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来
混沌初开,天高地远。莽莽昆仑,万籁俱寂。只有伏羲和女娲从深山走来。他们瞭望华夏,山河落寞,渺无生迹。这对由华胥氏孕育的兄妹,正在纠结和深思。为了唤醒世界,繁衍后代,两人决定结为夫妻,从此滋生了人类。伏羲还以蛇身、鱼头、鹿角、虎眼、鱼鳞、蜥腿、鹰爪、鲨尾、鲸须,描绘了“龙”的形象,成为中华民族的图腾。所有的中华儿女都把自己称作“伏羲的后代”“龙的传人”。当然,在世界范围内,这个中华古老传说远不如亚当和夏娃的传说那样广为人知。无论国度,无论信仰,几乎人们都知道亚当、夏娃是上帝创造的唯一一对男女,偷吃禁果后被逐出伊甸园,传续了人类。其实中国有关创造人类的古代遗闻流传久远,只是没有在全球范围、甚至也没有在本国民众当中宣扬而已。
伏羲也是对中医学术具有开创性贡献的人物,传说他是九针的创制者。而中医针具的摸索,如同中医经络和穴位的摸索一样,是成千上万年的积累而成,不可能只凭一人之力、一时之功而完成。只是因为伏羲的成就极为突出,而被后人铭记罢了。就让我们以针具演化的五次浪潮,来梗概性地扫视华夏医学与民族文化长河的奔腾景观吧。
当河头奔泻而来时,首先给我们冲击的是一些五花八门的石头,虽然它们并没有十分规则的模样,但也各有形状、逸态横生,有着明显的被人类打造的痕迹。我最关注的是石头棱角和顶端的尖锐程度,就其尖点而言,它的形状和功能已经和针尖有些接近了。有些石器被考古学专家们称为“尖状器”,其顶端更有一个尖刃,可能由二次加工修成,足以刺入人体,还真能达到一些针的效用。再者,《黄帝内经》记载有砭石的方法,也是很好的旁证。如果要把石头做成我们今天所理解的针的模样,纤细而长、尖端锐利,单靠摔击、碰砧、砸击等旧石器的打制方法绝难做到,即使采用新石器制作的磨制方法也不可同日而语。也许古人对针的理解比我们更加包容,不一定对其形状要求十分苛刻。但在目前出土的旧石器时代的文物中,还没有专家们公认的石针。也许我们还需要等待,等待进一步的考古发现和新的出土文物。伴随着这些石头而来的还有木头、树枝、野草等,它们与中医药也许具有某种关联,但这不是考古学家们研究的重点,同时也没有很好的方法来考证和研究它们。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人类不可能仅仅使用石器这一种工具。他们面临食肉动物的突然来袭,随手捡起的不只是石头,也常常会有木棒、树枝以及遗骨。
也许我过多地关注了在中国旧石器时代有无针具一事,但我无意要把中医的历史改写成万年以上。之所以还如此执着地去思考,完全在于对中医文化和中国文化的脉络之兴趣。中医的形成与现代医学不同,它是在中华民族与环境适应、与疾病搏斗的自然进程中形成的,只是在关键时期进行了系统整理和完善提高,它的思路和方法一直延续至今。中华民族最早的治病手段和工具虽然粗糙,但它的理论却贯穿始终、一脉相承。不似许多国家,虽然其医学的历史十分悠久,但与现行的医学体系理论格格不入,甚至南辕北辙。因此,中医探寻远古,研究经典,比任何学科都更加重要,这不仅是“治史”,也是“雕今”,正所谓是稽古振今,推陈出新,不可小觑。
此时,大约进入中国旧石器时代的晚期,距今两万年左右,中华民族已经从早期智人进化成晚期智人,居住形式主要为洞居和巢居,生存方式主要是采集和狩猎。人们防病治病的经验和知识还在口耳相传。
第二次浪潮奔来,冲刷出来几块被人类磨过的石头和动物遗骨,虽然表面并不光滑,形状还有些可笑,做工也十分粗糙,但毕竟大致打磨成了“针”的模样,因而被考古学专家们认定为“石针”和“骨针”,是中医针具无可争辩的雏形。有学者根据现有的新石器时期的出土文物推测,中国石针的端倪可以前溯至旧石器时代。几根白骨,精心打磨,使其顶端变细变尖,中国远古时期的针具让我们开阔了眼界。试问一下,骨刺不经打磨就不是或不能做针具吗?比如我们所熟悉的带鱼的鱼刺之类,它们比出土文物中所谓的“骨针”还要尖锐许多。虽然旧石器时代的人类还没有学会磨制石器的方法,难道他们就不会或不能直接使用这些骨刺吗?再把我们的视线从这些动物的遗骨上移开,重新放眼于大自然,又会让你豁然开朗,原来我们所追寻的“针”,也是随处可见。在山花烂漫之间,藤蔓树枝之上,有时会布满棘刺。若是到了荆棘之中,棘刺更多。人类被它们刺痛的记忆匪浅。棘针恐怕在人类之前就已经来到了世上。可以肯定,木针的制作,无论是打制方法还是磨制方法,都要比骨针和石针容易。但因为耐用性和尖锐性不足,木针只能是一种原始的方法,作为启迪性的过渡。
在中国,按摩和导引的疗法比针灸疗法更早出现,其中的按、压、点、切手法,也常用在相关的穴位上,被称作“指针”。由此看来,用什么样的“针”,只是一个方面,它可以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更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而进步和提高,关键是要有用“针”的理论,才能使“针”发挥作用。只有明白穴位的位置、功效,明白穴位与脏腑、肢体的联系,明白刺激穴位的方法,明白刺激穴位后产生的人体生命变化,才能有效地使用针具。中国第一部针灸学专著的作者——东汉时代的皇甫谧认为伏羲创制九针,也不单纯以针具而言,更包含针灸理论乃至中医理论。这才是伏羲巨大的贡献所在。
此时已经进入中国的新石器时代,距今8000~4000年左右,中华民族开始定居生活,不再以采集和狩猎为生存的主要方式,开始了农业和畜牧业,发明了陶器,人们的生活条件和防病治病能力均有明显提高。农耕文明的到来,也孕育着中华医学思想。
第三次浪潮奔来,冲刷出来的是铜针。铜针较以前的所谓石针,进步巨大,用今人的眼光来评判,已经算勉强看得过去的“针”。虽然它还是不能像我们今天所用的针那样能非常方便地刺入人体,然后进行提、插、捻、转等操作,但它的治疗效果无疑已经显著提高。此时的中国,进入了青铜器时代。青铜时代大约从公元前两千多年的夏朝开始,历经商朝、西周和春秋时期,是人类发展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进步时期。青铜器的出现,大大推动了农业生产力的提高,也促进了手工业的进步,加速了经济发展及科技文化发展,汉字已经成熟,带来了社会文明。中医的核心理论,包括经络理论、腧穴理论和针灸理论等,都在这一时期基本成熟,只待系统著作问世。
第四次浪潮奔来,冲刷出来的是铁针!铁针的出现,使中医针灸用具进入全新时期。虽然在中医针具的历史上还出现过金针和银针,但都不能与铁针的出现相提并论。铁针本身的发展也最具潜力,直到今天我们普遍采用的不锈钢针,更是种类繁多,粗细长短、形状齐全,可适应各种需要,从而保证了针刺的疗效。中国从商代开始用铁,西周进入铁铜并用时代,春秋出现铁农具,秦汉时期完全进入铁器时代,也是中国古典文明的辉煌时期。虽然中国的冶铁技术晚于西亚和欧洲,但中国的冶铁技术发展迅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都走在世界的前列。科学技术与经济的快速发展,也引发了中国医学的繁荣兴旺,其理论和临床的代表性著作都在这一时期诞生。
当第五次浪潮奔来的时候,洪流滚滚,汹涌澎湃,它已不只是在华夏大地和周边国土流淌,而是一泻千里,直接汇入全球文化的汪洋之中,流进世界各国。这时的世界,早已完成了科学技术和工业生产的现代化,中医针具的进步不言而喻,而且日益更新,变幻无穷。此时已无须再凝视它的形状,让我们调整一下视野,去看看它所波及的空间变化。二十世纪末叶到二十一世纪初,中医针灸声势浩大,漂洋过海,传遍全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于2010年11月16日在内罗毕审议通过中国申报的项目《中医针灸》,将其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种以天人合一的整体观念为基础,以经络腧穴理论为指导,采用针具和艾叶等为主要用具和材料,通过刺入或熏灼人体表面的特定部位,以调节人体机能而治疗疾病的方法,日益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青睐。针灸治病的神奇倾倒了外国民众,针灸治病的原理引起世界关注,各国学者研究针灸的热潮方兴未艾,中医针灸之花盛开在异国他乡。那小小毫针,闪闪银光,何止是治病的针具,更是文化之载体,它把华夏文明传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