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2019-06-20 09:17李生钰
椰城 2019年5期
关键词:儿女

李生钰

时光匆匆,屈指一算父亲去世十八周年了。这些年来,我常常想念父亲,也经常做梦。梦见父亲还在老家房后的地里劳动,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抽着土烟,在村口盼望着他的儿女回家。我也一直想写点文字来纪念父亲,因为忍不住泪水,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描述父亲勤劳善良的一生。

父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十几年来如电影在我眼前浮现,如影随行,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我时常在想,如果父亲还在,我一定会好好陪他说说话,品品茶,给他洗洗脚,剪剪指甲;如果父亲还在,陪他在地里走走,好好欣赏他一生的如意杰作——庄稼;如果父亲还在,我一定要陪他坐飞机去旅游,请他和母亲一起来成都看看,在我家里住下来好好照顾他。如果他知道他的儿孙晚辈个个都有出息,家家的日子都过得很好,如果他知道我也有两个小孙子,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如果他知道家乡正在修建机场,他一定会为这个社会的高速发展而深感欣慰。然而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1998年正月初九的这一天,也是我生命中永远难忘的一天,父亲去逝的情景,永远刻在我的心里,父亲在老家去逝,时年75岁。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老去,但父亲的影子在我的心里越来越清晰。至今想起心里一阵阵作痛。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也很少生病。只有在他50岁的那一年,给乡亲做瓦时,右手的无名指被刺伤,患上了“无名肿毒”,手指的一个骨节坏死脱落,半年后才痊愈,留下了残指一根。在长年的生产劳动中,父亲时常感到一身痛疼,以为是风湿病,我还专门去找中医为老人家泡制了风湿药酒带回家为他治病。父亲去逝的前半年,他的神志不清醒,说话言不达意,身体也每况愈下。在病情严重时大哥给我打来电话。医生说父亲病情危重,只能让其回家调养。当时我正参加部队新提正團职干部集训,随即安排爱人先回家看望父亲,那时父亲已认不得人了。在床边紧紧拉着我爱人的手,爱人一边给父亲喂汤,一边讲他儿子为什么没有回来,老人家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几天后父亲的病情已有了好转,爱人正准备返回。也就是这天下午,父亲因病情恶化突然去逝。

父亲去逝后的第三天,我才匆忙地赶回了家。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跪在父亲的棂柩前失声痛哭!我内疚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我悔恨没有在生病时陪伴过父亲。现在想来,我是个极为粗心的人,父亲生病期间没有带老人家去省上的医院去检查诊断,父亲到底得的什么病,也没有文字诊断的结论。

多年来,每当我想到这件事就万分愧疚,深感愧对九泉之下的父亲。俗话说:“要知父母恩,手上抱儿孙。”我也做了父亲,当了爷爷了,更加觉得当年我对父亲,没有敬到孝道,我悔恨我的浅薄与无知,我是一个不孝之子。父母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弟兄姐妹六人,受尽苦头,我们做儿女的又为老人想了做了多少。又应了那句古话,一个老人能养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养不了一个老人。乌鸦反哺,我不如一只乌鸦。苦日子过完了,好日子才开始,父亲却走了,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又涌满了眼眶,真正体会到生死离别撕心裂肺的人生滋味!而今只有把思念的泪水,化作无尽的诗行,凝聚着追思父亲的文字:

《思慈父》

梦里千回忆父亲,醒来泪水湿衣巾。

生前历历慈祥貌,耳畔时时肺腑音。

处世随和多睿智,持家俭朴靠恒心。

世有圣人千千万,我赞慈父真圣人。

一隔阴阳两不知,十年梦碎自怜惜。

归来惟见遗容笑,挥手常为幻影痴。

思往事、记依稀,团圆竟是断肠时!

闻人尽孝心酸涩,唯有撰文慰楚凄。

父亲出生在明扬场乡圈塘弯,这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陡峭的岩石,太阳出来照得石岩白花花、亮闪闪的,山弯树木葱茏,住着几十户人家。山的一端有一个寺庙,名千佛寺,庙的下边是人们出山的路口。我们祖上世代在那里居住。父亲兄妹五人,三兄弟两个妹妹。他三岁时我的爷爷去逝。父亲跟着奶奶放牛割草,后来学会了纺线织布、编竹扇、种庄稼。为了躲避抓壮丁,10多岁的父亲四处躲藏。每天奶奶拄着竹棍,在岩间行走送饭。父亲在岩穴一边躲藏一边编竹扇。十八岁那年父亲成了家,带着母亲,背上一升米一副枷担。来到了奶奶的娘家龙顶山坝,佃田耕种为生。用竹木搭房而居。母亲相依为命,含辛茹苦养育着我们兄弟姐妹六人。

新中国成立后,父母分得了田地,从此享受到了耕者有田地的农家生活。父亲当过互助组长,还荣幸的在县里开过会。会上发了一个帆布的公文包,后来也是我小时侯上学的第一个书包。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也是中国农村最艰难的时期。因家境贫寒儿女多。父母决定要把八岁我抱养给么爹,父母再三做工作我也不愿意。还是被父亲强行把我送到了么爹家。三年多寄养生涯,我度日如年,天天想父母,夜夜盼回家。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记得有一天早上,趁奶奶和么爹不在家,我借口放牛,提着父亲给我的书包,穿着母亲买的蓝色胶鞋,把牛拴在山湾里,凭着来时的记忆,走了二十里山路终于回到家。

几天后,我又被父亲送了回去,记得第二次父亲再次送我去么爹家,一路上苦口婆心给我讲了很多的道理,为什么要我去么爹家,让我安心在么爹家生活。

两年后,么爹也有了两个儿子,我终于被父母接回了家。现在想来我的父亲是那么的智慧和通达。他哪舍得骨肉分离,是生计所迫,不得己而为之。

父亲严厉而又慈祥,温和而又刚毅。女儿出嫁、儿子远行他都要伤心流泪。记得我当兵离开家乡,他在我临出发的前一天就告诉我,让我走时不要喊他!出发的那天,怕父亲伤心,我没有给父亲告别,母亲把我送到村口,我悄悄地走了,一步一回头离开生我养我的父母,离开生活十八年的故土。后来听母亲和邻居说父亲那天躲在地头哭了,那一天父亲没有吃饭。刚到部队的那些年我一直想家,牵挂父母。正如有一首歌唱道,“人在外头,心在家,家里头放不下。是我的老爸老妈,我的老爸爸,我从小就怕他。因为我淘气不听话,他没有少把我打。总有一天我长大,为了生计离开了家,离别那天他不说话,眼眶里闪着泪花.”。

记得有一年秋天,我在生产队的晒场集体劳动时当众顶撞父亲,父亲给我一记耳光!那一巴掌很重,我眼前直冒火花,耳边嗡嗡嗡作响,那一夜我没有回家,在晒场的麦草里过了一夜。那一夜我想得很多,好象也长大了。我决意要离开家乡,要去寻找人生的前途。现在想来父亲的巴掌是人生道路上父爱的无言激励,有声的鞭策!

有一年栽秧的季节,我插秧时抓了一条,一斤多重的鱼,父亲执意要我提去卖,我说母亲病了,给母亲补身体。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娃儿,鱼卖了凑钱给你娶婆娘!”这句话至今还在村里流传。那个时代从订婚到娶媳妇,是农家人的“重点工程”,得要十多年省吃俭用才能完成。事没经过不知难,儿时的我哪能理解父母的苦衷。

入伍后,我在部队为父亲买了一件军用皮大衣,仅穿了一年,他就卖给了村上的赤脚医生,把钱存进了银行,为儿女的婚姻大事操劳费心。

父亲疼爱他的儿女,在那艰难困苦的年代,父母千方百计,省吃俭用。女儿出嫁砸锅卖铁都要添制几样像样的嫁妆,当牛做马都要给两个儿子修几间房子。我家那几间土墙房子,父母花了十多年的心血才修好。第一年刚修一半被雨淋崩塌了,第二年又修,石头、木料是父亲和大哥在很远的山沟里肩背手抬弄回家的。修房用的石条,家里的石缸、石凳都是父亲一锤一锤打出来的。在农村房子格局大小也是生活水准的体现,没有像样的房子是被人看不起的。修房造屋是农家人的人生大事。

记得那年腊月,村里演样板戏,我演的角色是《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匪甲,《沙家浜》里的伤病员小王,需用的道具是木枪,父亲特意砍来歪脖子桑树为我做了一支木枪。听说我考取师范学校,便提前为我赶制读书的木箱,只要是为儿女成才的事,父亲再苦再累也乐此不疲。

1993年的秋天,我反復做工作,才把我父亲接来部队住了40天。来了没多久,父亲每天都要闹着回家,说牵挂地里庄稼,牵挂母亲和儿女。我陪他坐了电梯,去机场看飞机。临走时他把我叫到一边语重心长的说:“娃儿,我知道你的官也不小了,莫忘本喽,听共产党的话,好好干”。几十年来父亲的肺腑之言和忠告,一直鞭策激励着我的学习和工作。

父亲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性情乐观,为人豁达。在乡邻里从不争强好胜,处事谦和,为人善良。他吃了一辈子苦,做了一辈子好人。他崇尚有文化的人。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能找一份好工作。他认为公社的干部,教师和医生都是有头有面的体面人,是儿女们学习的榜样。常年埋头种庄稼的父亲,他总想知道外面的事,尤其是乡村里的大事。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既是慈父,又是严师。他最令我崇敬的是为人善良、正直,做事勤奋踏实,永不停止的进取精神。

父亲的一生中经历了两种社会制度。他对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有着深厚的感情,经常给儿女们忆苦思甜,现身说法。在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各个时期。他虽然不懂那些宏大的家国理念,但他知道现在的社会是最好的社会。常常教育他的儿们要爱集体爱劳动。用勤劳的双手创造幸福美满的生活。他紧紧地握着犁耙,几十年来深深扎在家乡的土地上。年年季季悄无声息地耕耘着他的理想和未来!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从公社开会回来,父亲问我:“公社书记讲啥子?”我很不耐烦的回答了三个字,“学大寨。”父亲很生气。父亲的一生善于总结归纳生活中的人生哲理,“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盘算一世穷;养儿不读书,尤如喂头猪;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做不赢就不赢;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常用这些上口易记的谚语教育我们。父亲的话简单而充满哲理,像一壶陈年的老酒,越品越有味道。父亲这些至理名言和品德善行,永远是他的子孙后辈的经典家训。一直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生活和工作中践行。

父亲一生唯一的喜嗜是抽土烟,他抽的烟一般都是自己种,每年他都要留一小块自留地,栽种烟叶。烟叶成熟后,精心晾晒和保管,上好的烟用来待客用,自己抽的是二三道叶子,小的叶子就用报纸和字纸本或树叶卷着抽。有时还要将烟骨捶细,按在烟斗里抽。劳动累了,睡觉醒来,饭后餐前他都要抽烟。

记得小时候,我常常要给父亲找烟袋,因为他干活忙,记性不好。有时一家人都要为他四处寻找,找到了他很开心,也会当面表扬我,这娃儿有出息。后来当兵探家,我都要给父亲带上什仿土烟,他总要和乡里烟友们一起分享。

在我的童年岁月里,父母亲没有吵过架。父母亲的恩爱,朴素得如同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无法用华丽的词语去描述,但又经得起岁月的大浪淘沙。父亲和中国农村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一生中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过着日出而作、日息而归的农耕生活。但在我们儿女的心目中,他的一生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1996年秋天,我因工作原因回了一趟老家,顺道回去看望父母。父亲的身体消瘦许多,很少说话,第二天早上临走时,父亲流着眼泪,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们父子温馨相拥,伤心落泪。哪知道这一拥别,竟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

沧海桑田,时代变迁。而今我的家乡,就是在父亲朝夕耕耘的那片土地上,老家的机场建设如火如荼。2015年清明前夕,在浩白如雪的李花开放的季节里,我们兄弟姐妹商量把父亲的坟迁到了机场公墓。公墓内松柏常青,面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左右安稳如椅,这是我们给父亲安的新家。他又和那些昔日的乡亲们聚居一地,好像也热闹许多,我们也多了一些安慰。我是受过唯物论教育的人,但我也依然相信天国的存在,相信父亲能听到儿女心声,他能看到儿孙晚辈年年岁岁生生不息来到坟前拜谒。

几页文字说不尽父亲的生前事和父子情,他的恩泽在儿女的心间演绎着许多真实感人的故事,他的情爱和期望都铭记在我们心上,默默无声地陪伴我们沿着岁月而行。

搁笔凝望窗外,依稀下着小雨,正月的深夜非常寒冷。回忆是陈旧的忧伤,思念的泪,追思的痛,在午夜梦回,我看见了父亲音容笑貌如昔,看见父亲还在地里劳动,看见了父亲还在谆谆教诲着他的儿女们!尊敬的父亲啊,您永远活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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