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与赎罪：论戏剧《琼斯皇》中的神话隐喻

马志丹

摘要：《琼斯皇》是一个以复仇和赎罪为主题的悲剧故事。剧中琼斯杀人、越狱、抛弃信仰、压榨黑人并大肆敛财，导致土著黑人和白人史密泽斯的复仇。从神话原型角度来看，琼斯的幻觉、白人史密泽斯和土著黑人们分别是不安女神、嫉妒女神和报仇女神的神话隐喻。而罪人琼斯最终以“十字架”的身形完成了对自己罪行的救赎，以此结束了复仇女神们的报复。该剧以琼斯的悲剧告诉读者：回归信仰是心灵救赎的可行之道。

关键词：《琼斯皇》   神话隐喻   神话原型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9）10-0164-02

《瓊斯皇》（The Emperor Jones，1920）作为美国戏剧家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的一部表现主义戏剧，用深入的心理幻觉描写展示主人公琼斯内心的扭曲和恐惧。刘洊波认为奥尼尔在该剧中大量运用象征手法，探讨主人公琼斯分裂的人格，揭示了他扭曲的内心。“人的梦境、幻想和恐惧心理大多通过一些符号和象征表达出来，从而形成了奥尼尔独特的‘个体象征”[1]。冉东平则认为“《琼斯皇》是奥尼尔现实主义戏剧和现代派戏剧的转折点， 融表现主义、象征主义和现实主义戏剧美学思想为一体”[2]。不管是从象征主义还是表现主义的角度看，《琼斯皇》中丰富的意象和大量的心理反射为全剧增加了奇幻、神秘和恐惧的色彩。而就其主题来说，该剧诠释的是一个复仇和赎罪的主题，蕴含着丰富的神话隐喻。剧中琼斯在森林中被幻影、白人史密泽斯和以莱姆为首的土著黑人们追杀，最终用献祭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赎罪。从神话原型的角度上看，这三股追杀他的势力分别是不安女神、嫉妒女神和报仇女神。

一、仇恨下的凶杀与不安女神的出现

在古希腊神话中，复仇女神们往往和罪恶相连，一般认为，有罪恶出现的地方就有复仇女神们的身影。在该剧中，主人公布鲁托斯·琼斯从第一场开始就交代了自己之前犯过的罪行，为下文复仇女神们的出现埋下了伏笔。在第五场中，他跪在地上祈求主原谅他时说：黑人杰夫用灌铅的骰子玩花招被他抓住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把他宰了”[3];白人狱卒用鞭子抽他，“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把他杀了”[3]。从他的叙述中可知，琼斯在这两次行凶事件中他原本是受害的一方，却在仇恨情绪的支配下做出了杀人的行为，由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在美国社会中，黑人地位低下既有历史原因又有社会原因。他们长期遭受白人的压榨和虐待，自身权益又得不到保障，内心的不满和压抑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作为一个有伦理意识的人，因仇恨而杀人是触犯了法律的行为，也为伦理所不容。琼斯以杀人的方式泄愤，还在描述杀人事件的时候用了“也许……就”这样的句式，似乎他对自己的凶杀行为不确定，然而从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我们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杀人，而是对自己的凶杀行为不感到丝毫愧疚和忏悔。

琼斯的杀人行为以及他毫不后悔的思想使他在行为上和思想上都犯了罪，也为之后他在森林中的幻觉埋下了种子。在古希腊神话中，复仇女神厄里倪厄斯（'Eρινυε  ）是阿勒克图（不安女神，Alecto）、墨纪拉（嫉妒女神，Megaera）和提希丰（报仇女神，Tisiphone）三位复仇女神的总称，她们会一直跟着那些犯过大罪的人们，使犯罪的人受到煎熬，并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琼斯逃到森林后，他对森林的环境产生了陌生感和恐惧感，又在饥饿的情况下开始产生幻觉。在第三和第四场上，杰夫的鬼魂和狱卒的鬼魂相继出现，对琼斯最大的影响便是使其产生精神上的痛苦和内心的不安。他逃不脱这些幻影的包围，最后只得发怒并用枪驱散幻觉。可以说，这些幻影带给他的不安正是不安女神阿勒克图的化身，给了他精神上的压迫感。

二、皇权下的压榨与复仇女神们的追逐

琼斯在西印度群岛上的所作所为是他利用皇权掠夺财富和报复白人的行为。在第一场中，琼斯引用他从白人身上学到的“大道理”来打压白人史密泽斯，以重塑自己的自信心和社会地位，为自己作为黑人曾受到白人压迫而进行了报复。他一方面让史密泽斯成为他的仆从，折磨后者的自尊心，另一方面用白人压迫黑人的方式压榨史密泽斯和土著黑人，并以武力和欺骗的方式让他们臣服。在琼斯看来，做了皇帝的他为自己曾经受的耻辱复了仇，也让他成为了自认为的“上等人”之一。分析琼斯的报复行为可知，他在受到屈辱后没有选择用理性的方式换来尊严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他自身的理性不足使得他的行为不受到欲望的驱动;二是琼斯受到社会环境的限制，他很难通过法律的途径维护自身权益。可以说，自身理性的不足和社会环境的限制使得他走入欺骗和压榨的深渊之中。

对于琼斯而言，钱财比地位、信仰重要得多。“我现在要的是钱，暂时把我的耶稣撇在一边”[3]。为了得到钱财，他不顾及土著黑人们的承受能力大肆增收税款，并打算在把所有的钱财攥到手之后才离开。然而受到巨大压迫的土著黑人在生存欲望的驱动下必然会进行反抗。当琼斯意识到土著黑人们的复仇之后，隆隆的鼓声由远及近、由慢到快地开始出现。这些鼓声紧跟着琼斯，唯一消失的时候正是琼斯死亡的时候，这正隐喻了复仇女神对琼斯的紧追不舍：鼓声是土著黑人们的复仇信号，是复仇女神的一种表现形式。而白人史密泽斯在与琼斯的对话中多次表现出他对琼斯获得地位和财富的妒忌之情，以及他想要“弑君篡位”的心思，因此他对琼斯的复仇隐喻的是嫉妒女神墨纪拉。这两位女神以白人史密泽斯和土著黑人们的实际追踪行为对琼斯造成了身体上的压迫。到此为止，三位复仇女神聚集在了一起，对琼斯形成了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追逐。

三、惊恐下的告饶与琼斯的赎罪

纵观从古希腊神话的复仇主题开始到现在文学作品中的复仇形象，作家们的笔触从来都不只是停留在“复仇”这一点上，而是要揭示出“复仇”背后的“赎罪”，以及对现实的教诲意义。戏剧《琼斯皇》没有在琼斯遭遇不安和恐惧之时戛然而止，而是以琼斯的赎罪结束，由此可知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创作《琼斯皇》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给像琼斯一样的人以惩罚，而是为了警告现实中的人们：以暴制暴不是制胜之法，真正的幸福之路源自内心的安宁。戏剧的第七场是一个大型的献祭场面，尽管其中很多意象都只是琼斯的幻想，而琼斯赎罪的过程可以看成是其良知以神灵和祭坛等外化形象强迫他救赎自己的过程。剧本以“神灵发怒”“献祭自己以平神怒”等神话素材，把琼斯内心的良心谴责具象化，给人以视觉上和心灵上的巨大震撼。琼斯自从来到西印度群岛搜刮钱财开始就抛弃了信仰，却又在逃跑中找不到食物的时候乞求上帝宽恕他的罪行。由此可知，他的告解是违心的，是对神的欺骗行为。

分析琼斯赎罪的过程可知，他在不清醒时的行为是向善的和忏悔的。他跟随内心的指引，“虔诚地在祭坛前慢慢跪下来”[3]，又俯身在地上蠕动，向着那个会把他变成祭品的鳄鱼爬去。可以说，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琼斯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赎罪。然而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行为又是告饶的、抗拒的、惊恐的和狡诈的。他不停地说“主啊，庇护我这个罪人吧”[3]等语，又爬离祭坛，更在想到还有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握着手枪、不停大叫。他在半清醒半幻觉中在顺从和抗拒间不停转换行为，但当他把最后的子弹消耗掉之后，他也就失去了抗拒献祭的武器，被迫走向死亡，并表现出对死亡的极端恐惧：不自觉地脸朝地面跪趴在地面，双臂张开，吓得呜咽哭泣，直至死亡。琼斯以“十字架”的身形完成了对自己生前罪行的忏悔和救赎，最终回归到了对宗教的信仰之中。他为之前的罪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用死亡结束了复仇女神们的追逐和报复。

综上所述，《琼斯皇》中主人公在三位复仇女神的追逐下受惊吓而死，他用死亡的方式为自己生前的罪行做了忏悔。该剧以其特有的艺术方式向观众呈现了“凶杀——逃跑——死亡”的复仇主题，用富于变化的意象组合和鼓声给观众以视觉上、听觉上和精神上的冲击，同时以琼斯的献祭式死亡引起观众对现实社会中人类罪行的思考。剧作家奥尼尔用戏剧返照现实，除了引起观众和读者对自身的反思之外，更多的是试图为人们寻找一条精神解放之路。就像贪财弃神的琼斯最后双臂张开摆成“十”字，将自己献祭给“发怒的神灵”以求赎罪一样，也许回归信仰是人们救赎罪行的可行之法。

參考文献：

[1]刘洊波.论《琼斯皇》的象征手法[J].外国文学研究，2000，（02）.

[2]冉东平.复杂多元 博大精深——评奥尼尔的《琼斯皇》[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04）.

[3]Eugene ONeill.The Emperor Jones， Anna Christie， The Hairy Ape. New York： Vintage Books Edition，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