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露
曾痛斥“害人精”的刘士余在2019年5月19日选择了主动投案,目前正在配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审查调查。此时,距离刘士余卸任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履新供销总社还不到4个月。他命运翻转的背后,凸显了证券监管领域独特的权力和利益分配结构,也显现出金融反腐的持续推进。
一锤接一锤,5月27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消息称,广西银保监局副局长赵汝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不完全统计,2017年以来,包含金融机构高管以及金融监管机构官员在内,至少有29位金融官员落马。
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是实体经济的血脉,同时也是腐败的高发领域。但比“下一个是谁”更值得追问的是,金融反腐如何实现标本兼治?
党的十九大以来,强高压反腐取得进一步效果,官员主动投案已成为反腐败新特点。继云南省委原书记秦光荣之后,刘士余成为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通报的又一位主动投案的省部级高官。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对其进行审查调查,反映了金融反腐走向纵深。
2019年5月9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的评论文章引用数据称,党的十九大以来,在反腐败高压态势下,全国共有2.7万名党员干部主动交代了违纪违法问题,5000余名党员干部主动投案。
有报道称,秦光荣的主动投案,与其儿子秦岭有关。2018年4月,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赖小民的“落马”在金融圈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赖小民的贪腐案件持续发酵,华融系多位高管接连被带走调查,秦光荣的儿子秦岭便是其中之一,他曾任华融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主席。
赖小民的案情令人瞠目结舌。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公布了对他的处理结果,用词空前严厉,称赖小民“擅权妄为、腐化堕落、道德败坏、生活奢靡,甘于被‘围猎,严重违反党的纪律”。 还用了三个“特别”,“群众反映特别强烈、腐败问题特别严重、性质特别恶劣”。
在这类国有金融集团快速膨胀背后,折射出金融行业独特的利益分配机制。金融领域还有一大显著特点—行业圈子小,同学、师生、同事、亲友等裙带关系交织,常常以巨大的利益为纽带,呈现出抱团腐败。赖小民是江西瑞金人,从江西财经学院计划专业毕业。他作风强势,爱提拔亲信,因而“江西帮”在华融内部声势一度非常大。
此次关于刘士余的案情还有待相关部门调查,但对他主动投案的原因,外界的猜测也与这种复杂交织的关系有关。刘士余在担任证监会主席期间,其家乡江苏的多家地方城商行、农商行实现IPO,曾引起市场广泛质疑,这也被认为是他主动投案的重要缘由。
一直以来,江苏灌云人刘士余与家乡的资本势力有天然的亲近感,证监会掌门人的职位也是各方利益的交汇点和博弈点。在他任内的2016年9月、10月、11月,共有5只江苏城商行股上市,目前A股的江苏城商行股共有8只。A股银行股共32只,江苏的银行股占比最高。
还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早前被称为“债市一姐”的南京银行资产管理业务中心总经理戴娟失联案或为刘士余被调查的导火索。在“戴娟案”前不到一个月,经多次辟谣,刘士余最终在2019年1月26日正式卸任证监会主席。
在反腐败取得压倒性胜利的背景下,金融领域因为腐败存量多、增量不断且不收手、不收敛问题突出,成为2019年反腐败“加大力度”的重点之一。
在赖小民、刘士余等案件之后,金融反腐教训惨痛。在反腐败取得压倒性胜利的背景下,金融領域因为腐败存量多、增量不断且不收手、不收敛问题突出,成为2019年反腐败“加大力度”的重点之一。随着中央纪委将向中管金融企业派驻纪检监察组—不再是原来的内设纪委,其首要任务是监督驻在部门领导班子及其成员和司局级干部,一场更猛烈的金融反腐风暴开始袭来。
在刘士余主动投案之前,证券发行监管领域已经是金融领域官员落马的“重灾区”。2018年9月,执掌发审大权13年之久的“发审皇帝”中国证监会原副主席姚刚获刑,他是迄今为止证监会系统正式获刑的最高级别官员。
股市的痼疾由来已久,症结便在于 IPO的核准制,核准制破坏了中国股市正常的市场机制。更严重的是,能上市的企业往往不是真正的“好企业”,这是“核准制”的弊端之一。非优质标的在资本市场上长袖善舞,证监会系统自然“功不可没”。可以说,一家公司能否鲤鱼跃龙门,全看证监会。
法院判决显示,2006年至2015年,姚刚利用担任证监会主席助理、副主席等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在并购重组、股份转让过程中股票停复牌、避免被行政处罚等事项上提供帮助,通过其近亲属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6961万余元,此外内幕交易获利210万余元。
姚刚落马前后,证监会主席助理张育军、证监会投资者保护局局长李量、证监会发行监管部处长李志玲、证监会发行部三处处长刘书帆等官员相继被查。他们都与发审环节有关。
发审部门掌握着公司上市发行大权,IPO行政审批存在权力寻租的空间,那么IPO到底还有多少鲜为人知的腐败?我们不得而知。但在过去多年,市场上一直流传着企业如何收买保荐人、保荐人如何帮企业“搞定”发审委的故事,也不乏传授他人如何“打点关系”的“业内”人士。
民营企业家想保护或者扩张自己的经济利益,常常通过腐败和收买的形式体现出来。比如最近处于风口浪尖的康美药业。康美药业董事长、总经理马兴田有多次行贿“前科”,在他的行贿名单中就有原证监会投资者保护局局长李量。而马兴田毫不讳言自己是为了公司的发展。
这些良莠不齐的公司,讓二级市场投资者吃尽了苦头。正因如此,证监会多次推动股票发行体制改革,以期根治弊病。刘士余喊话野蛮人的同时,也在力推注册制,实施真改革。只可惜,于他而言,一朝权在手,无法出淤泥而不染。
在直接融资的证券市场,发行审核仍然是市场注册制实行前的长期制度安排。因此,要在中国金融体制环境上做改革,把证券市场的发行审核制改为市场化的注册制,才能让融资不再继续成为难以获得的稀缺金融资源。
一位上交所上市中心的人士表示,现在科创板的理念就是市场化,以信息披露为中心的标准以及审核文档全部公开,审核透明化,全程电子化,以此来减少人为操控的空间。启动注册制是中国金融改革的必然选择,科创板的试点就是为了更市场化,竞争的焦点应该放在市场的优胜劣汰上,而不应该放在对审批权力的“搞掂”上。一旦注册制和退市制得以推行,因融资资源稀缺而发生金融腐败的概率将会大大降低。
证券市场是金融领域的重要部分,事实上,我们仍需看到中国是一个以间接融资为主的国家,放贷是一种很大的权力。中国大多数民营企业都是以股权融资为辅,债权融资为主。在不平衡的资金供求关系面前,民营企业往往处于弱势地位。
2018年年初,金融信贷作为“重点领域和关键环节的腐败问题”的四大问题之一,被首次列举出来。为什么金融反腐会专门指出金融信贷?因为金融信贷被认为直指银行,这主要与中国以银行业间接融资结构为主的金融体系有关。
在中国,银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掌控着全国最多的金融资产,影响着亿万国民的身家。从2008年到2018年,十年间中国银行业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银行体系,资产规模十年内增长了4倍,远超同期GDP增速。而银行的盈利方式决定了风险的产生路径,贷款问题则成了腐败的深水区。
有银行人士对《南风窗》记者表示,违规授信违规发贷、吃贷款回扣等现象在银行业很“常见”,包括在人事招聘等方面也存在利益输送的“潜规则”—近日被宣布被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的中国建设银行渠道与运营管理部原副总经理陈德,就被指大搞靠山吃山,优厚亲友,近亲繁殖。
同时,大批不良的信贷资产又需要各种违规操作来掩盖。这直接触碰了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政府底线。
大批不良的信贷资产又需要各种违规操作来掩盖。这直接触碰了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政府底线。
此前,在资产端的监管压力下,为了套利,影子银行业务的需求急剧上升。对于监管部门三令五申、设定红线的同业、理财等方面的监管禁令,许多机构都置若罔闻。广发银行“侨兴债”事件更是乱象的经典案例,暴露出风控层层失守。
2016年年底,广东民企侨兴集团在互联网平台发行的10亿元私募债到期无法兑付,该私募债由浙商财险公司提供保证保险,但该公司称广发银行惠州分行为其出具了兜底保函。后来调查发现,广发银行惠州分行员工与侨兴集团人员内外勾结、私刻公章,涉案金额约120亿元,其中银行业金融机构约100亿元,主要用于掩盖该行的巨额不良资产和经营损失。而当时涉案的银行业金融机构多达21家。
浦发银行成都分行曾主导过触目惊心的违规放贷造假事件,轰动一时。为掩盖不良贷款,通过分拆授信、越权审批等手法,违规办理信贷、同业、理财和保理等业务,浦发银行成都分行向1493个空壳企业授信775亿元,换取相关企业出资承担银行的不良贷款。通过这番不良资产腾挪,浦发银行成都分行曾出现过长期“零不良”的繁荣假象。
银行腐败案一直存在。党的十九大以后,全国股份制银行恒丰银行董事长蔡国华被查,涉及430亿元的体外资金循环。可见,作为十二家全国性股份制银行之一的恒丰银行,长期处于一个监管的真空地带。变相挪用银行资金用于股权控制的做法,更深层次地反映了风险控制机制缺失,行政管理代替公司治理的痼疾。
在这些“冰川”之下,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存量。数据显示,2018年可谓是银保监会的“监管年”,对于违规行为的查处和非法金融活动的打击力度持续保持高压状态。银保监会、各地银监局向银行业累计发布了3000余张行政处罚信息公开表,银保监会、各地保监局向保险业累计发布了近50张监管函、1350多张行政处罚决定书。
对于银行业和保险业的总体风险,银保监会认为尚可控,但是面临的形势依然复杂严峻。2019年,作为银保监会机构合并后的开局之年,从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的多次讲话中可以看到,严监管的基调不会变。
金融领域的专业化、隐蔽性、复杂性都对反腐败工作提出了挑战。正如郭树清所言,要“坚持靶向治疗,精确惩治腐败,突出重点削减存量、零容忍遏制增量”。只有进一步聚焦金融乱象背后的利益勾结和纽带,持续高压反腐,才能营造出合规高效的金融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