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
读罢《微波炉里的猫》,我阳光般灿烂的心情,顿时被雾霾笼罩。90后,我的晚辈,出生、生长在幸福的新时代,为什么是这般模样?
诚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烦恼,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但我们稍微把背景放得远一点看,近代史的屈辱,民国的兵荒马乱,你方唱罢我登场,极左思潮汹涌时的惨无人道,90后只在纸面上经见过。唉,烧包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说,我们曾苦口婆心地奉劝,回归宏大叙事,从而不辜负伟大的时代,这,不必当作唯一的尺子,那么,私人叙事,能不能健朗一些、明媚一些呢?如果说,从■■后到■■后,渐失感情的深厚,堕入欲望的书写,以每十年一个波段的加速度,急转直下,跌落万丈深渊,那么90后,连欲望的冲动都是乏力的。无助、无奈,以至于无聊,让我想起网上一句调侃的话,90后,已经老了。
小说究竟写了点什么呢?“我”有女友,拉拉也有男友,两个人却在玩暧昧。我和拉拉的微信、短信、电话,构成了作品的主体框架。读来像一堆鸡零狗碎的素材,情节缺少必要的提炼概括。大概作者自己也觉得太平淡,没有信心写下去了,就“制造”了一起自杀事件。许是担心会喧宾夺主,又处理成了“过去式”。字数还是不够啊,虽说篇幅与作品的厚度未必成正比,毕竟,也是一个指标,怎么办呢,继续凑吧,于是,又无事生非地攒出个“微波炉里的猫”。
年轻人们浑浑噩噩,“浑身都是负能量”,把日子过成了灰暗的生活。写作进入不了状态,“装模作样地摊开稿纸坐在桌子前”,“枯坐一个上午甚至一天”;讲座做宣传,有一次只有三个听众;当编辑,也是敷衍塞责,审读邮件,“我每篇可能只有十五秒”。尽管“我”也是个作者,“不久前还在经历在自然来稿中等待赏识的日子”,将心比心,“我能理解每一个写作者的心情”,到头来还是“用聚精会神的十五秒或一个小时去决定别人几个月甚至半辈子的努力”。
友情又是怎么样的状况呢?“打开手机通讯录一页一页翻下来,不是酒肉朋友就是一面之缘”,“朋友”这个词因为被滥用而大大地打了折扣,动辄称朋友,其实没朋友。芸芸众生,都是一些价值观严重扭曲的人。“我”打算献骨髓,众人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不是评奖评优的硬件条件,极其功利、世俗。“我”的大义凛然,换来的是一桌人的嘲笑。作品里倒是有一句很机智的表达:“你说这个世界是多我还是多他们呢,我觉得不能够多我吧,可是多他们的话世界上可就没啥人了。”可见,大家彼此彼此,这是一个让人提不起精神的群体,是“多余人”,是社会的痈疽。
爱情呢,更是一塌糊涂。按理说,爱情是最能拨动青年人心弦的感情,是人生的动力,是覆盖生活、灌注力量的源泉。可是,在小说里,在这个灰色地带,没有真情相许,没有你侬我侬,有的是猫和老鼠的游戏。说不爱吧,还不肯放手,藕断丝连地扯着,皮亲肉不亲;说爱吧,又爱不起来,没劲儿、乏味,像鸡肋。“我挺好的吧,不,不对,也不好,就这样吧。”这句道白,倒是道出了这群年轻人的典型心态,无可无不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散淡的情节,短小的文本,我、你、他三种人称都出现了。叙述视角的驳杂,本来可以增强作品的张力,呈现立体的空间,繁复的意蕴,逗引多维的解读。可是,在这篇小说里,看不出多人称、多视点的正面作用,反而更散、更乱了。比如,第二人称本宜于抒情,如涓生对子君的倾诉,情愫绵绵,心曲款款。《微波炉里的猫》,有的只是隔膜,彼此无法沟通,“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在这里,我看不出第二人称有什么意义,人称的使用和人物关系的建构、情感的表达不相称。结尾部分拉拉和妈妈的对话,又歧出另一对“你”“我”,制造阅读障碍,徒增混乱,却没有带来审美的增值,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微波炉里的猫,似乎是象征,大有深意在焉,我搜索枯肠,调动我全部的文学史知识,仍然无从索解。可以放逐公共象征,戛戛独造,但也得具备一定的通约性。纵然寄托遥深,可是,天书般令人不知所云,终究也是枉然。退一步说,即便象征寓意成立,也有夹生感,和那些黏滞于现实的叙述不搭。微波炉里的猫,作为一个生造的隐喻,嵌入到单一的叙述中,写实和作者所欲达成的寓意缺少表达的一致性,像是刻意戴上去的一顶帽子,怎么说,这也不是象征手法的成熟表达。
写下上面的这几段文字,我也在自问,是不是我老了,保守僵化了,接受新生事物有阻抗了?客观地说,代沟是存在的,“九斤老太”一直活得很硬朗。而且,社会发展突飞猛进,瞬息万变,代际差在缩小,有人夸张地说,现在三岁就是一代。我在学校里工作,与学生的年龄差呈双向扩大,也切实感受到了沟通的障碍。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事物都是变与不变的统一,“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在看到变化的一面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坚信,有一些审美规律、审美法则,具有恒常性。今人还喜爱《红楼梦》赏读唐诗宋词研味先秦诸子,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年轻人守正开新,创造出文学的新质,是我所期待的。
责任编辑 喬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