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筱
“我在找。如果在的话,一定能找到的。它只是在哪个环节上出错了,它没长脚,不会飞。”
方院长已不下十次劝许小寒。
“什么原因弄丢的都不重要,说多了倒像借口。”
许小寒的字丢了,这是事实。对于这件事,谁都很无辜,除了直接受害者——许小寒。
这弄丢的是前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前西泠印社副社长朱啸天先生题的七个字——霓裳羽衣舞翩跹,许小寒即将出版的长篇都市情感小说的书名。
孔子书画院与逸草堂裱画店隔街而望。
字送过去时,大概在一年前,具体时间许小寒也忘了。只记得,当时是跟孔子书画院的方院长一起送过去的。书画院与逸草堂裱画店素有生意往来,而许小寒希望自己的书名装裱精美,也不枉她千辛万苦求的墨宝。因此,方院长成了许小寒与逸草堂林老板相识的中间人。
两平尺不到一点的七个字,是竖着写的。
林老板接过信封看了看说:“装个竖框吧,大方有档次,也容易保存。”
“竖框?不好挂吧?”许小寒边说边脑补竖框的样子,确实没怎么见过。
“按照字数与篇幅,竖框应该更好看些。”林老板强调。
“這名家的字,用机器装裱可惜了,还得拿到别处手工装裱,放多少年都没关系。”对于这方面,方院长很有经验。
“那是那是。”林老板轻声附和。
“我可不求它能成为传家宝,主要是出书用。当然,能撑到我挂在墙上的时候也是好的!”本想说点什么应景的笑话,是笑话没错,听着却有点冷。
“对了,装镜框前,得先拍照,不然会反光。”方院长提醒道。
“那就先托一层,到时候您拿去拍照,再拿回来。”
“林老板,要不我在这信封上留个姓名或者联系方式?”
“不用不用,我记性好着呢!再说,这信封不是朱啸天专用的么,我知道的。”林老板对着许小寒拍拍胸脯。
“那好。方院长,这里离您近些,装裱之后,就麻烦您先帮我取吧!”许小寒对方院长说道。
“好的,没问题。”方院长爽快应允。
最近几个月,许小寒总是在凌晨三点左右醒来,便无法再次入睡。
“小时候是懒虫的,长大后都是劳碌命;年轻时不作为的,到老了只能叹叹气。”许定远说。许定远,许小寒的父亲。他说得很对,小时候的许小寒特懒,所以生活变成了眼前的样子。
整理完待出版的长篇小说,许小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思来想去,哦,书名,字放在方院长那儿该有一年多了吧!
“这一年多时间,你不说,我都忘记有这件事了。目前情况是,我这里没有你的字。我帮你问问小林吧!”方院长回复了许小寒的信息。
“很抱歉,方院长。一直以为是放在您那儿呢!我的书,近段日子准备出版了。”
一年前的事儿到现在才问,许小寒确实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刚打电话给小林,他那里也没有。”不一会儿,方院长回话。
“你让他想想,翻一下账本。再不行就翻监控,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许小寒说。
“我也这么说。他说翻监控太麻烦,再说时间隔这么久,也翻不出什么来。还是我过去看看吧。”方院长转述了林老板的意思。
“你别急,我们正在店里找镜框,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他的妻子在老家,明天回,等她来了,角角落落再仔细找找。”到逸草堂后,方院长发了条信息给许小寒。
“好像不是装的镜框,而是立幅卷轴,装裱后就交给你了。”林老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哦,前年年底,孔子书画院装裱过一些书画参展,会不会夹在一起了?你翻一下装裱记录。”
“看时间,是前年年底。”林老板拿出账本,顺手翻过几页对了对。
“那我现在就回书画院。”方院长说完往店门口走。
“就按照卷轴大小去找,这种尺寸的卷轴你那里应该不多的。”林老板对着已走到门外的方院长叮嘱道。
“是的,就那么一小卷,不难找。谢了。”方院长转过身笑笑。
“书画院也找过了,没有。我到他店里,让他再回忆一下。”许小寒的手机滴滴响起,是方院长的信息。
“小林啊,你再帮忙想想?”快步走回裱画店的方院长气喘吁吁地说。
虽说孔子书画院与逸草堂只隔着一条街,但对于耳顺之年的方院长,这又翻又找的来回几趟也是够呛。
“好像没做成卷轴,只是托裱了一下。记得当时说要拍照片用的。会不会在照相馆啊?”林老板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
“我先回书画院找找,没有的话再去照相馆打听,工作室也看看。天色不早了,店里你明天找吧!”方院长无奈地说。
“从找镜框,到找立幅卷轴,现在是找更小的托片。小林,你确定是托片吗?”方院长开始觉得有难度了。
“是托片,没错!我的记忆全回来了。”林老板对着他直点头。
“当时,你俩来我店里。带着信封把字交给我,你说先托了拍照再送回来做镜框,第二天我就把托片交给你了。”林老板肯定地说。
“好像不是第二天,是过几天,你从杭州出差回来,我把托片送到你办公室的。”林老板接着说。
“对的,对的。记得当时是我递给他的,喏,就在这里。”刚从老家回来的林老板的妻子,指了指装裱店那张大桌。
“他记性可好了!”完了又补充一句。
“根据你和小林的提示,这一整晚我绞尽脑汁:你和我一起把字送过去,说是先托片拍照,然后做镜框有印象,自己去拿托片或小林送过来真没印象。昨天我还对他说:记得当时我说过‘名家的字,用机器装裱可惜了,会不会是送到金海西巷的手工裱画店了呢?但他又明确地说是他托片后交给我的,内芯高一尺多、宽半尺多。”
方院长被林老板越绕越糊涂,许小寒也跟着被绕。各种迹象表明,字确实交给林老板了。
“那,现在怎么办?”许小寒强装镇定。她知道,越往后這极力表现出来的淡定,越会分分钟面临瓦解的可能。
直觉告诉许小寒,她的字回不来了。
“继续找呗!会找到的,你放心。如果在的话,一定能找到的。它只是在哪个环节上出错了,它没长脚,不会飞。”方院长耸耸肩故作轻松。他坚信自己会找到,只是他的这种坚定除了感人,对能否找到字没有任何帮助。
“现在是哪里都找遍了,光想想都心力交瘁!”许小寒感觉希望渺茫。
“一定得找,心力交瘁也得找。”方院长的这句话,似乎给了她力量。许小寒仿佛看到她的书名,又出现在眼前——霓裳羽衣舞翩跹。
傍晚的小城,恰逢下班高峰期,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不会开车、也不会滴滴打车的方院长,一下班也顾不上吃饭,就站在书画院路口等出租车。半个小时过去了,街上连个出租车影都没有,他只好徒步往前走,边走边看有没有车子经过。
“呦,方院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瞧您这满头大汗的,是出来晚锻炼吧。”华文照相馆的老板笑着迎上来。
“华老板,我来是向你打听个事。前年年底,我有没有拿过什么字到你这里拍照片?”说起拍照,华文照相馆可是孔子书画院众多作品的御用摄影。除了这家,别处方院长还真没去过。
“呦,那么早的事儿。要说照片,我是铁定记不住的。要说字,那在我这里可新鲜着呢!我敢肯定地跟您说,没有。”一听是找前年的字,华老板立马摇头,表示找都不用找。
打烊后的逸草堂很安静,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
“老公,这些年你的记性差了很多。”林老板的妻子静静地靠在丈夫的肩头。
“怎么突然这么说?”林老板边接话,边抚了抚贴在他胸口的妻子的短发。一年前,他深爱的妻还是长发飘飘的软妹子,这一年来,她从老家赶来逸草堂帮忙,每天起早摸黑,硬生生成了一个女汉子。
“老婆,辛苦你了。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林老板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那一次,你弄丢的也是朱啸天的字,是方院长托你装裱的。好在,后来你找回来了。”林老板的妻子幽幽地说。十年前,也是在逸草堂,刚认识不久的方院长让他装裱朱啸天的四条屏。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自己来台州已十几个年头。
“怎会不记得。那是个初冬的傍晚,我把装裱好的四幅卷轴送到‘海之门饭店大堂总台,当时方院长喝醉了,并没有将字取走,直到第二天找到我。”回忆将林老板拉到十年前,那一夜可谓惊心动魄。那年,朱啸天的字行价3000一平尺,如今这十年,又翻了将近十倍。
“傍晚,我在整理闲置的梳妆台时,无意间打开放首饰的抽屉。那些首饰是我刚来台州时你特地为我买的,你说,这才配得上你太太的长发和裙子们。可惜,我一直放着没用过。”
逸草堂天花板上的灯光洒在林老板妻子的脸上,柔和而动人。
“老婆,把长发留回来吧!”林老板深情地凝视着妻子。
“老公,这是一年前你让我务必放好的,说信封太小容易丢,你现在打开看看。”林老板疑惑地看着妻子递来的信封。
灯光下,醒目的七个字——霓裳羽衣舞翩跹。宣纸的折痕刺痛了林老板的眼睛,也刺痛了此刻回放着的真实的记忆。
小时候的许小寒喜欢撒谎。做坏事是因为好奇,而撒谎是为了不挨打。每次做坏事就算不被母亲李茹云抓个正着,事后也会知道,所以,许小寒经常挨打。犯错后的她,总是不打不招,结果招了会被打得更凶。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招?”李茹云挥舞着小木棍疾言厉色道。
“你又不是老天爷,也不是土地公公,我做什么你怎么可能都知道?”许小寒小声嘀咕。明知做坏事会被打得很凶,而撒谎会被打得更凶,但深知这规律的许小寒依然做坏事,完了依然撒谎。
挨打的许小寒不到痛得怀疑人生,都是不招的。
有几次,李茹云实在打累了,居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时候的许小寒自然不知道她为啥而哭。
“你看看你,让你别凡事计较吧,你偏不。”许小寒恨恨地看着她,痛并快乐着。当然,打的次数多了,许小寒也会反省,不是反省错在哪里,而是自己明明在天知地知我知没人知的情况下做的事,她怎么就知道了呢?这时早时晚的东窗事发,害得许小寒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件所谓的坏事,又从何招起?对,许小寒的记性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从小到大如此。这让她养成了随身带本本的习惯,也有了记日记的习惯。关于日记,喜欢写是一部分,生怕忘记一路走来所发生的一切是一部分,毕竟不管好的坏的,回忆总是珍贵的。
被打的次数多了,许小寒总觉得大人的眼睛无处不在。它可以长在后脑勺,可以长在头顶,可以长在背上,也可以长在脚底。除了人的身体,它可以长在山上、田里、草堆、麦垛上,长在屋顶上、柜子上、床底下、棉被里,它甚至还可以长在那朵会下雨的云里,以及那说刮哪儿就刮哪儿的风里。
初秋,天气渐渐转凉。
“她娘,要起风变天了,可能今晚要降温好几度,孩子们的被子够盖了没?”许定远对着妻子说。
“她爹,你看那朵云,不出半个钟头就得下大雨了,我先回家收晾在外边的衣服,你和大伯们赶紧先收点稻子进来,等雨小点再下地,蓑衣穿好,别冻着了。”李茹云叮嘱丈夫。
这不就是一些很好的证明吗?大人的眼睛可以长在任何它想长的地方。
深秋,稻子跟着树叶一起黄了。庄稼不多,够吃就好,成熟的棉花白白的,本分的呆在地里。它不像蒲公英那样从不满足于生养它的那片土地,而是喜欢到处闯荡,飞出大山,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你是蒲公英,没什么用,只知道到处跑;你姐姐是棉花,种在地里放心,做棉袄、棉被暖和。”李茹云故作一脸嫌弃地对许小寒说。
“都说女儿是爸妈贴心的小棉袄,我们家本来有两件,现在看来,这另一件连是不是棉背心都成问题喽!”许定远朝许小寒眨了眨眼睛,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等我长大了,我会买好多好多吃的给爸爸妈妈。你们就在家享福,什么事情都由我来做。”许小寒的姐姐靠着母亲的肩膀,甜甜地说。
“你呢?丫头!”许定远转过头问许小寒。
“有我在,坏蛋别想欺负你们。”许小寒扬着下巴,举起小拳头。
“瞧瞧,这就是咱家的小霸王。说实话,你不给爸妈惹祸,就谢天谢地了,还想保护我们不被坏蛋欺负,瞧把你能耐的!”许定远伸出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子。
“别捏我,别捏我,我的鼻子已经很塌了,再捏就更塌了。”许小寒扭扭身子往李茹云身后躲,极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你呀!”李茹云对着丈夫嗔怪道。
一家人笑作一团。
许小寒的额头上有个伤疤,那是做错事死不承认,被许定远砸过来的铁皮烟灰缸弄的。
“你是刘胡兰吗?学人家视死如归,也不知道偏下头。”许定远边说边走过来查看女儿的伤情。
“你都舍得砸我了,我还躲什么?反正我的命是你们给的,打、砸、骂也是你们,坏了还赖我?”许小寒嘟着嘴说。
“你呀你呀,除了逞能还会干啥?”许定远心疼地处理女儿额头的伤口。“痛!”许小寒龇牙咧嘴道,心里却是暖暖的。
许小寒的背上有个月牙形的刀口子,那是5岁时留下的。
“我让你拿我的东西了吗?还藏起来不给。”
许小寒私自拿姐姐的蝴蝶结戴,被发现后就是不还。姐姐追着许小寒前院后院、楼上楼下地跑。
“我让你不给,我让你不给。马上还给我,听见没?再不给,我扎你!”最后,实在追不上许小寒的姐姐,凶巴巴地操了把剪刀。许小寒慌了,身体不听使唤一趔趄摔在地上。由于惯性,手持剪刀紧追不舍的姐姐也往她身上摔,剪刀便在许小寒后背心扎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鲜血直冒。
“哇——”许小寒没哭,胆小的姐姐却被吓得大哭起来。
李茹云闻声赶来,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慌了手脚。
“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许定远听到李茹云的呼叫,匆忙放下手头的活。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抬着许小寒往村里卫生站飞奔。
“没事的,没事的,会没事的。”迷糊间,许小寒感觉母亲摸着自己的脸。她在哄她,她竟然在哄她。
“妹妹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一旁的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
“都是你给惯的,她现在都能拿刀子戳自己的亲妹妹了。痛心啊!”
很少骂人的许定远在很凶地骂妻子,一声比一声响。
因为这事,一向乖巧的姐姐平生第一次被打,打得要有多凶就有多凶。直到现在,姐姐还老拿这事埋汰她,说许小寒做错事却害她被母亲往死里打。为什么说她是薛宝钗呢?可能是觉得她喜欢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吧。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说“度头白”,会提到《石头记》里扎在女人堆里无法翻身的贾宝玉,整天哭哭啼啼哄都哄不好的林黛玉,还有就是做啥事都能得到夸奖的薛宝钗,那时候光知道有这些人物,却不知道“圆滑”是什么。
经村卫生站医生“妙手回春”,许小寒的后背伤口没多久就缝好了。
“丫头,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见女儿睁开眼睛,许定远微笑着轻声问。
“爸爸,我刚才睡着了,梦见天上有好多好多星星。”
许小寒像是睡了好久好久,却怎么睡也睡不够似的。
“嗯嗯,等你好了,爸爸想办法给你摘星星。”许定远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
“还有月亮。”许小寒咧开嘴笑了。
不久之后,许小寒背上的伤口成了一个月牙形的疤,倒像是烟头烫的。实际上,她的手臂就不小心被父亲的烟头烫过,只是没留下永久性的疤。记性不好的许小寒,居然清楚地记得皮肤被烟头烫过的样子,这简直是奇迹。说是奇迹,也不全是。那些久远的事,或者说越久遠就会记得越清楚,而眼下的事许小寒却是能忘则忘:无法储存太多东西的大脑,必须每天格式化,否则新的信息无法进入。
回忆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觉得原来生活并不是那么的无聊。
许定远是个烟棍,没命儿抽的时候,据说是一天四包打底。那时,许小寒还没出生。
“我说我咋这么黑呢,原来是打娘胎里给熏的。”许小寒说。
回忆起被烫这事儿,本来许定远也就是拿点着的烟想吓唬吓唬,结果见许小寒被吓得自个儿跟自个儿拳打脚踢,他手里的烟头一哆嗦,便掉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爹,这下要留疤了,长大后可怎么嫁人啊!你咋这么不小心,要是掉头上,那不成尼姑了!”李茹云一遇到大事就手忙脚乱,最后把料酒、猪油、菜油,一并用上。此刻,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画面自然是不忍直视。
其实,除了生死,这世间什么事都不是大事。那时的李茹云不知道死是什么,许小寒也不知道。
那一年,李茹云走了,医生说是积郁成疾。
喜欢做坏事,喜欢撒谎的许小寒,已不再做坏事也不再撒谎,可母亲回不来了。
“你娘她老跟我吵架,那是‘恨铁不成钢;她经常打你,那是‘望女成凤啊!”许定远抬头望着天空,眼泪即将掉下,却硬生生被逼回眼眶。
而后的十几年来,许小寒反复思考:积郁是什么?
每当写完一个长篇,但不是很满意时,许小寒便感觉有块巨石堵在胸口,掉不下去推不上来;又像是有口陈旧的血堵在嗓子眼,想吐却吐不出来。这时候,许小寒会跑到没人的地方大喊大叫,也会喝酒,喝得半醉,尽管手脚不受控制,脑子却异常清醒。想哭,大声哭,跟当年母亲打她打累了那样蹲在地上痛哭流涕。记得母亲总是在哭完之后,捡起揍她的小木棍,然后回家做饭给她吃。一家人围在桌边,母亲一边吃,一边用眼睛瞪她,又或者闷声不响地扒几口碗里的饭。如今,已看不到、听不到、觉不到母亲的一切,而思念却越来越浓。
因为这份思念,除了写小说、散文,许小寒还写诗,写母亲的诗,写长长的思念与深深的叹息。
“你的诗里怎么只有我的老伴,没有我啊?”对于许小寒的这种行为,许定远表示极度不满。
“会的。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我就开始写您。”许小寒笑着对父亲说。
“好,那我希望丫头能将爸爸塑造成一个英雄。”许定远朝女儿眨了眨眼睛,像对着小时候的她那样。
“那我就在夜晚来临时,放个水盆在窗口。”说完,许小寒也朝着父亲眨了眨眼睛。
“放水盆干啥呀?”许定远表示不解。
“向您学习呀!还记得小时候,您问受伤后的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星星和月亮。您答应了,最后却只在窗口放个水盆让我过过眼瘾。”许小寒忍不住笑。
“哈哈,那么记仇,难怪没人要。”许定远说完,顺手捏了下女儿的鼻子。
“别捏我,别捏我,我的鼻子已经很塌了,再捏就更塌了。”许小寒扭扭身子往旁边躲,极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丫头,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只是,爸爸老了。”许定远叹了口气,突然变得伤感。
“爸,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大英雄。”许小寒故作轻松地拍拍父亲的肩膀。
“写吧写吧,什么形象都可以,只要有爸爸,只要你开心就好。”许定远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再拍拍她的手背。
“那,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丑化您哦!”许小寒扮了个鬼脸。许定远笑了,眼角含着泪花。许小寒也笑,整张脸笑抽搐了,心却隐隐作痛。
“爸,当这个世界上的事,朝着反方向运行,而你却无能为力时,你会怎么办?”
“孩子,首先你要努力去扭转这样的局面,当你实在太累时,就停下来顺其自然。”
看着父亲正义而随和的侧脸,许小寒的目光久久无法挪开。
许小寒想跟父亲一样,拥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它可以长在后脑勺,可以长在头顶,可以长在背上,也可以长在脚底。除了身体,它可以长在大街上、办公室、工作室、裱画店、照相馆、书画院里,它甚至还可以长在别人的嘴里、耳朵里、眼睛里。
从小,父亲就告诉许小寒: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许小寒做梦也没想到,她会为了一幅字,这身外之物而一夜未眠。打小就记性不好的许小寒,丢过很多东西,雨天丢伞,晴天丢帽子,怀里抱着一叠书坐公交车,下车后书便落在车座上了。除去这些,她还丢过好几个钱包,那是去吃饭或购物时丢的。名家的字,就好比钱包里的钱,丢了就是丢了。许小寒很清楚,她并不是因为在乎这身外之物,只是想起当初求墨宝时的艰辛,也后悔自己怎么就没留个照片。
“早安。昨晚问过华文照相馆的老板,没有见到字。我现在到金海西巷手工裱画店,让雷老板也帮忙找找。对了,小林昨晚下半夜发信息来,說有事让我上午过去一趟。”一大早,就见方院长发来的信息。
“不关手工裱画店什么事吧?”许小寒惊讶于他的执着,不,是偏执。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们都不要错过。这是最后一站,希望能找到吧!”方院长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无力感,许小寒分明感觉到了。
“说实话,我已不抱任何希望。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吧!辛苦您了方院长。”许小寒发觉,无力感会传染,此刻真真切切。
“你的字,肯定在。”不管什么时候,方院长总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对,我的字,肯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