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枫
我一直以为,我童年的文学滋养之水枯瘦而单调,除了《矿工血泪史》就是连环画《麦地仇》里的红小兵勇斗地主,以至于我的审美取向和同龄人相比有些坚硬和直白。
前一段时间,和一个同学聊天,无意中说起我上小学时看过1959年和1961年的《北方文学》,她惊讶地说:“你太厉害了,那么早!我们杂志社有的人都没看过。”
哎呀,我一下子醒过来。我童年的文学启蒙确实没有《红楼梦》和《哈姆雷特》,但是我有《北方文学》呀,我怎么一直没想起来呢。几十年来,那些浪花汇成的文学小河,默默奔腾在我正在发芽和长大的审美天空里。
那一年,三哥参加工作,到县广播站当工人。有一天,三哥下班回家,把一摞杂志随手放到窗台上。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在意。第二天下午,学校不上课,我顺手拿了两本杂志就躲到园子里豆角架下乘凉。悬挂的串串豆角和翠绿密实的豆角叶,把火辣辣的太阳和偶尔经过的路人的脚步声隔在翠绿的小天地外,只有轻风挤过叶间,凉爽我的头发我的手脚我的心脾。我和《北方文学》第一次相会,这时刻和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沉醉在雪后景色的观赏里,没有和他搭话”,这是我那天看的第一篇小说开头部分,大约在第二三个自然段位置上的一句话。我当时觉得这句话特别美,就默默背了几遍,后来,记在日记本里,再后来,我多次在自己的作文里“移植”。现在想想,是这段话绘就了我喜欢景物描写乃至浪漫主义文学的底色。记不住和这句话是不是同一篇作品,那天,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小说《一把剃头刀的来历》。情节大概是,“我”单位的领导有个怪癖,哪位下属取得了成绩,他就给剃一次头。大家都觉得纳闷,后来,领导就给他们讲了自己在战争年代的一段经历:在一次战斗中,他的战友好像也是他的上级牺牲了,在牺牲前,把这把剃头刀留给了他。至于剃头刀和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感情和细节,我都记不住了。只是时隔将近五十年,题目我记得清清楚楚,倒叙手法犹如铭刻,那篇当时觉得挺长的小说现在看,可能是个短篇小说。但它可能是我人生中看到的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文学作品,也是我至今喜欢写诗弄文、努力把生活过得有点艺术色彩的第一块基石。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下午,忘记看到了几点,直到天黑。没人喊我抱柴火,我也不惦记捋苣荬菜、预习功课。我遇见并沉醉于另一个世界。
从此,在我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有一股清凉的河水潺潺,至今。
刚参加工作时,我尝试给《北方文学》投稿,被退稿。我对《北方文学》更加仰视,那条宽阔的大河流淌在我翘脚望不见的远方。
我,没停止遥望。
《北方文学》,1950年创刊,几乎和共和国同龄,是多少作家、多少读者凝视和跋涉的艺术之河!北方——文学,两个美丽世界缔造的绝世无双的女神,经过一次次风雨的洗礼,高高矗立在近70年的岁月里,晶莹剔透,笑对红尘。
我的一生,注定不断地奔向你,靠近你。
相隔三十年,我又给《北方文学》投去两篇散文。
发表了!
“行啊,行啊!”三哥头发已经全白了,他掂着刊登我文章的那期《北方文学》笑了,“那些年,咱们一起看……”
《北方文学》,岁月深处,不竭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