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川西

2019-06-12 05:12王新瑛
飞天 2019年5期
关键词:泸定桥雪山

王新瑛

川西高原,一个如梦般让人心悸的地方,雪峰巨流,羌寨藏村,不羁的白云、自由的流风、辽阔的草原,雪山下寺院醒目的红墙金顶、打坐的僧人、转经的老者,还有三步一叩首、磕着长头在大地上蠕动的身影……高远明净的天空,有苍鹰飞翔,如同神的化身,俯瞰大地苍生,又像一只牵在手中、系在心灵的风筝,吸引着我再次行走川西,去朝拜、去寻梦……

二郎山

刚到成都,一场磅礴大雨,紧随我的脚步而来,火锅味儿弥漫的天府,一下子乌云笼罩,雨水肆无忌惮地泼洒在天地之间,也泼洒在大家准备出发的心头,让充满期待的我们,多了担心和不安。

清晨,雨仍然下着,摄影家们按计划出发,一路向西。沿曲折的川藏路进入川西高原,沿途不时看见骑车的旅行者,穿着雨衣,背着负重的背包,艰难地骑行在陡峭的山路上。上苍没有悲悯他们,雨水不断抛洒,骑行者的身影在雨雾迷离的山路上蠕动,连绵不断的大山,一座又一座,仿佛压在骑行人身上的背包。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深谷,山在急速后退,路在不断升高,车窗外的人和景,渐渐模糊,感觉有些眩晕。望着雨雾蒙蒙的窗外,我有些迷茫了,是怎样强大的力量,支撑了这些骑行者如此艰辛的旅行?

绕过一座山头,便见醒目标志:二郎山隧道。那一刻,一首豪情万丈的歌曲在耳畔回响:“二呀嘛二郎山,高呀嘛高万丈……”我相信,大部分同龄人都会唱这首歌。当年,解放军官兵修筑入藏公路,地质复杂,气候恶劣,物资不足,高山缺氧,艰苦的环境并没有影响筑路人的决心和热情。《歌唱二郎山》这首歌,唱出了人们对二郎山的敬畏,也唱出了人们凿通天堑的渴望。历时四年,全长2400多公里的川藏公路,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轻的生命。他们挥洒的汗水,足以让沿途的树木葱茏,野花芬芳,雪山动情。

如今,二郎山已新凿隧道,一经穿过,便是另一番天地。雨云隔断,阳光从湛蓝的天空泻下来,热情地涌进我们的车窗。远山云雾缭绕,绵延不绝,大渡河宛若一条发亮的哈达,萦绕在崇山脚下。那些依着地势而建的房屋、村舍,仿佛依偎在母亲怀抱的婴儿,温馨、安详。盘旋而下的公路宽阔平整,让人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人在旅途,能遇好天气,是上苍给予的最大眷顾。

泸定桥

连日大雨,大渡河水明显上涨。经常跑川藏线路的小邹说,这是他见过的最高水位。大渡河湍急的河水裹着泥沙,汹涌的涛声淹没游人的嘈杂,水雾弥漫,惊涛裂岸。我担心再下两天大雨,激流会冲过河堤漫上公路。但看两岸行人,却都是那样漫不经心,横跨大渡河上的泸定桥依旧巍然横悬,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泸定桥由13根铁链组成,两边各有两根作为桥栏,下面并排九根铺着厚厚的木板作桥身。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男女正在桥上拍照,嬉笑声与汹涌的波涛声相互交织。桥在不停地晃动,似乎随时都有掉下人去的危险。一个工作人员举着喇叭一遍遍高喊,提醒拍照的游客注意安全。

阳光带着金属般的光芒,抚摸着泸定桥一环紧扣一环的铁链,冷硬的光芒穿越时光,诉说着这座桥的前世今生。秦汉以来,这里就是由川入藏的重要通道和军事要津。公元1705年,为解决通往藏区道路上的梗阻,改皮筏、木船渡河不便,康熙下令修建大渡河上的第一座桥梁,并且御笔亲书“泸定桥”。1935年5月29日,中国工农红军长征途经这里,以22位勇士组成的突击队,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匍匐在没有橋板的铁链上奋勇作战,一举夺下泸定桥,打通了红军长征北上抗日的通道,成为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上,一个历久不衰的传奇。

一段历史,一段记忆,大渡河让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熠熠生辉。如今,入藏的通道不止一条,人们以各种方式来到这里,旅游、瞻仰、缅怀。抬头,苍天深邃辽阔;俯身,河水汹涌如歌。泸定桥,已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一座普通桥梁,它承载着不朽的历史,见证日月轮回,惠泽一方民众。

折多山

有人说,翻过折多山,就正式进入康巴藏区了。远山朦胧,近路曲折,接近那些威严神秘的山峰,我们的川西之行,才算真正开始。

四年前的秋天,随朋友去稻城亚丁,曾经走过这条路。当时修路限行,只能白天停晚上走,到达折多山口时临近傍晚,本想停车拍照,不料正遇狂风骤雨,夹杂着冰雹铺天而来。黑暗笼罩了四周,我们像钻进无边的深渊,连车门都没打开,就匆匆而过。

折多,在藏语中是弯曲的意思,名副其实。这是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来回盘绕就像天地之间大写的一个“多”字。这座大雪山的西面是高原隆起地带,雪水汇聚为雅砻江,东边的高山峡谷则孕出大渡河。川西高原便由这些雪峰巨流构成骨架,冷热气流交汇,气候复杂多变,即使天晴如洗,转瞬也会有雪雨冰雹。

此刻,雨珠就像淘气的孩子,突然从远处迷离的山峰窜到我们车前。雨雾笼罩了车窗,却仍然能看见弯道上蠕动的骑行者,车内有人推开窗户,为那些不辞劳苦挑战风雪的人竖起大拇指。疾风裹着雨丝吹进来,好一阵清冽寒凉。

到达海拔4289米的折多山口,雨停了,湿润的雾气乳液般漫过山间沟壑,寒凉的风阵阵扑来。远处的贡嘎雪山在缥缈的雾岚中遮遮掩掩,不露真容。这座雪山主峰,巍然高耸,冰雪经年不化,周遭却是由山峦、林海、溪流、草甸构成层次分明的壮阔美景,赋予蜀山之王独特的魅力,也给徒步登山者设下种种考验。幸而,人类自古就有探索未知的好奇和征服艰险的激情,贡嘎雪山正好激发人们去攀登、去体验。去过的人津津有味地传颂,让不曾去过的人更加向往。

折多山口竖着“西出折多”的石碑,大家争相拍照留影。衣着单薄的人在风中像触了电流,浑身哆嗦,却硬是摆出满意的姿势,拍下到此一游的倩影。我慌忙按下快门,抬头间,雨又偷偷摸摸从天而降。还好,一阵狂风把乌云驱散,晴空复现,太阳瞬间洒满整个世界。远方的雪峰闪烁光辉,山坡上的草甸由深绿变成浅绿。白塔林立,经幡招展,一张无可挑剔的照片让我获得极大满足。一路的担心像天空的乌云,被高原上走过的急风吹散,显出明亮的晴空。

新都桥

造化弄人,到达折多山下的新都桥,又是雨雾交加。在苍茫混沌的夜色中,下榻一家藏式宾馆。本想到周围走一走,却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一路担心的“高原反映”幽灵般出现了,胸闷气短,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的乱针,阵阵刺进鬓角和头顶,五脏六腑像要被撕扯出来。坐着难受,躺着难受,站着更难受。一时间,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扭曲、变形,人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沉入深渊。生与死,如梦如烟,好像就在瞬间……

一直折腾到凌晨,一夜冷雨,一夜无眠。

新都桥,这个摄影人眼中的天堂,又是多么让人魂牵梦绕,风尘仆仆赶来,单为捕捉高原上那一抹瑰丽无比的光影,为了怦然心动的瞬间,不惜爬山涉水冒险一试。这里山恋起伏,溪流蜿蜒,低斜的阳光里,金色的白桦树摇曳多姿,藏式屋顶炊烟袅袅。树影闪烁着光晕,蓝天白云映入溪水,一望无际的原野点缀着悠闲的牛羊,金黄色的麦田攒动着庄稼人的身影……这一切,早在四年前的探访时,就深印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辗转难眠,听着窗外的雨声,忍受着“高反”的蹂躏,再想像着新都桥的美景与光影。还有那些慕名而来,却遇不到好天气的人,夜,就不再那么漫长了。

天亮时分,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听见有人出门,估计是几位约好拍雪山日出的朋友。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日出?不过,心中有愿望,奔着那个闪光的愿望微笑,即使看不到雪山,也是一个过程、一种经历。

措卡湖

阳光偏斜,山峦冷峻如时光的雕塑,一边是湍急的雅砻江,一边是裸露着沙石的悬崖,山上的石头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河道里的江水更是汹涌澎湃,触目惊心。

黄昏,在新龙县换乘小车,爬上一条曲折的山路。村庄斜依在山的臂弯,朴素、安静。漂亮的藏房、古旧的木围栏、墙院角落不知名的野花,还有从远处归来的牛羊,像电影镜头,从我们眼前一一展开,又随不断攀升的山路逐渐退出视线。

翻过一道山梁,一洼清澈的湖水出现,仿佛上帝遗落的一滴眼泪。这个不到三平方公里的淡水胡泊,地处高原,树木葱茏,有寺院高耸、有经声萦绕,在藏民心目中,就是神的化身。色彩斑斓的湖水美轮美奂,庇佑着一方百姓。有人用湖水治疗眼疾、有人用湖水去掉脚病……人们把措卡湖奉若神灵,湖水除了饮用,不能洗衣、淘菜、浇地;湖里的鱼儿更是倍受呵护,它们是自在的生灵,除了僧人投放食物,没有人敢去扑捉、打捞。

藏語里,“措”是湖泊,“卡”是旁边的意思。人们把措卡湖称为赞多措那玛,意为乱石丛中的黑色海子。雪山与湖水相伴,措卡寺结着佛缘。八百多年的岁月烟尘,得从尊者塔巴嘉曾说起,这个龙树菩萨的化身,从小出类拔萃,勤修密宗,得大圆满。他弘扬佛法,为寻得与寺庙结缘的湖水,让徒弟翻山越岭找寻,牵着骡子驼来湖水。据说,如今的措卡湖边,还有当年驮水的骡子留下的蹄印和塔巴嘉曾建寺留下的掌印。为修寺庙,塔巴嘉曾亲自搬木头。圆寂时,留下的肉身骨头做成了肉身佛塔,只可惜佛塔在一次大火中毁坏。措卡寺在僧人香客们的朝拜中繁盛,也在难以预料的劫难中屡遭不幸。

山高水长,阻隔不了高僧大德到达措卡寺的脚步,他们传法、讲经、修葺寺庙、抚慰苍生。晨钟暮鼓,带不走悠长的岁月;雪山湖泊,盛不下修行人的孤独。清澈的湖水如一面镜子,把蓝天、白云、树木、山峦、红寺庙的影子揽入怀中,色彩斑斓,且又神秘宁静。天空光线朝晖夕阴,湖里色彩变幻莫测。云朵飘过,湖面就成打开的万花筒,让人目不暇接;风儿拂过,倒映在湖中的绿树、山峦、红房子,仿佛被人搅碎的梦,支离破碎,难以收拾。郁郁的怅惘间,措卡湖不知被谁轻轻吹了一口气,微微荡开的涟漪迅速收敛,一切重新恢复宁静。

伸臂桥

晨曦里,雅砻江不知疲倦地奔腾着,两岸山峦层层叠叠,对岸的山腰零星住着人家,屋前屋后林立的经幡像虔诚的信徒,呢喃着六字真言的经文。一座藏式伸臂桥,把对岸的光阴揽入怀里,在伸臂桥老去的年轮里沉淀,在来来往往的日月中更迭,也把人们此岸彼岸的日子连接在一起。

初听伸臂桥这个名字,就让人浮想联翩。如今桥在眼前,也有人称它叼桥、挑桥、悬臂桥,但我觉得伸臂桥最为妥帖。湍急的雅砻江上,粗重的圆木不用一颗钉子,完全传统的榫卯结构,纵横排列,层层相叠,纵层圆木从下至上,依次从桥墩的两头向河心伸出,像两只硕大坚实的臂膀,从河的两岸吱吱嘎嘎伸过来,扣住、握紧、榫卯连接,并无一柱支撑,成为一座天桥。这种由藏族设计师唐通吉布首创的波日伸臂桥,运用藏式架桥的工艺,吸取汉族建筑中斗拱的力学原理,整座桥不施一根铁钉,全用木石建造而成,可谓藏族地区桥梁建筑史上的一大奇迹,也是华夏建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种传统的藏式伸臂桥,曾广布于我国横断山脉中的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流域,是沟通两岸各民族的通道,也是当地独特的风景。如今,随着一座座钢筋混泥土大桥的建设,以及大江巨流上大大小小水电站的兴建,这种独特的伸臂桥梁,也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消失。

始建于清朝的波日伸臂桥,几经劫难,差点被毁。民国时期,藏局动荡,英印插手,怂恿藏军进驻新龙与国民政府对垒,烧毁了通往内地的六座藏式伸臂桥,使原本就处于甘孜肚脐地带的新龙愈加封闭。万般幸运的是当地群众呼吁,才保留下波日伸臂桥,成为当时出入新龙的唯一通道。1936年6月,红四方面军与红六军团在新龙会师,加固修复了破败不堪的伸臂桥,当地群众也称它“红军桥”。

眼下,我们看到的伸臂桥门洞紧闭,桥墩四周长满青草,显然很久没有人走了。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铁索桥,桥眉刻着和伸臂桥一样的名字“波日桥”。一辆汽车正在桥上缓缓驶过,坚实的水泥桥墩和宽阔的桥面明显要比伸臂桥年轻、健硕,就像年代不同的两个人,一个风华正茂,一个日暮残年。

两座桥梁见证着川西高原的新旧交替与时代变迁,也让我这个高原寻梦者,拂去山峦丛林如梦如幻的浓云薄雾,惊叹藏羌同胞坚忍不拔的生存能力,感念他们一代又一代人创造奇迹,勤劳建设家园,智慧造福人类。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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