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是梦幻之门

2019-06-27 00:16王卧龙
戏剧之家 2019年15期
关键词:现实感我不是药神

王卧龙

【摘 要】《我不是药神》与《无名之辈》是2018年国产电影中的两匹黑马,两部影片都具有一定的现实倾向而又有明显区别,本文着眼于影片中如何平衡戏剧性叙事与电影化表达之间的矛盾,重提创造电影的真实感是引领观众入“梦”的关键环节,并以现实感为标准协调“垂直性主题”与“水平性叙事”之间的矛盾,以求从这个角度对当下电影实践提供创作观念上的启发。

【关键词】现实感;梦幻感;电影化;《我不是药神》;《无名之辈》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5-0075-02

一、入梦元素与“自觉意识的削弱”

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基于“人生的匮乏”的精神体验。从电影观影的过程来看,营造一个好的梦幻世界的前提是使梦成为可能,使得观众能够顺利进入梦幻的情境,即具备充分的入梦元素,使得观众的“自觉意识”充分削弱。

《我不是药神》给观众营造了一个低价买救命药的梦,击中了当下社会看病难、买药贵的社会现实,而现实中难以企及的“良心”药神在电影银幕上的出现极大地满足了观众的期待视野,受到观众追捧自然不足为奇。然而,从观影的过程上来看,比《我不是药神》是一个好梦更为关键的是如何使观众愿意入梦。换言之,“电影本身是否含有足够使观众进入梦境的梦的元素”。除了影院已经具备的封闭的黑暗环境,以及巨幅的银幕和逼真的声响,就观众观影的角度,如果观众始终保持理性,不愿意进入影片假定的情境,显然是难以入梦的,而这种理性就是阻碍观众进入一种催眠状态、梦幻状态的关键,因此,可以说“自觉意识”是阻碍现实和梦境的一条界河,电影如何削弱“自觉意识”是观众入梦的关键元素。内容层面最重要的是人物的真实,形式层面最重要的是空间的真实。

二、人物的真实

《我不是药神》对现实的关注是影片成功的关键。影片的名字是向着普通人的,这部影片命名为《我不是药神》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强調“不是神”的根本原因在于影片想要描绘的是平凡人,是大多数的普通人,所以从人物上就具有真实性,具体表现为人物处境的普遍性、人物关系的真实和人性的真实三个层面。

主人公是被老婆瞧不起卖印度神油的失败者,是一个交不起房租濒临破产的小商贩,而且他像这个社会中的很多家庭一样,有个生病的倔父亲,有个看不起自己的老婆,有个养不起的儿子,这些都是社会中的普遍压力,全部丢在主人公程勇身上,这是社会层面人的真实,因为人物关系是真实的,生活境况是真实的,但是人性的真实则体现在赚足够钱后对弱势群体的抛弃,这种基本的求生欲是人性的真实,其中周一围扮演的警察曹彬是对传统中国警察角色的突破,当曹彬回到警察局看到对自己姐姐动手的程勇时的失控,符合人性的真实,而程勇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儿蜷缩在警察局的角落,让我们感受到了这个看似坚强的男人无助的一面。身患重病的人容易像黄毛一样自暴自弃和走向叛逆,这符合社会的真实。《我不是药神》影片的人物是真实的,这样就能让观众接纳这些人物背后的故事,即削弱了观众的“自觉意识”,使观众相信这个低价药的梦的真实性。

相比之下,影片《无名之辈》中的人物绝大部分是虚构的,是为了情节而设计的人物,比如主人公胡广生作为一个劫匪,按照他的话应该是“杀人如麻的悍匪”,结果是个憨贼。而他的搭档李海根则为了见一个失足女在天台上突然从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变成了有主见、有魄力和十几年的同伴分道扬镳的人,这既不符合生活的真实,也不符合戏剧中人物性格的可能性,而保安马先勇作为一个稍微真实的形象,比如被老板骗钱还保护着老板,因为酒驾被开除进而立功考协警,女儿的学费交不起,动手打女儿,这符合一个没有文化的蛮汉形象,但是他处处占尽先机,总是比警察先到破案的线索相关的现场,这个不符合生活的常识,失足女最后很仗义地去给李海根报信,让其走不符合失足女唯利是图的身份设定。

所以整部影片的人物完全是凌空虚设的,经不起推敲。主要人物的虚假使得观众的“自觉意识”得不到有效削弱,只能是被影片不停营造的戏剧性的精彩吸引,而不是被电影画面本身所吸引,饶晓志作为一个戏剧导演迈向电影创作,在人物上的真实是通过戏剧性的情节反映人物行动的真实,而行动和细节折射出的心理情感真实不能替代人物本身的社会性真实,这种憨贼和边缘人的恋爱故事因为缺乏事实基础,就像是天方夜谭完全将观众拒绝在梦幻感的大门之外。但是《无名之辈》从电影形式的维度来看,又确实是一部具有电影化特点的影片,因为此片具有“生活流”营造出来的空间真实感。

三、电影空间的真实感

“也许电影最像梦的时候,便是它以自然物象未经加工的原来面貌深深地吸引了我们的时候——就仿佛摄影机刚把他们从物质现实的木台里采取出来,就仿佛画面和现实之间的脐带尚未被剪断似的。这类异常直接和惊人的真实画面,含有某种足以使它们被错认为梦境的东西。”①即电影化是进入梦境的关键,“电影化”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运用电影特有的形式对物质现实进行最大程度的复原,这种复原能够使得观众沉浸在一个无限接近现实的梦幻世界。

《无名之辈》本为一个荒诞不羁梦,因为现实生活中抢劫犯和底层女人的恋爱故事毕竟是极少数的,这样低智商、胆小、善良的劫匪也是几乎不存在的,然而由于其电影化的处理,即通过生活流和街道对电影空间的加强,使得观众获得了现实感,心甘情愿入梦,这才是影片成功的关键。

《无名之辈》中建构的主要空间有残疾女人家里、阳台、学校、洗浴中心、小区、菜市场、火车道、麻将馆、广场,等等。《无名之辈》从叙事结构上来看,一条线是强盗与残疾女人在室内从冲突到和解,这是一个接近戏剧舞台的空间,这样一个劫匪和女人都无法回避的空间中,两股力量通过动作、语言碰撞产生冲突;另一条线保安马先勇在外面四处寻找破案线索。《无名之辈》的电影化处理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戏剧情境中细节的生活化,挖掘情感的真实和心理的真实。这种生活化主要是场景道具的真实,比如电视机插播的新闻报道增强了事件的真实性、收音机播报的烟火晚会为后面结局铺垫了一个事实依据,增强了事件的偶然性,从而增强了梦幻感的现实依托。

(二)多线叙事,电影时间与戏剧时间的重合缝合了电影空间与戏剧空间。无名之辈的两条线可以说是两个空间同时进行,用交叉蒙太奇的方式串联起来,戏剧空间和电影空间的鸿沟被时间同一缝合。

(三)普通人物的白描。影片开场的镜头中,劫匪逃到小区的镜头组合非常动人,小孩儿在家里光屁股站在麻将桌前;坐着板凳上拔毛洗鸡的家庭妇女;带着耳机手舞足蹈自我陶醉的老人;穿拖鞋站在楼梯上的妇女;兄妹足疗按摩中心的开店鞭炮仪式……最后人物缩小在一大片社区中间,社区的墙上写着“拆”字,这些生活流组成的开场在国产电影中十分难能可贵,令人惊喜,这些空间中的生活流显示了影片的中下层视角和现实倾向。

(四)方言的运用。《无名之辈》中的喜剧元素很大一部分都是方言的效果,方言不仅能够使对白免于戏剧化而富有生活气息,在《无名之辈》中,方言歌曲的插入虽然没有声源,但是符合人物的心境,颇具感染力,而且由于方言歌在国产电影中本来就罕见,这首歌造成了一种动人的奇观效果。

而《我不是药神》的空间基本上是虚构的,比如印度神油店、医院、酒吧、会场、工厂等都没有足够的市井气息,基本上是为了追求戏剧性而找的特定空间。

四、垂直性主题和线性叙事的矛盾

人物以及人物关系的虚假和电影化的空间平接在一起形成了《無名之辈》和《我不是药神》垂直性主题和线性叙事的结合,即戏剧上的因果联系和生活的偶然性的矛盾十分突出。

戏剧与电影分别强调向内和向外的真实“在电影观众身上,自觉,作为思想和判断的主要源泉,放弃了它的控制能力。这就构成了他们(电影观众)和戏剧观众之间的一个显见的不同之处。”②也就是说,“电影倾向于削弱观众的自觉意识”,而戏剧则激发着观众去深入思考,加强自觉意识,尤其是以布莱希特所强调的“间离效果”创作思维为指导思想的戏剧作品更是全然否定了让观众过分入戏,保持清醒的意识从外部对戏剧进行思考与批判。

戏剧善于造成人物关系的真实,其本质是向内的;电影化可以构建世界的真实,其本质是离心的。由真实的空间增强代入感,构建一个真实的世界,由细节的真实加强戏剧情节的合理性,由行为的真实构建情感的真实,由特写直接进入心灵的真实,这样的电影势必是最具梦幻感的电影,它发挥了电影艺术的长处,吸收了戏剧艺术、音乐、造型等多种艺术手段,并且将其电影化,最大程度增强电影的代入感、削弱观众的自我意识,造成一个完美的梦幻感电影。

如果执着于做戏、企图把戏剧的舞台搬到摄影机前无疑是电影艺术和技术的双重倒退。电影化空间是向外的,它指向的是世界的真实;戏剧叙事能够通过戏剧手段吸引观众,引导观众进入情境,它是向内的,指向人物内在的真实。如果不加以平衡,那么过于强调电影化就会导致电影流于生活化,难以使观众长时间保持兴趣;如果过于强调戏剧真实,则失去了观众对电影反映世界的期待。

总之,《我不是药神》的梦幻感的营造主要凭靠的是现实的事件、现实的人物;而《无名之辈》的梦幻感的营造主要是依托着运动中的人物所建构的空间真实感和方言造成的地域空间真实感。然而,电影的形式和内容犹如鸟之两翼和车之双轮,片面内容的真实是不够的,片面形式的真实也是缺乏说服力的,真实的桥梁不搭建好,观众的“自觉意识”得不到充分削弱,是不能够通向电影梦幻感彼岸的。

五、结语:现实是梦幻之门

根据“电影化”的要求和电影与现实固有的近亲性,克拉考尔强调的几种适合电影表达的题材,即未经搬演的事物、偶然的事物、无穷无尽的事物、含义模糊的事物与生活流。这些从题材上是入梦元素的关键。而形式上的入梦元素关键在于真实空间的构建,包括空间中人物的真实和社会背景的真实,以及相关的元素。

以《我不是药神》和《无名之辈》的国产电影虽然显示出了现实倾向,但是两部影片都不能达到内容和形式双重的真实,因此其造成的梦幻感也缺乏说服力,只有无限向现实靠近,基于电影的真实性去平衡“垂直性主题”和“水平叙事”,才能造就真正具有说服力的梦幻感作品。

注释:

①克拉考尔.电影的本性[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221.

②克拉考尔.电影的本性[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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