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语言资源保护”多人谈

爱尔萨·斯塔马托普卢 布卡伊 汪涵 古士贤 曼达娜·塞费丁尼普 王莉宁

语言消失已经成为人类的重要议题

爱尔萨·斯塔马托普卢（Elsa Stamatopoulou，聯合国土著人民权利计划署主任） 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我们已经群策群力，通过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宣言，建立起一个人类命运共同体。我们要努力不断地进行沟通，而语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沟通工具。这对于和平来说，对于社会的发展来说，都是同等重要的。所以我首先要感谢中国，感谢长沙人民，同时要感谢每一位参会者贡献了他的智慧。

2018年，联合国第一次就土著语言问题召开了专门的会议，来自学界、政界、土著的人士聚集在一起，用了3天时间交流我们的看法，达成了很多共识。语言消失已经成为人类的非常重要的议题。因为土著语言的大量消失，当时我都哭了。

但是，在长沙这两天却没有人哭泣，为什么呢？因为最近几年已经发生了一些积极的变化，有更多的人去关爱语言的生命力，有更多的人对语言给予了关注，我们感觉到我们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我们通过了《岳麓宣言》。《岳麓宣言》是一个里程碑。无论是从中国，还是从国际上来看，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也是一个走向“2019国际本土语言年”的中国里程碑。同时在语言运用推广上也是一个里程碑。所以我们愿意为这个文件做出自己的贡献。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我们在同一个会场，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城市里面，有着如此好客的长沙人民。

我想给大家讲两个关键词。一个是来自一个发言人，他说，说自己的语言，我们不应该感到羞愧。另外是一个词，它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尤其是在困难的时候。这是一个玛雅词，就是basitua（音），这个词什么意思呢？我想分享这样一个智慧的语言：尽管在下雨，我还在这里，我仍然还找到了我自己。这是一个来自古老文明的一句话，来自于安第斯。这是我的分享。

“国际本土语言年”行动计划

布卡伊（Irmgarda Kasinskaite-Buddeberg，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息传播部门知识社会处世界语言地图项目负责人） 2017年联合国宣布2019年是“国际本土语言年”，教科文组织也邀请很多人来协助具体的工作。“国际本土语言年”在国际层面有什么样的国际合作？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议，也是一个独特的机会，对我们每个人来讲都是一样的，我们要意识到很多土著语言正在消亡。对于很多人来说，我们都必须要共同努力。

“国际本土语言年”行动计划在纽约开会的时候，强调一定要把本土语言使用者邀请过来，把所有的成员国的代表都邀请过来，也把专家学者邀请过来，还有对此有兴趣的一些人，不管是个人还是机构。具体的计划是：

1.确定一个原则。我们怎样组织这个国际年的活动？我们要邀请所有的人参与进来，所有有兴趣的人，只要你对土著语有兴趣，你都可以贡献自己的力量。

2.确定一个机制，就是有这么一个指导委员会。指导委员会能够帮助我们来协调工作，来讨论重要议题，并且能够调动资源，使大家注意我们的活动，告诉他们我们能够做什么。

3.组建一个数字工作组，比如说通过社交媒体去让那些能在互联网上使用土著语的人们，让他们能够确立一个沟通的策略。

4.组建一个全球的公民社会组织，使用数字技术来推动土著语，推广土著语言。

5.实现公共部门、私营部门的合作。我们有公共部门的机构，还有学术部门、学术机构，还有公民社会机构，我们会共同去做一些联合的研究。

从学术语保到世界语保：用年轻人的方式影响年轻人

汪 涵（著名媒体人、民间语保人） 我经常想，我们做语保，到底应该怎么做？我脑子里迸出很多我个人的总结，我觉得我们应该做学术语保、精准语保、兴趣语保、全民语保、智能语保，最后到达一个世界语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可笑，你一个人，你根本不是学这专业的，这么胡思乱想可以吗？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出来了，就是信仰的力量，那个人对我说：人不会想象要僵化，只会想象要退化，只有想象和实干加在一起，我们的事业才会不断进化。所以我想象完之后，我真的开始实干。

首先做学术语保。我们做“湘颂”，我们做“响应（响应）”计划，我们会在湖南省博物馆建设第一个中国方言博物馆，其中50%是湖南的方言，30%是中国的方言，20%是世界的方言，定期切换，让所有的人到这个馆都能听到世界的语言。

我想我们应该做精准语保。我在做语保的过程中，也到了北京语言大学，跟随曹校长和他的研究生共同学习。我特别赞成刚才曹先生说的青少年是我们做语保最要抓住的一个主要的对象，而我个人做的工作恰好在青少年当中有非常非常大的影响。于是乎我们利用卫星电视做了最早最早的，2002年开始，16年之前，我们就用方言做了湖南非常火的一档节目，叫作《越策越开心》;然后我们利用地面频道和新媒体做了一档影响颇大的在六省联播的《多彩中国话》;我们利用新媒体做了一档方言音乐类节目叫作《13亿分贝》，让所有中国的80后、90后用他们的方言来写自己的流行音乐，这个节目非常动人，里面有很多好听的歌曲。

另外，我和崔永元先生，还有企业家陈宇先生，我们共同发起了中国的方言电影节。我觉得我们要用年轻人最感兴趣的所有艺术形式把方言加进去，音乐、电影、综艺节目，未来的旅游，包括音视频产品，包括未来的短视频，我们完完全全可以把方言跟它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如果说我们把学术语保、精准语保、兴趣语保全部做开了以后，其实就形成一个立体的全民语保，我们利用新媒体，我们利用传统媒体，利用所有年轻人能够接触到资讯的端口，把我们的想法，把方言有趣地、有味地、有意思地传递到他们当中去。因为兴趣是最大的驱动力，年轻人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大的活力。当然，做好立体的全民语保，最终我们也希望能够在中国做出非常好的模板，在未来能够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能够为全世界来贡献我们的中国力量、中国智慧和中国办法。

国家、民族和语言是三位一体的

古士贤（Gunnar Snorri Gunnarsson，冰岛共和国驻华大使） 一位20世纪的冰岛作家曾说：“国家、民族和语言是三位一体的。”在冰岛，我们的语言与身份、文化紧密相连。然而，在如今全球化的浪潮下，小语种受到的威胁越来越严重。电影、电视节目、歌曲、电脑游戏以及媒体大多使用英语，英语在沟通交流中具有强势地位。诚然，英语在国际交流合作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英语不应取代其他语言。每种语言都代表着一种独特的观察、感知世界和表达观点的方式。掌握一门新的语言可以获得一种更加细微、多样的感知世界的方式，是一种自我提升。如今，小语种的数量逐年递减，语言社群数量不断减少，随之而来的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可挽回地走向消亡。生物多样性的危机常常登上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但我认为，语言种类的减少可能将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冰岛仅有35万人口，但由于冰岛拥有丰富的文学遗产，冰岛语的重要性已经超越了国界。包括北京外国语大学在内，全球已有超过100所高校开设冰岛语课程。位于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的阿尔那马格尼恩（Arnamagnean）学院国际部与全球超过1000所学术机构合作，面向外国人开设冰岛语课程。令人欣喜的是，这些课程的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国学生，毕业后，他们就职于学术机构、使领馆或从事冰岛文学作品的中文翻譯工作，为冰、中两国的文化交流做出了卓越贡献。我们的这一做法使冰岛语的国际地位得到了显著提高。

我们积极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语言多样性的讨论。冰岛前总统维格迪丝·芬博阿多蒂尔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语言亲善大使。我们将会继续努力，积极响应、落实教科文组织的号召。更重要的工作是，在冰岛本国保护冰岛的语言，确保年轻人能够传承冰岛的各类语种。在这个过程中，学校的作用至关重要，冰岛的老师们积极创新语言教学方法，使语言学习更加生动有趣。毫无疑问，为儿童打下牢固、坚实的母语基础有利于他们今后掌握更多语言。

冰岛语在搭配、形态变化等方面较为复杂，外来词语不易进入冰岛语;同时，冰岛语又非常清晰易懂，很多词语即使第一次见到，也很容易猜出意思。当今世界日新月异，科技飞速发展，新事物层出不穷。我们正在积极探索新方法，为冰岛语注入时代内涵。例如，我们用冰岛语中的形容快速移动的词语来表示“喷气式飞机”，用“数字”加上“先知”表示“电脑”。在这一点上，汉语与冰岛语非常相似，例如，将“电”和“脑”搭配，创造出新词“电脑”。

冰岛曾经是一个孤立的岛国，与世界其他地区世代分隔，很少有外国人在此工作生活。如今，冰岛已经发展为一个拥有13%常住外籍人口、20%外籍劳动力的国家。如何在尊重他们故乡文化传统的同时，帮助他们尽快学习冰岛语、融入冰岛社会，成为了一个新的课题。

濒危语言数字馆藏利用与再利用

曼达娜·塞费丁尼普（Mandana Seyfeddinipur，伦敦大学亚非学院院长） 我们搜集了许多语言的资源，尤其是一些濒危语言的资源，在过去的15年左右有许多专家参与搜集了400到500种语言的资源。我们还建立了一些数字化的档案，都是由语言学家参与建立的，包括音频和视频，以及部分标记和分类。

这些资源，语言学家可以用，公众也可以用，社区也可以用，还可以把它们用作教学材料。有了这些材料，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很好地利用它们？这些资源是用语言记录的人类的无形的财富，如果不懂得利用，那么它们就被闲置了起来。

利用这些资源的人可以分成3种。第一种是研究者，比如历史学家、考古学家、语言学家、人文学家，等等。第二种是社区，用它们来标记身份，他们可以用语言来展示自己的一种多样性。当然公众也可以成为语言研究的对象。所以在不同的领域它们其实是有不同的用途的，我们要用不同的方式来展示这些材料和档案。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如果我们不去利用这些材料，这些材料就会变成古旧的没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我们要继续利用、扩充和开发这些资源。这也是保持语言多样性的关键，因为它们只有在使用中才能获得价值和生命力。但有时会受到经济方面原因的制约，所以只有把经济因素也考虑进来，才能把这些档案保存和利用好。

我想强调的是，一般大众在了解这些东西时的方式和我们的语言学家和学者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要让不同的受众都可以轻易地获得这些资料。比如大家现在都用手机，是不是可以通过手机来获取这些资料？并且也可以把他们自己的一些资源上传上去。这些资源可以记录语言、故事，甚至是舞蹈。而且可以通过会话来保存当地的一些语言资源。当然我们现在也知道，在记录手段上有一些传统的方式需要革新，但最主要的目的是扩大受众的范围，并让他们能够更加轻易地获得并使用这些资源。我们的目的，就是一定要创造可用的东西。我们应当把这种资料库的使用方式进行提升，一定要找到一些现在没有用到的资源，并把它们的价值最大化。

语保工程的三大定位

王莉宁（北京语言大学/中国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 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有三大定位：国家工程、社会化和科学性。在这三大定位的指导下，工程启动以来进展顺利，社会反响良好，取得了以“中国语言资源采录展示平台”“中国语言文化典藏”“中国濒危语言志”为代表的多项重大成果，并总结出一系列对开展大规模语言资源调查有效的经验，可供国际社会借鉴和参考。

首先，工程管理主要依靠国家和政府的行政力量开展，工程参与者需统一思想、统一行动，以达到对中国境内的语种基本实现调查采集全覆盖的目的。这种实施模式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岳麓宣言》充分肯定了中国政府将语保工程定位为“国家工程”，由国家和政府领导全国语言普查的成功经验，在宣言“共识二”的第8条发出倡议，提出国家和政府在保护和促进本国语言多样性方面应发挥主导作用，鼓励各成员国制定健全的语言政策和语言资源管理运营机制。

其次，由于语保工程的调查不限于某个地区、某个族群或某个语种，故可向全国各地区、各民族人民发出广泛动员，号召社会各界广泛参与到工程建设中。截至2018年年底，直接参与工程建设、为工程提供语料的发音人达5662人，包括汉族发音人5073人，少数民族发音人589人;除了政府和学术界以外，全球说、科大讯飞、阿里巴巴等中国企业，汪涵等知名媒体人，纷纷投入到语言资源保护的公益事业中，形成了“全民语保”的热烈氛围，成为中国语保事业得以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岳麓宣言》高度认同语言资源保护社会化的理念，宣言达成了“保护和促进语言多样性需要国际社会各方面积极作为，切实有效参与其中”的重要共识，并用了近全文三分之一的篇幅，分别面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和其他国际人权机构”“国家和政府”“国家语言文字管理部门、学术界、非政府组织、公共和私人机构以及个人”等各个层面发出倡议，呼吁上述各方面共同作为，切实保护和促进世界语言多样性。

最后，语保工程整体由专家负责设计和实施，科学性强，突出表现在高度重视规划制定和规范设计方面，秉承“统一规划、规范标准先行”的理念开展工程建设。工程为全国语言资源统一设计调查规范和调查表，使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两支队伍有效整合，调查团队所得的多模态语料具有系统性、可比性，音视频语料参数质量较高，符合大数据时代对于语料数据的需求，便于后续语言资源开发应用。《岳麓宣言》吸收了语保工程重视规划、规范的经验，全文共计有6处对规划、规范的重要性进行阐述。

责任编辑：王 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