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勇
现代中国画创作教学,清一色以西方素描为基本,个中历史因素想必大家都不陌生。然而,对于传统中国画的学习、创作方式却没有显现出让人印象深刻的留念。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下我们关于中国画,特别是山水的审美,并没有同教学落入西方的体系中。因此,当前者回归到中国美学本体,而后者依旧遵循。
约定俗成的课程安排的时候,此两者所形成的矛盾体就显得尤为突兀。
朱赓博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不仅从自己的学习、创作中提炼、总结,也不时观察和思考古人、前辈、同辈的创作成果和理论观点。在绘画的创作方面,并没有走现代院校教学一路。从唐辉先生的一篇评论文章我们得知,朱赓博对绘画的关注、学习和理解与家学紧密联系在一起。其中,除了书法、绘画的培养,还有就是对传统文学、理论的早年阅读,这些经验和习惯虽不是唯一的,却非常独特,因为这在他的创作中得以转化,成为不可复制的、无以刻求的艺术品格。
当然,这显然不是激发和提高创作的仅有因素。在多处拜师求艺和思考过程中,朱赓博逐渐加深、加固了他行走中国传统绘画之路的决心和信心,并形成了自己的创作脉络和理论思想。“中国画创作决不能抛弃古人的资源宝库”,这几乎成为他的信条。面对共同的传统绘画资源,不同的人所思、所想、所得必然不尽相同,朱赓博体会到的是,中国传统绘画依旧在当代生发新意。而且,更重要的事,这种新意的生发并不是刻意求得而来,只要心随自己的创作状态和节奏,新意自发。这是经验,也是信心。对任何中国画学者而言,以临摹古画接近古人,倘若没有十足的勇气,都可能成为一次没有胜算的冒险。这是技法与美学的双重较量,此两者也在朱赓博的创作中以不同的方式并存,但他显然通过自己独到的处理缓和了它们在时代上的隔阂,或者说,他让当代的中国画在古人面前有了自己的对话身份,更是文心对话。这就是“汲古弥新”。这种新,不仅是绘画形式上的,也是绘画内涵上的。
在具体的汲取和创作方面,朱赓博的绘画首先从明清入。明清的绘画逐渐走向了摹古的模式,一度成为后人诟病的对象,但在朱赓博看来,明清时期在绘画技法上的成熟和成就,恰能他学习笔墨语言提供了有利的、清晰的途径,而且极有可能是一种捷径。正如杭春晓所言,明代绘画,由元代之前的“写实造型”转向了“形式造型”,“即突出线条、色彩等基本元素的某种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产生一种视觉上有意味的造型感受”。这种视觉形式,不仅是有美感的,也是可学、利学的。在这方面,朱赓博以个案形式对沈周、文徵明绘画进行了深入研究、学习,不仅中国画的笔墨技法得到提高,而且对书写性的表现逐渐成为其个人形式造型显要的美学特征。至此,他并没有因所得而满足、停滞。在他的艺术理想中,宋元绘画既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高山,也是中国文化的高山。但同时也认为,宋代山水画中表现出来强烈的写实性,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画家情感和笔墨的充分表达。因此,在“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的逻辑下,选择取法于明清,而上溯至宋元,并对五代时期董源、巨然的绘画潜心学习,也就不失为一种合适之选。因此,在朱赓博的绘画中,我们时常看到宋、元、明绘画的错综面貌。但并不是说,这样的绘画只能作为古人绘画的镜像存在,若此,将忽视甚至抹杀画家在长期思考和具体创作中表现出的当代性。
朱赓博 临江新篁 36cm×60cm 纸本墨笔 2019年
例如创作于2015年的《溪岸寒林图》,是董源《溪岸图》和范宽《雪景寒林图》的融合体,但却不是两者机械的组合体。这幅画除了解决了不同山水画结合的连贯问题,使得画面结构完整外,更重要的是,它所体现出的当代气息—当然,这需要具体的形式表达,即丰富了画面上部分的纵深感,充满长距离的视觉表现力,这是原作以及宋代绘画极少见的。此类现象,在其他作品中亦时有出现。
当然,除了在画面的营造上打破常规俗套,朱赓博绘画的形式造型的主要特征还是其引人入胜的书写性。他的笔墨语言受到董源、巨然、沈周、文徵明的影响较大,但他没有在其中作出选择多选一或不假思索地杂糅诸多者。因其书法上的修养,无形中让他绘画的笔墨造型具有很强的凝聚力,主动吸收而非被改造,笔墨涵养与日俱增,看似某人,实为他自己。这也就决定了他的画风,更倾向于细笔谨墨。从渊源上来看,他借鉴和发展了王蒙、沈周、文徵明精细整密的风格,结合自身的书写个性,面貌自现。可以说,虽然朱赓博在明清人那里习得扎实、深厚的功底,但并没有因此“无法无天”。与其说他坚持了笔墨法度,毋宁说是保持了自己的心性。然而,这里提到的“书写性”并不是为了刻意强调其绘画语言与书法之间的历史联系,而是针对画家的一种述形性的表达,即朱赓博的笔墨表现出了创作的心态,是那种“有意味的造型感受”的最初来源—心印。
朱赓博 乾坤清气 35cm×180cm 纸本墨笔 2018年
朱赓博 寒烟图 35cm×138cm 纸本墨笔 2018年
朱赓博 黄鹤山樵 175cm×60cm 纸本墨笔 2012年
朱赓博 江岸乔松 68cm×48cm 纸本墨笔 2018 年
朱赓博的绘画的“心印”与古人并无二致。他坚持认为,理解古人,不能仅从绘画的临习上得到,更要阅读古人的文字,理解古人的思想,理会古人的心迹。正如上文所言,古今人的生活、思维方式等诸多方面存在差异,他们之间得以传承正得益于彼此的相似、相通之处。值得深思的是,不是哪些方面相似或相通,而是何以为之?退一步讲,我们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使用和理解这里的“传承”二字的。不管是明画家学习元人,还是清画家学习明人,他们所谓的“仿”“临”等语汇,其内涵除了指向与对象之间的“相似性”“连续性”,必然也指向了他们之间的差异性—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已经很多,此不赘言。倘若我们指出这样的“差异性”亦包含了创新,不管它能否得到普遍认可,就作者心迹在画面中的如实呈现、表达而言,应该不会遭到反对,因为它进入了中国画创作的核心场域,即心印为画,风格即人。不论是风格还是创新,在朱赓博那里都无须概念上的阐释,谈得最深是心性,说得最多是笔墨。
朱赓博 山居秋暝 136cm×70cm 纸本墨笔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