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尝铭
汪涛 汪汪千顷波、西湖逸史、澹宕生、绿天居士、平生一片心6.3cm×6.3cm×6.3cm 故宫博物院藏边款:崇祯纪元小春篆,后学汪涛。
印章艺术在秦汉两朝可谓是鼎盛时期,可惜到了隋唐之后,印章艺术逐渐式微,乏人重视,无以继力。宋元时期是中国书画艺术的兴盛时期,文人及书画家开始思索以印章来结合书画艺术,例如北宋的米芾,元代的赵孟頫、吾丘衍等便是力振印章艺术的一群人,也带动了文人治印的风潮。他们力挽狂澜,以宗秦崇汉为基调,将典雅复古作依归,用力摆脱隋唐以来扭捏作态的印章面貌,确实提升了印章的艺术水平。尔后透过印材的革命,软石印当道,文人治印更可自书自刻,能充分传达印章的刀法及书法之趣味,更提兴了篆刻艺术的发展。这时有王冕首创以花乳石治印,约二百年后的文彭更以青田石推而广之,印章一道遂尔兴盛。
文彭(1498—1573,字寿承)以来,篆刻家各思创作,以意奏刀,印风流派遂尔滋长,先是以文彭为中心的吴门派,继而有何震(约1530—1606,字主臣)承继文彭而一变风格成徽派鼻祖,大致在今之徽州、南京、扬州、苏州一带,名家辈出,各领风骚。篆刻艺术在此着实蓬勃兴盛了约有一百五十年期间。到了明末清初,兵火为灾,政治兴替,再加上老辈印人如苏宣、汪关、朱简、梁袠、程邃等相继凋零,一时印坛沉寂,自此宗秦崇汉的复古仅成口号,末流仿效而缺乏创新,模拟守旧而丧失活泼,继而起者则多矫揉俗媚、庸昏怪诞的印风,江河日下,印章一道遂再尔沉沦颓败。就在此印章艺术低迷的时期,远在杭州地区的丁敬(1695—1765),挟侍着对金石书画诗文有高度素养的背景,以他兀傲离俗的思想性格,以及高古质朴的创新风格,遂能一扫印章的时弊陋习,成就了一代宗派,也就是后世所称之“浙派”遂尔诞生于清乾隆时期。
“浙派”之名的产生大约在丁敬逝世(1765)后不久,也正当丁敬弟子蒋仁、黄易、奚冈等壮年的创作期间,依循着丁敬的创作理念,带动了一股风靡热潮,影响所及实不仅杭州地区而已,由于诸子都属浙江杭州人,故有“浙派”之称。而最早将“浙派”之名录之于文献者,应该要属陈克恕(1741—1809,号目耕)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编撰的《篆刻针度》,其于卷一《辨印》中提及:“私印朱白俱尚,名流辈出,轹汉凌秦,竞思复古,若莆田派、江西派、云间派、浙派各有妙处,自在作者之善于取择耳。”又于卷五《刀法》中提及:“近时诸家刻印多用平头刀,向身边横切去,谓之浙派,笔力软弱,去古甚远。”二文中都有“浙派”的称名,且下文甚有陈克恕对浙派刀法的诋贬,可见当时这种新崛起的篆刻风格正方兴未艾,而犹有泥古之士反持贬损之态度。其次的文献记录大约是清道光九年(1829)梁章钜(1775—1849,号芷邻)在黄学圯的《历朝史印》题词云:“几人真得龙泓法,海内徒夸浙派奇,钟鼎因君存款识,居然秦汉见风规。”
“浙派”之名尤有“西泠”的称谓,西泠乃是杭州里西湖的一处地名,而浙派诸子活跃于此,故遂得名。“西泠”之称最早见于文献者,应该在季锡畴(约清嘉道年间,字菘耘)清道光三十年(1850)为顾湘《名印传真》所撰的序文中,其云:“迤及近代,鹤田以工丽胜,燕昌以飞白名,他如丁龙泓之魄力雄俊、陈曼生之结构谨严、小松、次闲之笔意鹘突,尤为西泠诸贤之冠。”文中即有“西泠诸贤”明确的称谓。另外根据西泠印社官方的表示,其于1962年征收的何元锡(1766—1829,号梦华)、何澍(?—1860,字夙明)父子手拓粘贴编辑的《西泠四家印谱》,该谱收录丁敬、蒋仁、黄易、奚冈等人印拓三百六十余方,间附有墨拓边款,成书年推敲大约在清嘉庆十三年(1808),也正是四家中最后一家奚冈逝世后的五年左右。《西泠四家印谱》书名如确是何氏父子当时手题,则“西泠”名称之出现应该更早在1808年了。
赵之琛 诒经堂收藏印2.4cm×2.4cm×6.7cm 故宫博物院藏边款:次闲仿汉玉印。
篆刻派风的形成通常需要几个条件的配合,一是要有一中心领导人物,二是能借助师徒关系鼓舞风潮,三是有地域属性,四是印章要有具体风格。以上条件符合愈多,其立足点则愈稳固,而“浙派”也就是“西泠派风”的形成,就是具足了所有条件。它是以丁敬为精神中心的“西泠八家”为灵魂人物的一支派别,活跃于浙江杭州一带,带有丰富内涵及具体明朗的印章风格,才能屹立不摇,于印坛独领风骚迄今二百多年。所谓“西泠八家”是指丁敬、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锺、陈鸿寿、赵之琛、钱松等八位篆刻好手。他们并非是同一时期的篆刻团体称呼,而是以丁敬为领导,带有多层师徒渊源的组成,从丁敬生年至最后一家钱松的卒年长达有一百六十五年的跨距。“西泠八家”是后人称颂西泠派风而给予的称号,并非他们自我的封号。
关于西泠诸子的称呼,除了“西泠八家”外,尚有“西泠四家”及“西泠六家”的称号。“西泠四家”指的是“西泠八家”的前四家,即丁敬、蒋仁、黄易、奚冈等四人,最早有此称呼约在1808年,即上文提及的何元锡、何澍父子编辑《西泠四家印谱》的年代;稍后再有傅栻(1850—1903,字子式)于清光绪七年(1881)手编的《丁黄蒋奚四大家印谱》,又称之《西泠四家印存》;另外丁丙(1832—1899,字松生)于清光绪十一年(1885)也曾手编《西泠八家印谱》,又称之《西泠四家印谱附存四家》。
至于“西泠六家”所指则是在“西泠四家”外,另加上陈豫锺、陈鸿寿二人,其名称较早约出现于清道光廿八年(1848)的毛庚(?—1861,字西堂)所编《西泠六家印谱》,其次则在清光绪九年(1883)的傅栻所编《西泠六家印存》。
当毛庚编辑《西泠六家印谱》之时,八家末二家的赵之琛及钱松都尚在人世,所以“西泠八家”之名的出现要在西泠末家钱松逝世后的数年间,也即是在清同治六年(1867)丁丙所编的《百石斋西泠八家印选》,从此“西泠八家”之名也有了定论。不过对于“西泠八家”的成员,亦曾有人持不同之论调。陈衡恪(1876—1923,字师曾)弟子王道远(1892—1965,字友石)曾汇辑并加注陈氏所撰《槐堂摹印浅说》,其于《砖瓦文》一节中曾注云:“刘芝叟先生辑芝城醉古书屋所存西泠八家印章,以丁敬、蒋仁、陈鸿寿、赵之琛、黄易、奚冈、陈豫钟、屠倬为八家,丁丙辑《西泠八家印存》,有钱松而无屠倬,盖以钱松之铁笔精于屠倬,而刘子非之,以其在八家之后故也。”文中刘芝叟(1866—约1946)将“西泠八家”中易钱松为屠倬,虽自有其论调,唯屠倬(1781—1828,号琴邬)印章遗世不多,且所辑之谱未见传世,其说亦自湮没无闻矣。
丁敬 兰林读画
黄易 师竹斋印
赵之琛 张庆荣印
丁敬 两湖三竺卍壑千岩
赵之琛 惟适安居
钱松 叔盖金石
赵之琛 求真
丁敬 启淑私印
蒋仁所 蒋山堂印
丁敬 曹芝印信
黄易 小松所得金石
陈鸿寿 小鸥波馆
赵之琛 钱唐沈承禧砚卿氏印
赵之琛 补罗迦室
丁敬(1695—1765),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字敬身,号钝丁、砚林、梅农、清梦生、玩茶翁、龙泓外史、砚林漫叟、云壑布衣、玩茶老人、胜怠老人、孤云石叟、身翁。仕途不成,曾隐市卖酒。工诗文,擅书法,亦能绘事。生性耿介清高,非至交不能得其一字。篆刻宗法秦汉,力挽清初时俗矫揉妩媚之失,遂能突出众俗而别树一帜。身为西泠印派开山鼻祖,丁敬的印章面貌实不主一格,成如其自作诗云:“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很贴切地叙述了他的主张,从他的诸多印作中确实能在以汉印为主轴的创作外,尤可见到一些宋元朱文及周秦古玺的创作。丁敬又尝诗云:“说文篆刻自分驰,嵬琐纷纶衒所知,解得汉人成印处,当知吾语了非私。”从诗中更可了解到丁敬对篆刻用字的多元思考,以及对汉印的衷心执着。所以丁敬的篆刻特色便是能在汉印的基础上活泼用字布局,也能以其独创的碎切涩进刀法,将书法金石气韵融入印章中,成就一种独具个性的印风,这便是所谓的“浙派”印风,也就是“西泠派风”。而这种印风更借助丁敬的弟子及再传弟子们的承袭与发扬,而成为一种经典的派风,影响后世甚巨,屹立不摇至今。
[清]黄易 诗书画合卷(局部)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蒋仁(1743—1795),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初名泰,字阶平,号山堂、吉罗居士、女床山民、铜官山民、太平居士、罨画溪山院长。后因于扬州得“蒋仁之印”古铜印,遂更名仁。布衣终生。性孤冷,寡言笑。工诗,风格清雅拔俗。书法从米芾上溯“二王”,参学孙过庭、颜真卿、杨凝式等。善刻竹,画擅山水,有幽逸趣。篆刻师从丁敬,于师推崇甚加,其于所刻“真水无香”一印款跋云:“叹砚林丁居士之印,犹浣花诗、昌黎笔,拔萃出群,不可思议。当其得意,超秦汉而上之,归李文何未足比拟。”可见对师之崇仰,其治印一以丁敬为宗,章法布局平实,风貌苍浑自然,着重拙意,突出天趣。是西泠派风的忠实传播者,惜不轻为人奏刀,传世之印作不多见。
黄易(1744—1802),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字大易、大业、号小松、秋盦、秋庵、秋影庵主、散花滩人、莲宗弟子、寓林后人。黄树谷子,以孝闻。工诗词,源于家学。监生,官济南同知,勤于职事。善绘画,山水法董源、巨然,淡墨简单有金石韵味;花卉则宗恽寿平,饶有逸致。书法最精隶书,结体参钟鼎法,颇古雅。擅长金石碑版鉴别考证并富收藏,甲于一时。尝著有《小蓬莱阁金石文字》《武林访碑录》《岱岩访古日记》《嵩洛访碑日记》等。约于19岁时为丁敬入室弟子,篆刻宗法丁敬,旁及秦汉宋元,有出蓝之誉。于篆刻颇有创见,尝见诸其印作边款上,若所刻“得自在禅”印款云:“汉印有隶意,故气韵生动。”又“梧桐乡人”印款云:“宋元人印,喜作朱文,赵集贤诸章,无一不规模李少温,作篆宜瘦劲,政不必尽用秦人刻符摹印法也。”黄易的篆刻醇厚渊雅,颇能承继丁敬遗风,更进一步完善了个性化的西泠派风,使其更趋于一种定型,也深深影响了西泠后辈陈鸿寿、赵之琛等将西泠派风推向程式化的具体定型。
奚冈(1746—1803),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名又作奚九,初名钢,字纯章、铁生、銕生,号萝庵、奚道人、鹤渚生、野蝶子、蒙泉外史、蒙道人、散木居士、萝龛外史、冬花庵主、嵩盦侍者。性旷达磊落,不应科举试,终生不仕。工于诗词,有《冬花庵烬馀稿》存世。善书法,四体均能。绘画山水潇洒自得,时人誉其与黄易、吴履为“浙西三妙”,属娄东派;花卉则有恽寿平气韵,非常超脱。刻印虽未入室受丁敬亲炙,然极推崇丁敬,其云:“印刻一道,近代惟称丁丈钝丁先生独绝,其古劲茂美处,虽文何不能及也,盖先生精于篆隶,益以书卷,故其所作,辄与古人有合焉。”见于奚冈所刻“频罗菴主”印款。故奚冈篆刻一以秦汉为宗,而极力追随丁敬。其力主作印要多书意,其于“金石癖”印款云:“作汉印,宜笔往而圆,神存而方,当以李翕、张迁等碑参之。”又于“梁玉绳印”印款云:“参以受禅隶法,庶几与古人气机不相径庭矣。”故其印作多求变化,方中求圆,拙中求放,风貌古朴多韵致,尤多具书卷气息。
综观丁敬的诸多印章创作,其共同的特色便是有活泼而不失法度的用字布局及利落不留光洁的刚挺刀法。丁敬篆刻于用字的严谨态度,以及章法布局的活泼运用,打破了清初一片标榜虫形鸟迹、奇书异篆的迷思,也使得以平直方正的汉印基调复有清新模样;而其刚挺利落的短切涩进刀法,使字画线条产生更多的顿涩波磔,将书法笔趣神韵融入印章行气之间,也注入了丰富的金石气息,成就了独具个性的“西泠派风”。随后的蒋仁,其治印一以丁敬为宗,简拙浑穆,是西泠派风的忠实传播者;小蒋仁一岁的黄易则多创造性,不仅承继了丁敬的遗风,更进一步完善了个性化的西泠派风,使更趋于一种定型,也深深影响了西泠后辈陈鸿寿、赵之琛等将西泠派风推向程式化的具体定型。至于奚冈,则力主“印从书出”“以书入印”的精神,将西泠派风更融入书卷气。
所谓的西泠派风活泼的布局用字,主要是在汉印缪篆的基础上,添加一些增损挪让的技巧,且不失书法意趣,使得印章整体画面能够疏密更加协调。对付印文字形的减损,其法大致有三:一是运用并笔的简约结构,例如丁敬刻“兰林读画”一印的“读”字,黄易刻“师竹斋印”一印的“竹”字,赵之琛刻“张庆荣印”一印的“庆”字,都有并笔的运用;二是善用篆转隶讹变过程的简化结构,例如丁敬刻“两湖三竺卍壑千岩”一印的“湖”字,赵之琛刻“惟适安居”一印的“适”字,钱松刻“叔盖金石”一印的“盖”字,都已是隶化的简字;三是巧思运用的简笔化或活用大篆的简约性,例如丁敬刻“陈鸿宝”一印的“宝”字,黄易刻“魏嘉穀”一印的“嘉”字,赵之琛刻“求真”一印的“真”字等都是。若一印中数字笔画悬殊,于汉印中往往一任自然,而西泠派风则善用挪让之技巧,使繁者居宽居高,简者则居窄居矮,或左右相挪,或上下互让,则疏密悬殊协调一统矣。例如丁敬刻“启淑私印”一印,借由“启”字的减省巧妙运用左右之挪让;又若蒋仁所刻“蒋山堂印”一印,借由“堂”字的减省呼应“山”字做成上下之挪让;又若丁敬所刻“曹芝印信”一印,则上下左右皆互有挪让,尤见章法布局之功力。
至于西泠派风的用刀法也是绝对的特色,丁敬创用了“短切涩进”的刀法。虽说切刀之用早在明朝的朱简已有,然而将切刀细碎分段,交错顿涩前进,诠释了书法运笔波磔的浑厚,也借由显露的凿痕,透露了苍茫的金石气息,却是丁敬的创见。随后的西泠诸子更将此法发挥殆尽,形成了西泠派风的个性特色。印文笔画在透过短切涩进的运刀后,线条或框围轮廓为求诠释出活泼的笔势,往往会造成有轻重粗细或方圆的对比效果,以增进笔画的舒畅动感,尤其在西泠后四家的陈鸿寿及赵之琛的印作中更可多见其迹。西泠派风的直划线条往往刻呈上尖下阔,或反其形呈上阔下尖,或单一笔画而呈两头方宽而中段错落有折。例如黄易所刻“小松所得金石”一印,“小”字三竖画皆呈上尖下阔,“松”之“公”字上部二竖画则呈上阔下尖,有由上而下外张之笔势。又若陈鸿寿所刻“小鸥波馆”一印,切刀之法细碎中犹带长劈,更见错落之趣,其“小”字相较黄易上印的“小”字,则更多流畅之感。其“波”之四点“水”则呈上下方宽而中间尖细,更凸显强烈的切刀感。而“小”字与“水”部的中线则呈两头方宽而中段错落有折造型。另外“鸥”字的“区”部外框极方刚挺锐,而其内框则带圆以全其笔势。又若赵之琛所刻“钱唐沈承禧砚卿氏印”一印及“补罗迦室”一印,都是典型的赵之琛刀法,凡出头收尾的笔画皆呈方宽或尖细并用,框围笔画则多呈外方内圆造型。
虽然丁敬对于印章创作的多元尝新并未完全被西泠诸子继承传续,但透过以上布局用字及刀法的探讨,西泠派风的具体面貌或许可以大致做一种规范描述,大体印象可说是汉官私印的满白或瘦朱规模,一些增损挪让的布局,加上短切涩进的刀法,这便是西泠派风。如丁敬的“心无妄思”、蒋仁的“磨兜坚室”、黄易的“一笑百虑忘”、奚冈的“频罗菴主”、陈豫锺的“留馀堂印”、陈鸿寿的“问梅消息”、赵之琛的“读书观大意”、钱松的“明月前身”等等,都是西泠派风的一种典型。
赵之琛 阿哈觉罗世杰之章2.3cm×2.3cm×6.3cm 故宫博物院藏边款:庚辰秋七月廿有三日,拟汉朱文于补罗迦室。宝月山南行者赵之琛。
陈鸿寿 心持半偈2.6cm×2.6cm×7.6cm 故宫博物院藏边款:鸿寿篆刻。
陈豫锺(1762—1806),钱塘(浙江杭州)人。字浚仪、濬仪,号秋堂。出生金石世家。乾隆时廪生。精墨拓,汇集碑版拓片多达数百种。藏古印、书画、砚台甚富。擅摹制商、周彝器款识,意与古会,阮文达斠梨《薛氏钟鼎款识》皆出其手笔。工书法,宗法李阳冰。擅绘画,山水、梅兰竹松均见功力。篆刻初受祖父启蒙,亦曾经黄易指点,宗法丁敬,兼及秦汉,极注重法度的谨严,尝于所刻“赵辑宁印·素门”连珠印之印款云:“书法以险绝为上乘,制印亦然,要必既得平正者,方可趋之。盖以平正守法,险绝取势,法既熟,自能错综变化而险绝矣。予近日解得此旨,具眼人当不谬予言也。”印作秀丽工致,章法平实自然,安和中不乏机变,刀法收敛含蓄,妍润而不失遒劲,乃西泠前四家之后,得见有清新之气息。陈豫锺的楷书印款极为工整秀丽,亦颇自负于独创心得,尝谓:“制印署款昉于文何,然如书丹勒碑然。至丁砚林先生,则不书而刻,结体古茂,闻其法,斜握其刀,使石旋转,以就锋之所向。余少乏师承,用书字法意造一二字,久之腕渐熟,虽多亦稳妥,索篆者必兼索之,为能别开一径。銕生词丈尤亟称之。今瀫水大兄极嗜余款,索作跋语于上,因自述用刀之异,非敢与丁先生较优劣也。”见录于“希濂之印”朱白印之边款,此种“以刀就字”的刻边款法亦最为人称道。
陈鸿寿(1768—1822),钱塘(浙江杭州)人。字子恭,号曼生、恭寿、老曼、曼龚、夹谷亭长、种榆道人、曼寿、胥溪渔隐、卍生。嘉庆六年(1801)拔贡,官淮安同之。又任溧阳知县时,以宜兴砂陶土制紫砂壶,并镌刻铭词,人称“曼生壶”,得者珍视如璧。富收藏。工书法,行草、篆、隶书均潇洒自然。亦善画。篆刻继承丁敬、黄易印风,而刀法尤多劲挺泼辣,印文点画颇具动感,神态活泼突出,使西泠派风之面貌又为之一新。后世佳评颇多,今检周三燮于《种榆仙馆印谱》之题词约可概括其质,其云:“曼生擅书名,篆刻尤能事,用刀如用笔,刀胜笔锋恣,写石如写纸,石胜纸质腻,闻其上手时,绝若不经意,意匠惨经营,神溯期籀际,胸中蝌蚪蟠,腕下龙蛇制,方员离合间,游刃有余地,奇情郁老苍,古趣变姿媚,秦汉及宋元,规摹得精诣,丁黄近取材,诸法皆略备。龙泓善用钝,曼生间用利,小松善用浑,曼生间用锐,秋堂善用正,曼生间用戏,媕有三家长,不受三家蔽。”与陈豫锺小六岁,而交笃情深,世有“二陈”之称,尝刻“问梅消息”一印,有陈豫锺跋云:“予自甲辰年与曼生交,迄今二十余年,两心相印终无閒言,篆刻予虽与之能同,其一种英迈之气,为余所不及,若以工致而论,余固无多让焉。”足见二人交笃外,犹互许才艺。
陈鸿寿 松垞白事1.5cm×1.5cm×6.2cm 故宫博物院藏边款:曼生作。
赵之琛 书中不尽心中事3.5cm×2.3cm×3.7cm 故宫博物院藏边款:丁亥夏五月,次闲篆。
赵之琛(1781—1852),钱塘(浙江杭州)人。字次闲、次,号献父、献甫、宝月山人、宝月山南侍者、宝月山居士、静观。赵浅山之孙,赵素门之子。善书工画,篆隶行楷自成一格,树石草虫本瓯香馆法,山水宗法元人,晚年信佛而常写佛像。自幼即习篆刻,为陈豫锺入室弟子,其为郭友梅《种榆仙馆印谱》题序曾云:“琛幼好篆刻,从学秋堂陈夫子,课余之暇每肆力焉。时奚丈铁生、黄丈小松、蒋丈山堂皆得过从,而司马(陈曼生)未曾觌面。后遇于阳湖孙伯渊夫子寓斋。”文中诸子蒋山堂逝世最早,于1795年,足见赵之琛约在十多岁即已多受西泠诸子的熏陶。其篆刻能多汇黄易、陈鸿寿诸家之长,印作用字结构秀美善于应变,章法平稳妥帖,极尽分朱布白之能事,用刀则爽朗挺拔而能活泼多姿,论者多谓嘉道以来学浙派者以次闲为第一,盖非虚语也。赵之琛自幼即治印不断,晚年犹频见其印作,篆刻年资约有六十年之多,印作逾以万计,足见其布印及刀法的娴熟程度,也因为技法娴熟而产生了制式化的用字章法及犀利刀法,正成为学习西泠派风的一种模范典型。然而习者自习,徒观其印章布局的疏密、顿切刀法的轻重,而忽略了赵之琛印艺养成的过程及其深厚的诗书画印内涵,诟病者则多批评其流于习气,实非赵君之罪也。
钱松(1807—1860),钱塘(浙江杭州)人。本名松如,字叔盖,号耐青、铁庐、耐清、老盖、古泉叟、未道士、云和山人、西郊、秦大夫、云居山人、云居山民、铁床觉者、见闻随喜侍者,晚号西郭外史。酷爱金石文字,书法以隶书和行草见长。善绘画,山水设色苍古有金石气,梅竹也具功力。亦通琴瑟乐曲。与杨岘、胡震等交善,共研金石艺文,有“解社”之结,颇负时望。篆刻得力于汉印,尝摹刻汉印二千方,赵之琛观后誉为丁、黄后一人。又多参效丁敬等人,其于所刻“米山人”一印边款尝云:“国朝篆刻,如黄秋盦之浑厚,蒋山堂之沉着,奚蒙泉之冲淡,陈秋堂之纤穠,陈曼生天真自然,丁钝丁清奇高古,悉臻其妙,予则直溯其原委,归秦汉精赏者,以为何如?”可见其致力于西泠诸家甚深。钱松用刀一洗西泠陈法,切中带削。章法大胆,时出新意。确实能在西泠派风形成程式化技巧的当时,一股清流如同强心针注入西泠命脉,使得西泠派风又得以续命流传。
“西泠八家”绝对是西泠派风能够繁衍流长的精神命脉,然而在西泠派风兴盛发展的同时,以及继承发扬的后世,仍有许多印人为致力于西泠派风的创作与传续而努力着。西泠前四家时期有张燕昌(1738—1814),浙江海盐人。字芑堂,号文鱼、文渔、金粟山人。乾隆丁酉(1777)优贡,嘉庆元年(1796)举孝廉方正。工书法,善绘画,并擅长金石文字考证之学。精篆刻,为丁敬高足,用刀拙朴,布局萧疏稳逸,印作有浙、徽馀韵,亦曾以飞白书入印。
西泠后四家时期则有相当数量的印人投身于西泠派风的创作,其中有些是西泠诸子的入室门生,有些则是私淑弟子,都能力扛西泠旗帜,一以西泠派风之创作发展为己任,若下列印人即是:张鏐(1769—1821,号老姜)、高垲(1769—1839,号爽泉)、瞿中溶(1769—1842,号木夫)、徐楙(约清乾道年间,号问渠)、汪一檠(约清乾道年间,号半聋)、徐同柏(1775—1860,字籀庄)、孙均(1777—1826,号古云)、汪鸿(约清嘉道年间,字延平)、高日濬(约1773—?,号犀泉)、闵澄波(约清嘉道年间,字鲁农)、陈均(1779—1828,字敬安)、杨与泰(约清嘉道年间,字辛庵)、屠倬(1781—1828,号琴邬)、杨澥(1781—1850,号龙石)、江青(约清嘉道年间,字云甫)、严坤(约清嘉道年间,号粟夫)、项绶章(约清嘉道年间,字芝生)、孙锡晋(约清嘉道年间,字次裴)、王应绶(1788—1841,字子若)、孙三锡(约清嘉道年间,字桂山)、释达受(1791—1858,字六舟)、张光洽(约清嘉道年间,字又峰)、郭承勳(约1792—1860,字止亭)、丁柱(约清嘉道年间,字澂盦)、陈祖望(约清嘉道年间,字缵思)、赵大晋(约清嘉道年间,号梦菴)、张上林(?—1843后,字心石)、何溱(约清嘉道年间,字方穀)、沈叔眉(约清嘉道年间,字少潭)、程庭鹭(1797—1859,字序伯)、余曼盦(?—1855后,号万菴)、方絜(1800—1838,字矩平)、端木国瑚(约清嘉道年间,字子彝)、陈埙(?—1860,字协篪)、黄寿凤(约清道咸年间,字同叔)、周春谷(约清道咸年间)、魏兆琛(?—1862,字璇叔)、孙映櫆(约清道咸年间,字月卿)、吴重光(约1805—1885后,字秋畦)、沈爱蘐(约清道咸年间,字琴伯)、张辛(1811—1848,字辛有)、李脩易(1811—1859,字子健)、汪籛(1813—1864,字伯年)、任晋谦(?—1865后,字牧父)、钟权(1818—1886,字石帆)、江尊(1818—1908,号西谷)、陈光佐(约清道同年间,字宾谷)、濮森(1827—?,字又栩)、陈奉勋(1827—?,字策轩)、闵沄(约清咸丰光绪年间,字鲁孙)、金鉴(1832—1911,字明斋)、陆泰(1835—1894后,字岱生)、何瑗玉(1840—?,字蘧盦)、吴凤阶(约清道光、光绪年间,字霞轩)、周德华(约清同光年间,字小舫)、高邕(1850—1921,字邕之)、杨其光(1862—约1925,字仑西)等等。
在西泠后四家兴盛的同时,有些印人并非完全以西泠派风为依归,但偶尔亦参与西泠派风的创作来共襄盛举,若下列印人即是:姚晏(约清乾嘉年间,字圣常)、杨大受(约清嘉道年间,号复庵)、姚衡(约清嘉道年间,字雪逸)、郭尚先(1784—1832,字兰石)、吕世宜(1784—1855,字西村)、朱方(约清嘉道年间,字季直)、张印三(1796—?,名近祺)、刘懋功(1804—?,字卓人)、谷清(1807—?,号梦山)、江湄(1808—?,字伊人)、谢颖苏(1811—1864,字琯樵)、吴咨(1813—1858,字圣俞)、沈宗昉、梁清(约清道同年间,字来楚)、程同寿(约清道光、光绪年间,字六云)、陈雷(约清道光、光绪年间,字震叔)、张嘉谟(1830—1887,字鼎铭)、谢庸(1832—1900,字梅石)、黄云纪(1842—约1912,字禹铭)、吴昌(约清同光年间,字季英)、梁于渭(约1844—1917,字杭叔)、方镐(?—1906,字仰之)、继良(1848—?,字绍庭)、姚宝侃(约清咸光年间,字叔廉)、项瑞(约清同光年间,字小果)、吴念中(约1852—?,号偶园居士)、叶鸿翰(1856—1926后,字墨卿)、钱庚(1859—约1910,字瑑初)、沈秋帆(约清光宣年间,号拙修居士)等等,都有属于西泠派风的印作传世。
黄易 一笑百虑忘
奚冈 频罗菴主
陈豫钟 留余堂印
陈鸿寿 问梅消息
赵之琛 读书观大意
钱松 明月前身
西泠派风自清乾嘉以后,于印坛一片风靡兴盛,作为一种有个性的典型印风,也常被印人作为成长发展的一种学习途径。综观“西泠八家”之后,能成就为印坛一代大家者,往往都有经过西泠派风的洗礼,若徐三庚(1826—1890,字辛穀)、赵之谦(1829—1884,字撝叔)、吴昌硕(1844—1927,号缶庐)、黄士陵(1849—1908,字牧甫)、齐璜(1863—1957,号白石)等大家,都可以在他们的早期篆刻中看到一些具有西泠派风的印作。
西泠派风到了清末民国初年,影响所及仍是深刻的,若钟以敬(1866—1917,字越生)及西泠印社的四位创始人吴隐(1866—1922,字石潜)、叶为铭(1867—1948,字品三)、丁仁(1879—1949,字辅之)、王禔(1880—1960,号福厂)等,都是力振西泠派风的重要印人,其中钟以敬、王禔更以一种更谨严细腻的刀法来继承西泠原有的顿切涩进风格,风貌一新,再加上王禔诸多弟子的共同努力,遂又另成一新局面,有人或谓之为“新浙派”。虽有别于“西泠八家”所遗留的风范,然此新局无疑是由西泠派风所发展衍化而成,更为屹立不摇的西泠派风立下延续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