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鑫
上半年以来,Netflix将拍摄《百年孤独》、爱奇艺改编《丰乳肥臀》的消息接连传来,又引起了人们对文学名著影视化的讨论。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莫言的《丰乳肥臀》,这两部小说在当代的文学名著中,都属于十分独树一帜的作品。前者囊括了七代人百年中的“遗传性孤独”,是拉美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而后者在一个虚构的“高密东北乡”大地上,展现了百年中国历史中的传奇一笔,也是对生命的热烈讴歌。
不得不说,这两部名著的影视化都是极其富有挑战性的。庞杂的人物和故事线如何处理?作家用文字描绘出的壮丽场景如何在影像中还原?
超级网剧《丰乳肥臀》
“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我已经变成一个没用的人,一个被时代淘汰的人。但后来我发现,无论是拍电影、拍电视、演戏曲,都离不开故事,而文学的原著是许多优秀剧目改编的基础。”在2019爱奇艺世界·大会上,64岁的莫言幽默地说到。
据悉,莫言的长篇小说《丰乳肥臀》将被改编为超级网剧。亲身经历时代的发展,莫言深刻感受到互联网浪潮对当下生活以及文学作品带来的冲撞和改变。“小说家的创新离不开从我们的前辈的作品中学习,了解技巧和精神力量,深入到现实生活中,积累素材,寻找灵感,再运用自己的想象力用独创的方法把故事讲出来。电视剧、电影、话剧也离不开创新,即使要改编旧的东西,也应该把新的思想注入进去。”
莫言曾这样描写自己的出生:“1955 年春,我出生在高密东北乡一个偏僻的小村里。我出生的房子又矮又破,四处漏风,根据村里古老的习俗,产妇分娩时,身下要垫上从大街上扫来的浮土,新生儿一出母腹,就落在这土上……我当然也是首先落在了那堆由父亲从大街上扫来的被千人万人踩践过、混杂着牛羊粪便和野草种子的浮土上。”
漫长冬天,无以为乐,他就在村子里、炕头上听恐怖故事。这些经历从小影响着莫言,他写作中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也由此形成。后来,20多岁的莫言离开家乡当了兵,历任班长、保密员、图书管理员、教员、干事等职。那时,他拿起笔开始写作。
1985年,莫言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横空出世,次年《红高粱》又给文坛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此后,他相继推出《酒国》《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蛙》等小说以及《霸王别姬》《我们的荆轲》等戏剧力作。
2011年,莫言凭长篇小说《蛙》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12年10月11日,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学院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给莫言的颁奖词:莫言是一个诗人,他扯下程式化宣传画,将自己从芸芸大众中突出出来。
一直以来,莫言的作品都是影视改编的香饽饽。《红高粱》《暖》《幸福时光》等均改编自莫言的小说。2016年,由小说《红高粱家族》改编的电视剧《红高粱》成为了当年的热门作品。
有原著和电影版在前,电视剧版一开始就备受期待。虽然在剧情上做出了相當大的改动,但由于原作中有着足够强大的精神内核,剧版在播出后,仍然有着能激荡人心的力量。“红高粱”三个字像是已经成为了代表人性之“野”与生命之美的文化符号。
在情节上,女主角的结局与原著有很大的不同。小说中的女主角“我奶奶”是在路上被日军射杀,而电视剧中的“九儿”则成为了一名孤胆女英雄,点燃了酒桶,与日军同归于尽。从视觉效果来看,电视剧改编的结局,在画面上的确更具有冲击力。
在叙事的方式上,原著以“我”为叙述者,电视剧中,九儿的一生成为了主要的叙述线索。而围绕九儿产生的三角关系、女人心机、宅斗,也成为了电视剧主要的情节。这与观众们希望看到冲突和纠葛的心理相迎合,而放大“九儿”的成长线,一定程度上也是在迎合当代女性的消费心理,这部分女性,也正是电视剧的主要受众群体。
然而,这些家长里短的元素,也在相当程度上削弱了小说《红高粱家族》中的文化深度和震撼力。因此,在电视剧《红高粱》播出后,有相当一部分学者对这次改编表现出了不满。
《百年孤独》:“全新的一章”
据《纽约时报》报道,3月6日,Netflix宣布准备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改编成电视剧,并将用西班牙语讲述这个故事。这将是该小说在1967年出版以来,第一次改编成影视剧。
马尔克斯的儿子罗德利亚·加西亚(Rodrigo García)和马尔克斯的兄弟贡萨洛·加西亚(Gonzalo García)将会成为该项目的制片人。罗德利亚·加西亚说,“当我八岁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家里讨论是否该卖掉《百年孤独》影视改编权。”
《霍乱时期的爱情》和《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已经被改编成影视作品,马尔克斯也收到了很多将《百年孤独》改编成影视作品的提议,但是他很担心,因为这部小说太庞杂了,很难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就一直没有出卖版权。马尔克斯还承诺,若改编的话,这部影视作品得用西班牙语来讲述。
《百年孤独》描写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传奇故事,以及加勒比海沿岸小镇马孔多的百年兴衰,反映了拉丁美洲一个世纪以来风云变幻的历史,被认为是拉美文学的杰作。马尔克斯也向世界推广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自该书出版以来,已出售超过五千万册,并已翻译成46种语言。
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第二年,由俄译本和英译本转译而来的《百年孤独》中文版涌向了大小书店、书摊。马尔克斯天马行空、人鬼不分的叙事在中国刮起一股热风,并影响了中国一众著名作家,如莫言、贾平凹、陈忠实等。
莫言曾说起,他第一次看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1984年,当时他在军艺读作家班,在魏公村的书店里面,第一次读到小说前十几页的时候,他浑身发热,非常激动,他说自己再看了一会就不敢再看下去了,他觉得这个小说太了不起了,他再读下去,他会完全被它控制,所以这本书他不敢看,他把书放下来,跑回军艺,回到宿舍坐下来就开始写。
北大教授陈晓明说:“《百年孤独》这部书,对中国作家来说,具有某种启示录式的一种意义。”所以你今天读中国作家的作品,可能或多或少都可以在作品的人物、语言、叙述这些里面,看到一点《百年孤独》的影子。《百年孤独》启发了中国作家,几乎在瞬间点燃了中国作家的想象,打开了现实主义的那种开放性的道路。你像莫言的《红高粱》家族,大家就看到,跟《百年孤独》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了。世界上那些著名的文学作品,那些著名的作家,他们相互之间的影响都是非常重要的。耶鲁一位文学教授哈罗德·布鲁姆,他在80年代他写了一本书叫《西方正典》,他就认为西方在莎士比亚之后的作家,在文学的传承上,都是莎士比亚的儿子。”
马尔克斯已于2014年去世,他没有办法看到《百年孤独》的影视剧版本。“把《百年孤独》改编成影视作品的事终于落定了,这对我和我的母亲和兄弟来说,都合上了生活中旧的一章,翻开了全新的一章。”罗德利亚·加西亚说。
Netflix西班牙语版副总管弗朗西斯科·拉莫斯(Francisco Ramos)表示,Netflix會与最优秀的拉美人才合作,并会在哥伦比亚拍摄。而罗德利亚·加西亚和贡萨洛并不会参与具体制作,便于为改编提供空间,而具体的财务细节也尚未披露。
拉莫斯表示很荣幸受托改编拍摄《百年孤独》,“通过描写独裁统治,新国家的诞生和殖民主义,这部小说用它的故事形塑了这块大陆,”拉莫斯说,“我们知道,这部小说对于哥伦比亚人和拉丁美洲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这部小说具有普遍性。”
重在坚持作品格局
不管是福尔摩斯系列,还是中国的四大名著,经典文学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并不是新鲜事。一方面,这些作品已经具有相当数量的观众基础,另一方面,名著中的人物和故事,也提供了大量可以被影视化的素材。
对文学名著进行影视化改编,也许可以看作是顺应“读图时代”而生的产物。影视改编可以让更多的人接触到原著,并赋予其在新时代下,面对新受众而产生的新解读。
新的视觉文化最显著的特点,是把本身非视觉性的东西视像化。经典作品的影视化改编,对于每个国家来说,都是其影视文化发展的必经之路。
比如在日剧中,改编自小说和名著的作品并不少见,不仅是本国的文学作品,外国文学名著同样也能成为创作的素材。
2018年,日本富士电视台播出了日剧《基督山伯爵——华丽的复仇》,显然原著是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小说《基督山伯爵》。这部日剧创新地将故事的舞台搬到了现代的日本,在保留原著基本的故事框架和人物关系基础上,成功地将其“嫁接”到了日本的社会现实上。日剧中特有的冲突元素,比如警察内部的黑暗、官僚的腐败、人性之恶,都被很好地嵌入了男主角的复仇进程中。
而该剧的制作人太田大也曾对媒体表示,选择《基督山伯爵》,并决定把其放到现代日本的环境里进行演绎,一方面是因为原著精彩的故事脉络,另一方面,故事的主题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原谅和宽容。
太田大认为,在如今的现代社会中,残忍的事情,个人无力改变的事情随时会发生,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一名受害者。而无论事件严重与否,人们在受到伤害后,又能否有勇气选择原谅他人,同时原谅自己,并从悔恨和仇恨中解脱。这种对现代社会的思考,才是这部电视剧的主题,也是创作的起点。
在对文学作品的改编上,除了作者意志之外,更多是导演与编剧意志的体现。而在这一过程中,还有市场和商业的介入。虽然电视剧能通过图像、声音、色彩来全面提升作品对观众的感官刺激,并以此扩大作品的审美空间,但是,由于电视剧的大众媒介的定位,主创团队必须以更平铺直叙的方式,来传达作品中的故事。在这一过程中,文学作品本身的艺术性,肯定会遭到一定的损害。
因此,《经济日报》在2016年便曾有过一句评论:“视觉化的商业表现形式和文学名著本身欲传达的哲学意涵之间,其中具有颇为复杂的矛盾,有些可以调和,有些却格格不入。”
但是,随着消费经济时代的到来,作为一种大众消费文化,电视剧或者网剧都已经成为观众们主要的娱乐消遣方式,甚至获取知识的方式。因此,虽然两者间的确存在矛盾,我们却也期待有更多的优秀的文学作品为影视剧提供素材。
前几年,网络文学的改编热火朝天。但如今,观众似乎对这些所谓的“IP”产生了审美疲劳,因此,传统小说再一次进入了影视创作者的视线,这也不可避免的将文学作品影视化的问题再次推到了大众的视野里。
文学作品与电视剧,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也都是一个时代的共同记忆。两种艺术形式如果结合的好,便能够创造一种与时代契合的大众文化,并具有其独特的价值。而如今的问题是,相当一部分影视创作者的视野与格局,比不上作家在文字里展现的格局,因此,他们对作品的再造和改编,便显得生硬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