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语中第二人称“あなた”的研究

蒋晓蓉

现代日语中 “あなた”作为一个低频率使用的第二人称代词，常常让深受汉语思维影响的学习者感到困惑。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あなた”的使用习惯也在发生变化。通过对东京地区居民的问卷调查了解到日语母语者的 “あなた”使用情况。“あなた”本质上是一个不体现社会关系的“无色语”， 具有切断原有社会关系，暂时创造出一个没有上下亲疏关系的特殊空间功能。日语教师应在结合社会文化背景基础上把这个词的本质特征以及特有功能说清楚，让学生掌握更自然的日语表达方法。

在现代日语中，  “あなた”作为一个颇具代表性的第二人称代词，在实际使用中和其他第二人称例如“おまえ”“きみ”相比，使用频率较低，使用背景也更为复杂。虽然日语教师也会提醒学生尽量少用或不用该词，但受到汉语习惯的影响，日语学习者拿捏不准在何种场合可以用“あなた”，经常会把“あなた”视作为等同于“你”这样的第二人称使用，造成违和感甚至招来误解。

“あな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词，为什么看似普通的第二人称却很少在日常会话中出现，日本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使用“あなた”， 语言界又是如何定义“あなた”的，都是本文中需要探讨的问题。

1 关于“あなた”的既往研究

第二人称代词“あなた”在古代日语中原是一个指代远处方向和场所的指示词“彼方”，后来逐渐演变为专指在那个地方的人、即第三人称“貴方”，到了近代又发展为对尊长和同辈带有尊敬含义的第二人称。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日语中“あなた”所包含的敬意逐渐淡化。但是敬意下降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对“あなた”又是如何定义的，学术界的见解还有分歧。关于“あなた”所包含敬意的淡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1933年出版的《中等学校作法要项解说：文部省调查》和 1944年颁布的《礼法要项》里都明确指出“应使用第二人称‘あなた来称呼同辈”。所以研究界一般认为“あなた”所包含的敬意是从这个时期开始逐渐淡化的。一部分学者（金丸1997、井出2006）认为，“あなた”是一个可以用于正式场合的第二人称代词，男女均可使用，其中女性较男性更多地使用“あなた”。而另一部分学者（田窪1997、金井2002）认为，“あなた”通常伴有不礼貌的语感，不能对尊长使用，只可用于同辈或晚辈。例如在家庭内部，对祖父母、父母等长辈一般使用固定称呼如：“お爺さん”“お父さん”，不能对父亲说“この本、あなたの？”另外这个规则也适用于家庭以外的社会关系中，就是只可称呼上司“課長”、称呼老师“先生”，而不能称呼对方“あなた”。至于为什么不能对尊长使用“あなた”，下谷（2012）指出，对某个话题的认知程度当说者比听者更处于优势地位、尤其是说者处于判断、评价、决定等立场时才会用“あなた”， “あなた”会给人一种“上对下的俯视感”、“压迫感”，因此不适合晚辈对尊长使用。

2 对居住在东京地区日语母语者的第二人称“あなた”使用情况调查

为什么围绕“あなた”这个词，会有如此不同的解释呢？日语母语者究竟是如何看待“あなた”，又具有怎样的使用习惯呢？2016年，澳洲国立大学的日语语言学者米泽陽子对居住在东京地区的10岁到60岁以上的各个年龄层次共约400人进行了关于如何看待“あなた”的问卷调查。笔者对其调查结果进行整理和归纳，作成了下面表格。

从问卷调查结果可以看出，“あなた”使用频率总体极低，对尊长几乎不使用，对晚辈和同辈也很少使用。对社会关系中的尊长如上司和老师不使用“あなた”最多的理由是“不礼貌”，而对亲戚里的长辈、父母、兄姐不使用“あなた”的主要理由依次是“拉开两者距离”、“过于拘谨感”。对家庭中长辈不使用“あなた”理由和对社会关系中的尊长不使用“あなた”理由的差异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日语体系中“内”、“外”有别的语言特征。同样，认为“あなた”是一个正式场合使用的第二人称，使用时会“拉开两者距离感”，也是大部分受访者对晚辈不使用“あなた”的主要理由。另外，对同辈使用“あなた”的情况与对晚辈基本相似，大多数人选择不用的理由就是认为会造成和对方的距离。平时一般称呼对方为“○○さん”，突然改称 “あなた”的话，让人会觉得很突兀，会认为双方关系出现了问题。让人觉得非常有趣的一个现象就是尽管绝大所数受访者认为使用“あなた”会造成和对方的距离，但也有一小部分女性认为对男性友人使用“あなた”会給对方一种过于亲密的感觉，为了避免误会而不使用。

那么人们在什么场合下会使用“あなた”呢？对尊长使用“あなた”的极少状况之一是发生争执时会使用。因为人们对“あなた”的共识是该词用于社会关系中的尊长是不礼貌表现，所以有些人会在与尊长发生争执时有意识地用“あなた”这个词来表示心中的不满。另一方面，用“あなた”称呼晚辈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向对方提建议”、“责备对方”、“评价对方”的时候。例如家长对孩子、老师对学生，平时都是以名字称呼，当就某事提醒或要劝说对方时，使用“あなた”会起到一个引起对方注意、增强效果的作用。对同辈使用“あなた”最多的情况“带着一种调侃的感觉”，因为友人之间一般以名字或绰号互称，当称呼对方“あなた”时，基本就是和对方开玩笑或生气责备、劝说对方这几种情况。

3 “あなた”的本质特征和其特殊功能

通过对居住在东京首都圈日语母语者的“あなた”使用状况调查，可以得出结论就是“あな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一个能对特定对象任意使用的词。那么如何来定义“あなた”这个词的性质呢？ 如果把“あなた”定位成一个在正式场合下用的第二人称代词，那么为什么对尊长使用会有失礼的感觉，另一方面，如果把“あなた”定位成一个专门用于称呼同辈或晚辈的词，那么为什么在有些场合会拉开双方的距离， 为什么在有些场合又会变成一个带有亲密感觉的词。上述关于“あなた”使用状况调查中显示的大众对“あなた”的不同认识以及既往研究中学者们对“あなた”的不同结论，或许就是“あなた”的本质机能在各种会话场景中所体现的不同侧面。

前文提到从历史发展来看，“あなた”包含的敬意是在不断下降的，1944年文部省颁布的《礼法要项》规定“あなた”应用来称呼同辈，在此之后其包含的敬意程度下降到中间位置，该词不体现对话中说者和听者的上下关系，被认为是“无色中立语”。笔者认为在现代日语中的“あなた”其本质也是“无色”的，也就是该词不体现说者和听者的社会关系，而只是一种纯粹的说者称呼听者的第二人称代词。我们在广告词和问卷调查中经常能够看到这种不表示双方社会关系无色的“あなた”。

那么这种不体现双方社会关系无色的 “あなた”， 是否可以视作等同于英语里的 “You”或者汉语里的“你”来使用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日语教师在教授“あなた”这个词的用法原则时，如果抛开言语交流背后密不可分的日本文化背景，仅仅告诉学生这是一个不带任何色彩的第二人称代词的话，学生就会把“あなた”当成普通的第二人称而对任何人使用，从而让听者有维和感，甚至产生尴尬。

井出（2006）认为，日本人间的交流遵循着一种默认的社会准则，体现在各种语言行为和非语言行为上，例如在人称词方面，称呼老师、医生和政治家为“先生”，这个并非源自尊敬，而是社会上约定俗成的叫法。日本人在进行交流时，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自己和对方的社会关系性，面对不同对象几乎是自动地切换措辞。关于人称代词的使用，语言学者铃木孝夫在《语言和文化》这部著作中也分析过，整个社会环境中有约定俗成的叫法体系，具体到对家庭内部的长辈称呼“お父さん”、“お母さん”，对社会关系中处于上位的对象称呼“課長”、“先生”，对关系亲近的同辈以名字或者绰号相称，男性在一些非正式场合自称“俺 ”、称呼同辈“お前 ”，这些都是默认的社会准则的体现。那么前面所说的“あなた”是一个不带有任何色彩的第二人称代词，其本质机能就是不显示与对方的社会关系属性，只是一个单纯的第二人称，这就违反了日本人交流时重视社会关系的原则。问卷调查中回答经常使用“あなた”的人几乎没有就证实了这一点。而在广告用语里大量使用的“あなた”之所以不会产生违和感，就是因为在广告中没有表示社会关系的必要性。

“あなた”能无视并切断原有的社会关系，暂时创造出一个与原有社会关系不同的特殊空间。在与上司或教师交谈时称呼对方“あなた”的话，就违反默认的社会规则、无视和对方的社会关系，所以会显得很不礼貌。但是如果和对方关系紧张，也许就会故意使用“あなた”来打破这个默认的社会规则。

最后再谈一谈妻子称呼丈夫“あなた”的这种情况。在上述调查中显示40到50岁区间的女性中有10%、60岁以上的女性有20%叫丈夫“あなた”。前文讲过，在历史上“あなた”曾经是一个敬称，在过去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妻子称呼丈夫的“あなた”里也包含着一种尊敬之意。但是1944年文部省颁布的《礼法要项》中指出“あなた”是对同辈使用的第二人称语后，“あなた”的敬意逐渐淡化，明治初期出版的小说《浮云》中，同年龄层男女在非正式场合会话中就使用了“あなた”。日本著名的语言学家金田一京助在1959年出版的《日本的敬语》一书中也指出，夫妻互称“わたし” “あなた”是男女平等的表现，将成为未来人称代词的发展方向。另外，不仅仅是在夫妻之间，在职场中也能够像英语的“I ”和 “You”一样使用“わたし”和“あなた”，這也是一种时代和社会进步的象征。这就更加证明了“あなた”是一个不体现社会上下关系的“无色”人称代词。上面提到60岁以上的女性里称呼丈夫“あなた”的比例更多，根据年龄推算，她们都是70年代初到80年代初这个阶段开始了婚姻生活，在当时用“あなた”来称呼丈夫，更像是一种女性追求平等、体现自我的独特方式。那么为何妻子称呼丈夫的“あなた”到了现在却被认为是体现“传统贤淑妻子形象”呢？现在很多年轻人认为“あなた”非常具有“昭和妻子的风格”，但是把女性称呼丈夫的“あなた”看作为一种对丈夫的“敬称”，还是给人一种违和感。

尽管战后国语审议会的报告里曾经提出要把“あなた”作为一个标准的第二人称指示代词固定下来，在当时曾引起了热议。但是经过了60多年这个词还是没有变成像“你”或者“You”一样通用的第二人称，究其原因和日语本身的语言特征以及社会文化背景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日语教师在解释这个词的时候，不能简单地让学生不去用这个词，而是应该在结合日本社会文化背景的基础上把这个词的本质特征以及特有功能说清楚，让学生掌握更自然的日语表达方法。

（作者单位：苏州科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