用。牛骨上的记事,就是为了说明此骨来自那次祭祀。

占卜生书辞

占卜性的书辞,都在卜甲上。1936年中研院史语所第13次发掘的YH127坑中,出土了大量武丁时期的占卜性书辞。一条完整的卜辞,应包含前辞、命辞、占辞、验辞、用辞或孚辞、兆序、兆辞七个部分。现在能辨别出的书辞,主要属前三个部分。

比如:《殷虚文字丙编》373(《合集》9791反,图13)左甲桥附近的朱书“辛巳卜,宾”,是前辞,记载了占卜的时间和贞人,此前辞与同版的“贞:关受年。王占日:受年”前后衔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卜辞;

《殷虚文字乙编》778(《合集》18903反,图14)上有多条朱书卜辞,其中一条较为清楚:“贞翌丙亡其从雨”,是命辞,即要卜问的问题,这条命辞问丙日是否会下雨;

《殷虚文字乙编》7285(《合集》14542反,图15)的“王占日:其雨”,是占辞,即卜问的结果或答案,王看完卜兆,判斷说会下雨。

刻辞与书辞密切关系

《甲骨缀合汇编》 586是一版龟背甲,正面都是刻辞(图16),反面既有刻辞,也有书辞,还有“先书后刻”的类型(图17),将相关卜辞分为以下四组,借以窥探刻辞、书辞之间的密切关系:

第一组:

庚午卜,古贞:呼肇王母来。(先书后刻,在反面)

第二组:

壬申卜,古贞:帝令雨。(刻在正面)

贞:帝不其令雨。(朱书,在反面)

第三组:

贞:及今二月雷。(刻在正面)

王占日:帝惟今二月令雷,其惟丙不吉,习,惟庚其日吉。

(先书后刻,在反面,后一个“吉”字未刻)

贞:弗其吉。(朱书,在反面)

王占日:吉,其雷。(朱书,在反面)

王占日:吉,其于今二月雷。(朱书,在反面)

第四组:

贞:有共于庞。(先书后刻,在反面)

以上第二组的内容,是问上帝是否命令下雨,这是一对正反对贞卜辞,“正反对贞”是从肯定、否定两个相反的角度分别卜问,这组卜辞正问契刻在正面,反问书写在反面,互相补充,实为一体;第三组的内容,主要问二月份会不会打雷,“问题”契刻在正面,“答案”书契在反面。

有意思的是,在“先书后刻”的占辞部分里,契刻并非全都依样画葫,比如“帝惟今二月令雷”的“惟”字覆盖的是朱书“其”字,“惟庚其日吉”的“吉”字未刻,“今二月”下还有一个朱书“今二月”,这可能是为了与记事刻辞“吴入二在鹿,彀”有意区隔,才将“今二月”往上刻,这条“先书后刻”的占辞与另一条朱书占辞“王占日:吉,其雷”之间,还有一条朱书界划线;第一、四组,都是“先书后刻”,仍残存朱痕。

时代最早的甲骨文,称谓师组肥笔类,为武丁早、中期卜辞,其文字风格一般字形稍大,笔道浑圆,转折处多呈圆角,酷似书辞(图18),因此有人认为刻辞刚出现时,是模仿毛笔笔意的,后来刻辞逐渐发展,才慢慢脱离软笔笔意,形成了刀笔的特点。

在刻辞中能找寻到毛笔笔意的,还有武丁时代的“双刀刻”大字卜辞(图19),帝乙、帝辛时代的骨栖刻辞(图20)、牛距骨刻辞(图21)、鹿角刻辞等,这些文字系多刀契刻而成,字大浑圆,起笔、收笔尖锐,中间肥阔,笔趣盎然。

为什么要涂辞

甲骨刻辞另有一种常见的现象,即在刻好的文字上填涂朱砂或黑墨,又称涂辞。一般情况下,大字涂朱(图22),小字涂墨(图23)。为什么要涂辞?一种解释认为,有些卜辞比较重要,涂辞是为了强调其重要性;另一种说法则以为,甲骨刻辞字口发白,与骨头本身的颜色差不多,文字不醒目,涂辞方能凸显文字。这两种解释都有道理。涂辞与“先书后刻”的书辞明显不同,也很容易区分,涂辞的字口有颜料,“先书后刻”的文字字口是没有颜料的,而且书写部分一般比契刻部分宽长。

总之,殷墟甲骨上的书辞与刻辞虽然形成方式不同,但内容密切相关,不可分割。书法界写甲骨文多模仿刻辞,了解了书辞,也不妨以书辞为蓝本进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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