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小路義行
在同一个上海滩里,活着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人。他们虽然身处同一个时代,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命运却有天壤之别。
想更全面、直观、真实地了解上海滩,了解民国,这里有一个绝佳的选择。那就是好好看一看创办于民国十五年,也就是1926年2月15日的《良友》画报。
在1945年停刊之前,《良友》画报共出了172期。它刊载的漫画多达614幅,写实漫画占比很高,有很多出自知名漫画大家。
在这些将近一百年前的漫画里,我们可以看到民国社会的不同侧面。既没有妖魔化,也没有带着时间滤镜的美化。美与丑,光明与黑暗并存。
《良友》的漫画作者,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不论是新潮白领,还是贩夫走卒,不论是拿枪的警察,还是拉车的车夫,都被他们的画笔记录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在《良友》画报里,看到一个无比全面、无比真实的上海滩。
一
民国时代上海滩的人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出行方式是怎样的?
虽然这些答案我们都能在历史书中找到,但《良友》画报里的漫画对真实生活的还原,更为直观,更为有趣,细节也相当丰富。
衣食住行这四件事,我们先看衣。
民国时期,上海民众的着装风格呈现出整体西化的趋势。
这一点在女性的服饰搭配上尤其明显。许多都市女性对于西方的高跟鞋、玻璃丝袜、围巾、手袋、帽子都青睐有加,同时马甲、大衣、上衫下裤、连衣裙等西式服饰层出不穷。
民国上海的男士们,大多也早已脱去长袍马褂的旧装束,取而代之的是西装、大衣、燕尾服,搭配以礼帽、眼镜和文明棍等西式配饰。
从这些将近一百年前的漫画里,我们还能看到有一些事情啊,是从来没变的。
30年代中期,女性服装的流行式样不断出新,追逐潮流的时尚女性越来越多。然而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却成为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是时髦的摩登女郎们则认为,买买买是必须的。春天的新装到了秋天再穿出去,就要被大家讥笑是怪物。
因为出新的速度太快,有时候衣服刚被裁缝做好,却因为款式已经过时就不值钱了。几十块的新衣服,在当铺也就值个一两块钱,最后当铺索性不收了。
再来看食。
随着租界文化的不断传播,西餐也逐渐进入上海民众的日常饮食中,当时上海出现了很多西餐馆。
1934年《良友》第94期的漫画《习惯成自然》,描绘了一群音乐家聚餐的场景。面包被像小提琴一样切来切去,手拿刀叉的人像指挥家一样,记录了国人初次尝试西餐的窘态。
接下来就该说住了。民国时代的上海滩,人们同样要为住房问题而发愁。
因为时局的原因,很多乡下难民不断涌入,租界内的人口数量不断增加,住房成为老大难。
为了解决难民的住房问题,房地产商抓住时机建造了大量低价住宅:里弄。
最早出现的里弄是石库门里弄,将民国初年的三间两厢变为单开间或双开间的联立式,阳台、灶上的亭子问、晒台都在一个小房子里,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同时,西式的壁炉、沙发、茶几、吊灯乃至热水器、浴缸、洗漱台,也逐渐成为家居生活必需品。有些富裕家庭连电话都已经安排上了。
最后再来说说行。
开放后的旧上海,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刺激下,城市交通也出现了多元化的特点。
1901年,小汽车进入上海,并且逐渐成为上海民众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各式出租车广告常见诸报端,私家车也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但随着汽车的增多,肇事事件也层出不穷。
1908年,有轨电车进入上海,但是最初通行的时候根本没有乘客,因为大家担心稍微不慎就会触电。好在电车公司不断推出广告宣传,稳快价廉的电车也终于慢慢被市民接受。女士们还享有优待,可以付三等车资坐头等座位。
漫画家开心的《可厌的印象》(1926年《良友》第7期),就描绘了二十年代上海汽车肇事的现象——一位开汽车的年轻人横冲直撞,对长袍老者骂骂咧咧。
这样的不文明驾驶,在当时并非孤例。仅1927年,上海租界发生车祸死亡就达82人。而司法部门又纵容了不文明驾驶,对司机的惩罚却形同虚設,大多归罪于行人自己不小心。
看来,对于“马路杀手”的痛恨,当年的上海滩民众早已有之。
二
不过,上海的十里洋场,尽管有着上述漫画里呈现出的繁华、新潮、现代化,但当你真正融入这座城市,就能发现它满目疮痍的另一面。
那里有沿街乞讨的乞丐,有拼命奔跑的黄包车夫,有小心翼翼的清洁工,更有斤斤计较的小摊贩和口齿伶俐的江湖术士。
《良友》画报的漫画作者眼里不仅有光鲜亮丽的白领丽人,他们走上街头,走进民间,画出了上海市井的人生百态。
30年代的上海,有五万多个靠拉人力车为生的黄包车夫,他们如牛马一样辛苦,用血汗换取最低廉的收入,养活家人在这大都市中生活。
漫画家开心在《可厌的印象》中就多次捕绘了上海的人力车夫。
他们以劳力换取生存,还要受到车主的剥削。他们是繁华都市背后的暗面,也是上海滩上不被关注,容易被遗忘的大多数。
《良友》画报的第5、6、7期都被开心的专栏《可厌的印象》所承包,展现了民国上海崇洋媚外、不文明、不礼貌、不道德的一面。
上海的贫富差距巨大,人力车夫大多是逃离家乡的底层民众,他们要负担房租、黄包车租金、税捐,当时车夫辛苦一个月、收入也仅仅不到10元。
在《可厌的印象》漫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警察凶相毕露,拿着枪狠砸黄包车。
那个万恶旧社会的上海警察,面对达官显贵和外国人没有地方施展神通,只好拿黄包车夫来撒气。被欺负的车夫不仅没处说理,往往还被扣上违反交通规则的恶名。
繁荣的公租界不仅吸引了有钱人来玩乐,也吸引了大批流民。漫画中就出现了很多沿街席地而睡的流民。这些乞丐晚上蜷缩在弄道里,白天则在繁华的南京路上讨生活。
还有不少漫画,揭示了上海滩更为隐秘的一面。
黄士英的漫画《几种吃飯之靠法》,展现了当时上海的几种热门职业。分别是靠病人吃饭的医生,靠死人吃饭的棺材店老板,靠皮肉生意吃饭的妓女和靠妓女拉客赚钱的老鸨。
如果你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上海滩,一定不会对这张“大尺度”漫画感到意外。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妓女和老鸨已成为最热门的职业之一。
对流民与娼妓的展现,在上海当局眼中肯定是有辱城市形象的。但《良友》画报的作者们却坚持用画笔画出一切,所以我们才可以看到真实的上海滩。
三
当然,这些漫画作者眼里绝非只有黑暗,他们对新气象和新希望一直进行着敏锐的捕捉,让人们看到社会向前发展的希望。
漫画《一对好夫妻》(1926年《良友》第2期)中,展示了新时代家庭何氏夫妇的日常生活。丈夫何某人不光挣钱养家,更是支持夫人出去走走看看长见识学习文化,于是担当起做饭、洗衣等家务。
在封建社会的伦理价值观中,女性的责任就是传宗接代、操持家务,但上海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人们的思想也明显发生了变化。
在男女平等的号召下,一部分男士主动承担起家务劳动,照顾妻女和老人,女性也在思想解放运动的启蒙下走出闺房,学习才艺甚至出入职场,成为民国上海的新女性,不再处于家庭中顺从的弱势地位。
既然出现了新思想,那么就必然会出现新与旧的冲突。
万古蟾的漫画《秘密信箱》(1928年《良友》画报第23期),就描述了当时男女自由恋爱的场景和对父母包办婚姻的反抗。
漫画反映的现实是,当时社会上的年轻男女流行自由恋爱,但家长却持反对态度,往往横加干涉。但自由恋爱已经成为汹涌的时代大潮,父母的阻挠只不过是逆流而上。
四
在这些漫画里,我们还能看到时局的变化以及漫画作者们的家国大隋怀。
抗日战争爆发后,“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作为漫画先驱的《良友》画报也积极对抗战进行声援。
漫画作者们以自觉的民族责任感,将内容重点由繁华都市转移到抗战动态,通过漫画宣传抗战,号召民众积极支援抗战,鼓舞国人心生必胜信念。
为了号召军民积极参加抗战,《良友》画报在1939年刊载了一系列征兵题材的漫画。
如张乐平的《拿起枪杆不要苟且偷安》,张仃的《为保卫国土你应该当兵》,叶浅予的《生命牺牲事大,财务损失事小》以及《从军救国》。
其中的《从军救国》分为八幅分镜,讲述了战乱之下,几个普通人从躲避战火,再到奋起反击的故事。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家国命运是紧紧相连的。
《良友》这些漫画告诉我们,哪怕你身在最黑暗的时代,也要相信光明依然会在不远的前方。
五
因为战事胶着,《良友》画报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处于休刊状态。1945年抗战胜利前短暂复刊,但由于时局依然动荡,不久后就永久停刊了。
而《良友》画报诞生、繁荣与消逝的过程,并不单单只是一本杂志的消亡史。从中我们能看到将近二十年的时代浮沉。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风云激荡,救亡与启蒙是时代的主旋律。那也是一个充满危机与苦难的时代,外有列强环伺,内有军阀割据,乱世之下的国。
摘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