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的美学思想探赜

【摘要】 米兰·昆德拉以诗歌创作走向文坛，却以小说创作走向世界。文体复调叙事、形式意象化，以及主题哲理化是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美学思想的三个重要方面。这些小说创作美学思想，使米兰·昆德拉在世界文坛上独树一帜。

【关  键  词】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美学思想

【作者单位】谢宇恒，西安体育学院。

【中图分类号】I05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0.027

1953年，米兰·昆德拉出版了自己创作的第一部诗集《人，一座广阔的花园》，其后又陆续发表《最后一个五月》《独白》，年轻的米兰·昆德拉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有意思的是，米兰·昆德拉很快转向小说创作，自1963年发表第一部小说《可笑的爱情》之后，他陆续创作了多部小说。除了小说创作，米兰·昆德拉还致力于探讨小说的叙事艺术，其名作《小说的艺术》就是这一方面的代表作。本文以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创作为中心，从叙事、意象和主题三个方面探讨其小说创作中的美学思想。

一、文体复调叙事

复调是音乐中的概念，指两段或两段以上同时进行、相关又有区别的声部所组成的多声部音乐，这些声部各自独立，又和谐地统一为一个整体，彼此形成和声关系。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曾借用音乐中的复调评论文艺创作。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一书中，巴赫金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具有“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的特点。除了巴赫金，叙事学家热奈特也对复调理论做过探讨。热奈特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提出的复调理论，主要强调因叙事视点的转移而造成的叙事体式上的变异。而米兰·昆德拉是继巴赫金和热奈特之后对复调理论做出重要貢献的探索者。在《小说的艺术》中，米兰·昆德拉指出，复调小说必须具备两个条件：“首先，诸线索均衡;其次，整体上密不可分。”作为一名杰出的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基于自身的创作实践对复调艺术进行探讨，其复调理论的焦点在于文体结构。

米兰·昆德拉曾以自己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为例分析复调理论。他指出，这部小说由多个事件构成，这些事件不分主次，在小说中占有同等地位。在《笑忘录》中，米兰·昆德拉也运用了这种情节上彼此独立、整体保持均衡的复调方法。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样，这些故事之间彼此独立，而又被某些特定的主导性思维所统摄。这是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中复调叙事的第一个层面——情节上的复调。

除了情节上的复调叙事，米兰·昆德拉还通过多种文体的交融来实践其复调理论。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往往有大量议论性的文字，这些文字或以严肃的论述表达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或以轻松诙谐的随笔重塑叙事进程，并与小说的主体部分构成对话。

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的复调，也是米兰·昆德拉文体复调叙事的一个重要部分。在叙事学中，故事时间指的是故事发展的过程，而叙事时间则指的是叙事故事的过程，两者之间具有明显的区别。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慢》中，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产生了奇妙的交融，模糊了小说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在故事的开头，米兰·昆德拉让不同时空的三群人共同赶赴一座一百多年前的城堡，他们分别是昆德拉与自己的妻子，昆德拉构思的小说中的人物——一位昆虫学家，以及18世纪某部中篇小说中的骑士与贵妇。正是在城堡这一空间中，米兰·昆德拉运用高超的叙事技巧，实现了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的碰撞、交融，实现了文体的复调。在《生活在别处》这部小说中，米兰·昆德拉同样借助时间这一因素实现复调叙事。不过，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将艺术家雅罗米尔放在兰波、济慈、莱蒙托夫等所处的欧洲文艺历史长河中，雅罗米尔既是兰波，也是济慈、莱蒙托夫，他幻化成无数张面孔，居住于当下的时代。历史上的诗人诠释了雅罗米尔，而当下的雅罗米尔也诠释了历史上的各位诗人。不同时间的交织，既丰富了小说人物的内涵，也丰富了兰波、济慈、莱蒙托夫等诗人的内涵。

总之，文体上的复调是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美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他在巴赫金、热奈特的基础上进一步丰富了复调理论内涵，并通过创作实践诠释了这一理论。

二、形式意象化

意象是一个内涵丰富的美学范畴，中西方美学家都对此概念做过大量的阐释。古往今来，意象的概念一再嬗变，但其核心理念依然没有变化，即“意象的本质在于‘意，不论是象征意象还是浪漫意象，这个‘象不过是思想的载体，形象本身并不能决定意象的本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就充分运用了意象手法。这些意象内涵丰富，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

对动物意象的充分运用是米兰·昆德拉小说形式意象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动物意象是一种相对具体的审美意象，它们隐喻的往往是小说中人物的某些性格特征。猫、犀牛、鸵鸟、驴子等动物在他的小说中随处可见，且与作品中的人物性格、思想感情有着紧密的联系。其中，猫的意象是米兰·昆德拉作品中内涵较为丰富的一种。猫有时隐喻的是多变、魅惑的女人，如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雷莎常常梦见猫，而这一时期，她的情人托马斯正在外面到处偷情，特雷莎梦中的猫就是她拟想的托马斯在外面的众多情人。猫的意象有时也喻指主人公自己，在《不朽》中，离异独居的洛拉领养了一只猫，这只猫一开始只是她孤独生活中的一点慰藉，但日子久了，洛拉对猫越来越依赖，冥冥之中，她把猫想象成自己，猫成为她独立、骄傲的性格的象征，她让朋友们赞美猫，其实是想让朋友们赞美自己。除了猫，犀牛也是米兰·昆德拉小说中一个有意思的动物意象。在《不朽》中，米兰·昆德拉借体型庞大、笨重蠢钝的犀牛形象喻指不懂变通、盲目崇拜老师的学生。

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很多元素也大大超出其本来的意蕴，具有意象化的特征。相较于“对生命的绝对认同”，追求自由、独立是米兰·昆德拉最为认同的生命存在方式。因此，在他的众多小说中，追求自由、特立独行、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物形象最为常见。《生活在别处》中的主人公雅罗米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诗人，小说所叙述的便是作为诗人的雅罗米尔如何成长的过程。小说一共分为七部，从第一部“诗人诞生”到第七部“诗人之死”，米兰·昆德拉围绕着雅罗米尔诗人气质的形成展开论述。在这个过程中，小说的故事情节被“诗人气质的炼成”这一中心所冲淡，与其说作者在描写雅罗米尔，不如说作者是在探讨诗人气质，而诗人气质所对抗的，正是为米兰·昆德拉所抵触的庸俗的存在方式。在《生活在别处》中，雅罗米尔这一形象被高度抽象化，具有了象征小说的特点。在《笑忘录》《不朽》等其他小说中，米兰·昆德拉虽然没有直接刻画艺术家形象，却也描写了一群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物群像。米兰·昆德拉对庸俗的批判，有时则是通过意象化的反面人物实现的，如《不朽》中的贝蒂娜，为了取得“不朽”的名声，她拼命结交名人，靠把自己的名字附着于名人的传记上闻名于世，但到头来，她经过加工的信件被公之于世，她所追求的名声也成为幻影。

总体来看，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中的意象化特征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呈现：一是赋予具体审美意象以隐喻的内涵;二是将小说中的人物高度抽象化、类型化，使之成为一种具有特定内涵的意象。正是通过意象化的写作，米兰·昆德拉进一步证明了他的小说美学——一种与现实主义相对的追求。

三、主题哲理化

米蘭·昆德拉的小说以思想性见长，其小说主题往往具有哲理性。对事物的多向度考察是米兰·昆德拉小说中一个重要的哲理化主题。

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存在主义哲学背景历来为学界所重视。的确，米兰·昆德拉推崇存在主义哲学家胡赛尼与海德格尔，并认为“那两个伟大的哲学家揭示了这个时代的模棱两可”，他还认为“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而存在并非已经发生了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小说家的任务就是“画出存在的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可能性”。

在小说创作实践中，米兰·昆德拉从故事中不同主人公的生存境遇到文体结构等多种角度出发对“存在”展开了持续的追问。《玩笑》揭示了主人公路德维克的荒诞人生。路德维克被朋友陷害，进了苦役营。十几年后，归来的路德维克想要报复朋友，就去勾引朋友的妻子。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朋友早有抛妻之念，路德维克的报复由此成为一场荒诞的闹剧，他的人生也因此充满无可奈何的荒诞性。《不朽》描写的则是世俗人生的悲剧性。阿涅斯陷于往事不能自拔，最终使人生陷入绝境;贝蒂娜一心想要成名，然而成名之后她编造信件的谎言被揭穿。如上所述，路德维克、阿涅斯、贝蒂娜的生存境遇，都是小人物充满或荒诞或无可奈何的悲剧性写照。

同时，米兰·昆德拉还刻画了一系列以异质文化中人的生存境遇为主题的人物形象。《笑忘录》中的塔米娜为逃避迫害离开祖国，其丈夫在异国他乡患病死去，塔米娜只能靠重温与丈夫的温暖时光来抵御身处异质文化中的孤苦。《无知》中的伊莱娜尽管已经在巴黎生活了二十年，但依然被以前国内噩梦般的生活经历所折磨，更有意味的是，伊莱娜一方面试图遗忘过去噩梦般的生活，另一方面却又难以控制思乡之情。诸如塔米娜、伊莱娜这样流亡在异国他乡的人，其对故乡的感情充满了矛盾。

除了对主人公的生存境遇展开探讨，米兰·昆德拉还从文体上对“存在”进行了更深层的思考。在小说《慢》中，米兰·昆德拉将故事的叙述者自己，与故事的主人公昆虫学家以及18世纪某篇小说中的骑士与贵妇共同置于一个空间——城堡中，打破了现实存在与虚拟存在的界限，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对“存在”的一种深入思考。正是通过这种大胆的文体试验，米兰·昆德拉促使读者追问存在本身，追问人类存在的各种可能性。

如上所述，文体的复调叙事、形式的意象化以及主题的哲理化是米兰·昆德拉小说创作美学思想的三个重要表征。在有关小说的论著中，米兰·昆德拉一再阐述其创作的美学思想，而我们通过对他小说创作的考察，可以更为具体、清晰地发现其美学思想的内涵及其具体实践。

|参考文献|

[1][俄]巴赫金. 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2][捷]米兰·昆德拉. 小说的艺术[M]. 唐晓渡，译. 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

[3]曹桂生. 意象范畴考辨——意象概念的嬗变与重整[J]. 人文杂志，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