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艺萍
(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南宁 530004)
《日常家用》是美国当代著名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的短篇小说名篇,选自沃克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艾丽斯·沃克是第一个获得普利策奖的黑人女作家,被公认为美国妇女文学和黑人文学最杰出的代表,也是美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作家之一。沃克擅长用文字揭示黑人女性的坚强和美丽。《日常家用》讲述了一个黑人家庭母女三人之间的故事。小说中,三个女性形象各有不同,母亲未接受正规的教育,但是有自己的见解,两个女儿的形象也是截然不同,她们在外貌、性格、教育等各个方面都有所不同。
所谓主体性,Donald E. Hall认为“主体是人,但并不等于是人,人只有作为某种活动的发出者才是主体。”对于大多数黑人女性来说,她们受到了社会的束缚、男权的压制,她们处于失语的状态,毫无主体性而言。但是,仍然存在一部分黑人女性拥有独立的主体意识,她们试图通过努力去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最终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本文通过分析《日常家用》这部小说中的三个黑人女性形象,探讨了黑人女性主体意识从缺失、觉醒,最后建构的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
长久以来,黑人女性由于既是黑人又是女性的双重身份,一直处在社会底层。久而久之,部分黑人妇女乐于接受悲惨的命运,固守黑人的传统文化,寄存于社会与男人,迷失了自我,丧失了主体性。小说中,小女儿麦吉就是典型的没有自我、毫无主体性可言的黑人女性代表。麦吉为人善良、吃苦耐劳、持家有道,在以往的研究中,麦吉被誉为传统女性的典范。但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麦吉长期以来都是接受他人的安排,过着逆来顺受的生活,毫无反抗精神。
首先,她缺乏自信。丑陋的外表使她十分自卑,姐姐迪伊的美丽动人让她产生了距离感,她甚至产生了畏惧。“麦吉看到姐姐出现时,会神情沮丧地站在角落里,一面为自己的丑陋面孔和胳膊大腿上晒出的累累疤痕而自惭形秽,一面怀着既羡慕又敬畏的心情怯生生地看着她姐姐。”当麦吉丑陋的外表与姐姐迪伊的美丽形成鲜明的对比时,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即使她知道自己的家人不会嫌弃她的外表,但是她自己无法走出阴影。由于胆小懦弱,麦吉不敢接近除了家人之外的陌生人。当姐姐迪伊的男朋友出于礼貌想拥抱她时,“她害怕的往后退,直到椅子背挡住她的退路为止。她身子在发抖,抬头一看,只见汗水从她的下巴上直往下滴。”在没有得到母亲肯定的前提下,麦吉甚至不敢从房屋走到自家的院子里。母亲形容她走路的样子像“跛了腿的动物,下巴贴近胸口,一直盯着地面,走路拖着脚。”麦吉身上从未表现出女性的自信、大方、勇敢,而表现出胆小、自卑、懦弱的形象。
其次,她缺乏主观能动性。作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成年女性,她完全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仅羡慕姐姐迪伊美丽动人的外表及新潮的打扮,也羡慕姐姐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她觉得她姐姐真正是生活的主人,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世界还没有学会对她说半个“不”字。”然而,她没有试图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没有想过通过努力去提升自我、改变自我,让自己也成为生活的主人。当母亲提到姐姐迪伊的几个朋友时,从她的话语停顿中可以看出她的孤独寂寞,她也很需要朋友。然而,她没有给自己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增长一些见识,去结识一些朋友,而是长期把自己困在一个小村庄,困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只能每天与院子里的榆树作伴。久而久之,她似乎完全丧失了自身内在的力量,甘于平庸,甘于被束缚,不愿意去接触新事物,不愿意去改变,从而丧失了主观能动性,任由生活摆布。
再次,她缺乏独立意识。她的行为举止仿佛像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子,完全不像一个成年人。每次从屋子里踏出院子之前,她都会用门遮住一半的身躯,躲在门后面问母亲她看起来怎么样,只有在得到了母亲的肯定后才敢出门。“她那瘦小的身躯躲在门背后好不容易才看出是她来。”母亲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副胆小的模样,每次都要大声叫她走出院子。在生活中,几乎是母亲在主导她的生活。当姐姐迪伊想要取走母亲送给她作为嫁妆的百纳被时,她心里很难受,“厨房里传来了有什么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厨房的门砰地关上的声音。”然而,她并没有拒绝姐姐的要求,对妈妈说道,“让她拿去吧”,对于她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她也没有勇气去争取。最终是母亲拒绝了姐姐迪伊的要求,为她把被子争取回来了。生活在母亲庇护下的她永远无法成长,最终会致使她变得更加懦弱无能。
总而言之,尽管麦吉是一位年轻女性,她却缺乏年轻女性应该具备的女性气质和才能。她已经丧失了女性主体性,无力去改变自己,最终只能过着被束缚的悲惨生活,在家相夫教子,毫无地位可言。
母亲相较于两个女儿,虽然是上一辈的女性,但她在不断成长,在不断地紧跟时代而进步,她经历了从自卑到认同自己的变化,这代表着她从毫无女性主体意识转至主体意识开始苏醒的成长阶段。尽管她年轻时无法摆脱身为黑人女性的自卑感,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有所改观,她意识到了黑人女性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也可以拥有权利主导自己的生活,因此,她的女性主体意识开始苏醒。
首先,她独立自主,也是一家之主。虽然她是一名女性,却有着壮硕的身躯。“她是一个大块头、大骨架的妇女,有着干男人活儿的粗糙双手。”对于自己男人般的身材,母亲没有厌恶,而是欣然接受并且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在日常生活中,她承担起了男人该干的所有活。“她能像男人一样狠狠地宰猪并收拾干净,还能整天在户外干活儿,敲碎冰块,取水洗衣。有一年冬天,她用一把大铁锤击倒一头公牛,锤子正大在小牛两眼之间的大脑上。并在天黑之前,把牛肉挂起来晾着。”小说中并没有提到父亲这一人物的存在,这种男性形象的缺失更加凸显了母亲的独立。对于家中的大小事,母亲都能处理得得心应手。母亲虽然作为老一辈的女性,女性主体意识在她脑海中长出萌芽,她在一定程度是与时俱进的。
其次,她意识到了教育的重要性。作为一名传统女性,她只接受过两年的教育,但是她意识到了教育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把梦想寄托在大女儿身上。她不惜一切代价为大女儿迪伊筹集学费,送大女儿去美国接受高等教育。由于接受的教育太少,她识字不多,但在日常生活中,她会要求两位女儿为她读些东西,慢慢地便积累了一些知识,学到了一些有趣的表达,并且学以致用,在生活中她经常会说一些有趣的话,用动物如“狗”、“骡子”、“小蜥蜴”等来打比方讲道理,既贴近生活又诙谐有趣。女性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这种思想已经在大多数传统黑人女性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很难去改变她们的思想。然而,母亲却不同于常人,她意识到了女性唯有通过受教育的方式才能改变自己,她意识到了自己由于没有接受太多教育而吃了亏,因此让两位女儿接受教育,并且自己也在不断地学习、进步。
但是,母亲还未完全摆脱作为黑人女性的自卑感。在日常生活中,她是一个大块头女性,她能游刃有余地处理生活中的大小事。她还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说起话来妙语连珠,就连约翰尼·卡森也望尘莫及”。然而,在遇到白人时她便不知所措,显露了自己的自卑。“谁能想象我直视一个陌生白人的样子?和他们讲话时,我总是紧张不安,随时准备溜走。我的头总是转到离他们最远的方向。”是她内心无法摆脱的自卑感使她不能勇敢地面对白人,使她想到自己低人一等的黑人身份,这也是她还无法构建自己的主体意识的内在原因。在相同情形下,大女儿迪伊遇到白人时依旧很从容,没有表现出一丝畏惧。“她对任何人都不畏惧,犹豫不决可不是她的本性。”迪伊的大胆自信与母亲的胆小畏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更加凸显了母亲深藏于内心的自卑感。只有当母亲能完全正视自己的黑人身份、摆脱作为黑人的自卑感、并且完全地接受自己时,才能构建自己的主体意识。这说明了女性主体意识的构建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
以往的研究中,大多数学者认为迪伊自私自利、冷酷无情,是黑人文化的背叛者。如李郑杰认为“迪伊在本质上是认同白人文化的”。相比聪明而善良的母亲和弱小而富有同情心的麦吉,她甚至被认为是小说中的“反面”人物。中外文学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往往被简单地划分为“天使”或“恶魔”。遵循所谓的传统妇德,顺从男人,固守爱情或家庭的即为“天使”;而那些拒绝依附男人,或因情势所迫离经叛道的女性,则被视为“恶魔”。很多学者认为母亲和麦吉是“天使”,迪伊是“恶魔”。这种非此即彼,非“天使”则必为“恶魔”的简单划分与归类,是对女性本质的一种不公正的界定,从根本上讲,这也是男性的性别政治在塑造妇女形象上的表现。在这种男权文化下的女性生命流程,不外乎两极:顺从,便成为牺牲;反叛,亦是一种献祭。但是,换一个视角来看,迪伊身上所表现的美丽、自信、勇敢正是女性主义理想的人物代表。
首先,她美丽动人、充满自信。她在母亲和妹妹麦吉的眼中仿若是女神般的存在,得知她要回家看望她们,母亲和妹妹麦吉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母亲和妹妹麦吉提前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院子里等候她的到来。”在母亲跟麦吉看到迪伊的第一眼,便被她美丽的容颜和新潮时尚的打扮所迷倒,“迪伊的腿又长又直,烫卷的头发像羊毛一样,边上扎着的两根长辫子像两条小蜥蜴一样盘绕在耳朵后面。当她转身向车走去时可以透过她穿的凉鞋看到白嫩的脚后跟。”在迪伊的朋友眼中,她也是女神般的存在,所有人都被她所吸引。“他们崇拜她的得体的言语、她的漂亮身材以及她那像碱水里的起泡一样的尖酸幽默。”由于接受过高等教育,迪伊有着高于常人的学识与见解,她经常为家人以及朋友阅读一些东西来传授知识。她对自己的黑人身份有着清楚的认识,却不像母亲那样自卑,而是乐于接受自己的身份并且充满自信。在日常生活中,当她遇到陌生白人时,不会像母亲那样绕道而走,而是敢于直视白人的眼睛,继续向前行,她从不畏惧任何人,永远是大胆自信的模样。
其次,她勇于追求自我、改变自我。她从小就爱美,知道如何打扮自己。“中学毕业时她打算穿一件黄色玻璃纱连衣裙穿着去参加毕业典礼,为了与裙子相配,她用别人送我的一套旧衣服改制的绿色套服搭配裙子穿,还问我要了一双黑色浅口皮鞋。”作为小女孩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要什么东西时总是不顾一切地拼命地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可以一连好几分钟不眨眼地望着你。”到十六岁时她的言谈举止已经开始形成自己的风格,她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她自己改名为具有非洲底蕴的“万杰萝·李万利卡·克曼乔”,因为她“无法忍受她原来的名字是按照那些压迫她的人的名字而取。”她不喜欢长辈们为她取得名字,改成了自己喜欢的名字,这正好体现了她勇于追求自我的精神。虽然她出生于一个农村黑人家庭,她却用实际行动实现了自我改变,她去美国接受了高等教育,并且在城市定居下来。当她回家乡看望家人时,无疑是衣锦还乡,家人都为她感到自豪。
再次,她以黑人种族文化为荣。虽然当时仍处于主以白人文化为主流的社会,迪伊却依然保持个性,以黑人的服饰造型为美,“倍儿长并颜色张扬的长裙,金色的耳环,羊毛样的头发等”。在20世纪7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高涨,他们致力于复兴黑人民间文化遗产、表现种族自我、反对种族歧视和振兴美国黑人文化,在保持黑人尊严与个性的前提下以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为宗旨的文化思想启蒙运动。迪伊受到了此运动的影响,开始重新审视黑人文化,并积极地投身于黑人民权运动,争取黑人权利。当迪伊回到家里后,她对家中的一切古老物件都十分感兴趣,她一直拿着照相机在拍照,想把家中的一切记录下来。她很喜欢家中的搅乳棒以及搅乳器的盖子,她细心地包装好想带回家作为艺术品摆放在家中。她还想带走那两床象征着黑人历史文化遗产的被子,但是被母亲拒绝了。迪伊对家中古老物品的喜爱表明了她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以及文化自豪感与自信。
总而言之,不可否认的是迪伊缺失有许多缺点,但是她身上也有可取的精神,如美丽大方、大胆自信、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此外,她努力改变自我使自己能融入到以白人为主流社会生活中。而且她以自己的方式热爱、传承黑人文化。迪伊身上的这些优点足以证明她已经成为了一位紧跟时代的发展、并且拥有独立主体意识的优秀知识女性。
小说《日常家用》通过描写三个性格鲜明的黑人女性形象所呈现的不同思想、追求及生活方式,向读者展示了黑人女性实现主体性追求的方式。由于经历过长期繁荣压迫与束缚,大多数黑人女性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而丧失了女性主体意识,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黑人女性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实现自我改变,女性主体意识从觉醒到构建需要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作为一名新时代女性,作者希望所有女性都能构建独立的主体意识,开启女性生活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