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赤子之情

齐彪

（景德镇陶瓷大学 教授）

初次见方复先生是在我的硕士毕业答辩会上，方老师是外请专家之一，他的儒雅、博学和谦逊给人印象深刻。那时的景德镇陶瓷学院似乎有着自身完备的“生态系统”，和外界的接触不多，听说景德镇当地陶瓷名家来了，甚为好奇。第二次“接触”已经是10年以后了，一次和一位毕业于原景德镇陶瓷职工大学的同事聊起专业学习之事，对方复老师很是敬仰：“那时的老师教学太认真了，又有耐心，一笔一画的教，正是那时打下了还不错的基础。”幸福中带着自豪。毕业多年后学生的评价很真实，也不难想象，正如方复老师对待自己的古彩创作一样。

《蕉荫纳凉》

《红娘传》

《西厢闻琴》

《沁园漫步》

方复从1956年到1965年在景德镇陶瓷学院学习了9年，他自己曾略带心酸和调侃地说：“整个青春被苦涩的汗水浸透了。”在我去拜访的时候，他正在筹备自己从艺60年献礼，继《景德镇陶瓷古彩装饰》以后的又一大著《苦乐五彩路》。样稿已经印好正在校对修正阶段，略翻之后不仅感叹，里面图文并茂，厚厚的两大册，其中的创作白描稿尤其精彩，一组人物仕女的勾勒，已然出神入化，轻松秀美，有着几分林凤眠的笔意。形式很现代，味道却古意，这种度的把握，非长期摸索而不可得。

方复很健谈，思路开阔明晰，指着一块刚完成的大瓷板画给我看，该有两三米长，画的是“舜游芙蓉国”与“盛世红颜”的故事，人物形象很飘逸，有仙游之感，长线衣纹，错落有致，手法该是来自“八十七神仙卷”或“九歌图”。说来惭愧，可能室内光线原因，初始之时居然没看出来是古彩，因为线条非常纤细柔美，色彩俊秀、清丽，以为是新彩所为。

好在方老师兴致正浓，并未介意，却冷不丁真的取出几块新彩瓷板来，统一尺寸，长方形、不算大，每块画一幅写意仕女，齐刷刷的一批靠墙根摆放着。“最近尝试着画一批纯绘画的新彩，好玩的，免得人家说我们画古彩的不会画画似的。”带有顿挫声调半认真、半调侃，甚是可爱。说实话，这批新彩仕女均属上乘之作，像是系列表现，无论构图、立意和笔法，都不输当代书法名家，该是专为自己从艺60年活动的悉心之作。如果说方复的古彩人物因古法所限，线条仍有所谨慎的话，那么在新彩的表现上则已经完全放开，轻松、流畅、丰实、淡雅，给人予愉悦之感。我当时颇感意外，直觉上感知，其新彩的功底绝不会弱于古彩，而也恰恰是这新彩的造诣，赋予了古彩以秀美的质感。我也一直在思索，这古彩创新的突破口会不会也与此有关联呢？

陶瓷釉上彩绘中，新彩是在表现手法上最贴近绘画的，为外来画家们入手的最好选择。方复也坦言：“年轻时临过不少连环画，如仕女头子我喜欢王淑晖、华三川的，男相我喜欢刘继卣，赵宏本的，后来仕女身段我又喜欢上了卢延光的，文臣衣纹用线我喜欢叶毓中的，武将斗篷（披风）、铠甲、头盔我喜欢导越迹的，童子我喜欢贺友直、孟庆江的，我还喜欢徐有武、项维仁的作品。其次树、石我喜欢贺友直、叶毓中的，同时还喜欢他俩的构图和装饰味的画法，野景我喜欢华三川、戴郭邦、朱连葳的园林景观。家景我喜欢张令涛、胡若佛的。”对于吸收与借鉴，方复认为：“各家的东西画多了、画熟了，就形成了自己的、习惯的那两下子，学人家的不丑，学后要融入自己的东西，要成为自己技术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的心胸何等坦荡。也正是这种勤于专研、博采众长的学习习惯，成为了他艺术创作的不竭源泉。

方复人物手稿—《小写意系列人物》

传统工艺美术的特点之一就是吸收与借鉴，陶瓷艺术也不例外，尤其是陶瓷彩绘盛行以后，其装饰的风格与手法总是会受到彼时期主流艺术的影响，但一般都融合得很好，符合工艺美术的形式法则。向焯《景德镇陶业纪事》中谓：“康窑山水似王石谷，雍窑花卉似恽南田。康窑人物似陈老莲，道光窑人物似改七芗。”近代陶瓷名家兴起，这种吸收与借鉴被应用于作品创作之中，如珠山八友就对扬州画派情有独钟，陶瓷创作中时常有相近似的形象与构图，好在他们个个勤学苦练，且注重学养，融合贯通方面还算得心应手。

珠山八友以后流弊渐显，笔都没拿稳就要张罗着去参评大师，不懂融会贯通，只能生吞活剥，与其借鉴的画家相较往往相形见拙，从而变成赤裸裸的抄袭或临摹了。所以，同样是吸收与借鉴，结果却因人而异，有人仅得皮毛，有人能得神韵；有人庸俗化表现，有人相得益彰，终究还是取决于个人的艺术才情和修为。

在接受当地一期刊的采访时，方复对传统古彩艺术特点的归纳非常精辟：“从古彩外在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特征来说，古彩线描刚劲雄健，厚重而富有力度；色彩对比强烈，红得到位，绿的深沉，有着浓郁的中国风民族味；形象加工变化，花鸟鱼虫富有装饰味，人物富有年画味，树石富有园林味；画面均衡圆满，常用满地、通景、开光等构图形式，边角、地皮、斗方，讲厚重，讲究满，充分展示景德镇陶工的敬业精神。”这不仅是个人对古彩艺术的理解和个人实践经验的总结，我想同时也应该是古彩艺术创新的一个方向，只要不偏离这个方向，创新就会有成果，古彩就不会变了味道。做到这一点，不仅要有坚韧不拔的求索精神，也要有如方复先生所说的：“一个陶瓷艺术工作者，需要的就是不计较个人得失，永怀艺术的赤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