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霄
老冯,并不老,比我大七岁,因为头发有点稀少的原因,所以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与老冯相识是在一次公开课上。十年前,他刚调来我所在的学校,作为新同事,他开了一堂题为《触龙说赵太后》的公开课。他学识渊博,语言风趣,情绪激昂,听课的学生和老师很快被他带入课文的情境中去了。课堂上他娓娓道来,环环相扣地引导学生逐步深入了解老臣触龙的说话艺术。犹记得他当时打的一个比方。“想要在一只装满清水的杯中倒入牛奶,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对,把杯中原先的清水先倒掉。”“那么,同样的,触龙要说服持有成见的赵太后,他该怎么办?”“是的,他应当先打消赵太后心中原有的顾虑和成见,触龙正是这么做的。”贴近现实的比喻,一下子让课堂活跃起来,整堂课学生听得全神贯注,连听课的老师也入迷了。课后,有个老师说他的课像施了魔法,很容易让人陷进去。并且我原本听完他的课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形容他的词汇听多了之后,总觉得怪怪的,对他的第一印象中又似乎掺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就这样大概过了两三年,我和他之间并无交集。我常年在高三,他常年教高一高二,虽然都在一个语文组,但彼此并不怎么碰面。直到二〇〇八年,他也上高三和我在同一个备课组,彼此才逐渐熟络起来。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喜爱运动,尤其是游泳、健身和打乒乓球。而我也常常不被认为是语文老师,尤其是初次见面的人总把我当成是体育老师,大概是我和他一样肌肉较发达的缘故吧。碰巧,我的业余爱好和他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于是,周一到周五的中午,我都会和他一同去“名人国际会所”健身。随着交往的深入,渐渐发现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可怕。虽然他剽悍的外形有一些震慑感,但就其人而言,真的和大家形容的词汇完全沾不到边,除了他的语言魅力。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语言天赋,能够把一个枯燥的故事,讲得生动有波澜,他上的校本课程《评说三国演义》是我们学校最火爆的课程之一。和他一起健身,他不仅会指导你做一些标准的健身动作,还能讲出好多健身的经验和原理,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这样大概同了两年的备课组,他又循环去了高一教学,除了一周几次的健身之类,我和他之间的交集,又渐渐少了。
二〇一三年的时候,因为我的一次幼稚的错误,我的人生道路遇到了重大的挫折,事业和生活都滑落至谷底,我在《黄昏的意义》一文中曾详细提及。那时,原本经常在一起的一些朋友和同事,也渐渐疏远了我,有的走向了我的反面,有的保持中立,在我身边陪伴我、支持我的除了我的亲人外,也就二三知己而已。他就是其中之一。在这之前,他其实甚至都不算是和我热络的朋友之一。但当几乎所有人因为我的幼稚和失败而远离我的时候,他却仗义而真诚地向我走来。在学校的砚园边,在暨阳亭里,在操场上……他无数次不厌其烦地开导过我。“你吃过茶叶蛋吧,蛋壳破裂最多的地方,才是最入味的。同样,人生经历愈丰富,挫折愈多,愈有味道。苦难可以帮助人成长,而之后的快乐是你想象不到的。”他继“牛奶理论”后,又向我抛出了“茶叶蛋理论”,这个俗气的比喻一下子把我给逗笑了。我向他诉说着外界对我的不公,他却严肃地和我说,一个人遇到挫折,遇到问题,首先要找自己的原因,“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我能够从那次重大的磨难中突围而出,有很多是他的功劳吧。
但他从不居功,也从不以恩人的姿态凌驾于我,而是越来越像个忠厚的兄长,在更多的方面帮助着我。随着和他交往的愈加深入,我发现,他竟然是个写作高手。当我们在为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一篇论文而苦苦思索时,他已经在全国中文核心期刊上发表了很多篇文章了。《语文建设》《语文学习》等很多核心期刊上,都有他的大作。但这样的成就,在我们学校竟然很少有人知道,因为他从不张扬。他表面上是那么一个风趣幽默、热情外向的人,但在这些事情上竟然这么低调,真让人费解!更让人费解的是,曾经有人花重金(近万元)向他买论文,甚至有和他关系很要好的人希望他能帮忙写一篇论文,他都没有答应。用他的话来说是,“写论文有什么不懂的,或困难的地方,我会尽我全力来帮助的;但要我为了名或利甚至是感情而牺牲我做人的底线,我做不到!”他的话不是憑空说说的。后来,我发表在全国中文核心期刊的几篇论文,他没有少出力;但获得他的帮助,必须遵守他的原则,那就是文章得自己写。
和老冯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和他的交情越来越深。这种交情不是喝酒、吃肉、打球联络起来的感情,而是一种人格和人格的吸引。我喜欢他的纯粹,他的宽容,他的仗义,他的真诚,他的善良,他的原则和底线。古人云,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人生苦短,谁不想在形骸之外,能在这人世间留下点什么呢?他默默地耕耘着,但对名利却不孜孜以求,他那么有才华,却直到现在都没有遇到好的机遇,在我已经成为市学科带头人,在教学上闯出一条道路时,他还甘愿做一个普通教师,他很淡然,更坦然!“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他的品质一直感染着我,让我能心胸坦荡地迎接宠、辱、悲、欢。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点亮我生命光华的人。(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