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云
笔者作为张大千的研究者,通过多年的资料积累和研究,深感大千先生不仅博大精深,而且高深莫测,正如旅美著名学者王方宇先生所言:“张大千天纵奇才,游戏人间,以超人智慧、宽大胸襟,往返于人世之间,博览群相,四海交游,通达天道、地道、人道,不但精于人生多方技艺,于中国传统伦理亦自有其严格之操守,非浅见之士,所能见其心性。”所以,有关张大千的传奇故事特别多,这也成为了很多作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
在文化艺术界中,论谈资最多的人物无疑要数大千先生,他不仅在众多领域颇有建树,而且经历、阅历极为传奇丰富。记得台湾资深记者、《张大千的后半生》作者黄天才先生说过:“张大千一生的故事太多,说也说不完,写也写不尽,大千终究是个传奇!”同时,他又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有趣的是,笔者在研究中发现,贬低张大千的人几乎都没有和他直接交往过,甚至还有不少人从未见过其晚年创造的泼墨、泼彩作品;而与张大千交往过的人几乎众口一词地说他如何的好,对其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的更不在少数。评价最高的往往又是在文化艺术界一言九鼎、与大千交谊深厚、对大千了如指掌的大佬级人物。比如溥心畬的“宇宙难容一大千”、徐悲鸿的“五百年来一大千”、叶恭绰的“赵子昂以来第一人”、郑午昌的“数百年来无第二人”等等。
在大千先生的朋友圈中,笔者发现还有一位老友是绝对不能忽视的,他就是黄君璧。黄君璧与张大千的关系非同一般,是对大千了解最为知根知底的挚友之一。张黄订交于1922年(出自黄君璧年谱),两人志趣相投、互相激赏、情同手足,黄君璧长张大千三岁,张大千一直称黄君璧为三兄。在长达60余年的交往中,他们时有合作、互赠个人作品乃至互赠古画名迹,多次同游雁荡山、峨眉山、广元等名川大山。1949年,黄君璧去了台湾,张大千漂泊海外,1976年定居台湾摩耶精舍,直到1983年张大千去世前,黄君璧始终与张大千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和走动,这在张大千的好友中是绝无仅有的。即便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张大千定居巴西八德园后,黄君璧还曾远涉重洋去会晤老友。张大千定居台湾摩耶精舍后,他们之间的走动更加频繁,时常合作绘画,共同品鉴古画,举办联展。应该讲,黄君璧对张大千是最有发言权的挚友之一,特别是他发表的“张大千是非常人”一文,是对大千先生最直白、最朴实、最贴切的评价。这样的一个“非常人”,自然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有他的过人之处,并不是简单的尊重前辈、推崇平辈、提携后辈(图1、2、3)。
比如,有次张大千从香港飞往欧洲,上飞机前大千已將绝大部分现金接济在港的困难朋友,自己口袋里只留了区区50港元,这在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正如大千女儿张心庆在《我的父亲张大千》一书透露,大千为人处世排序是:朋友第一,兄嫂第二,夫人太太第三,侄子侄女第四,子女最后。张大千出远门回来总是把好的东西先给别人。先给朋友,然后才是家人;先给兄嫂,然后才是妻子;先让侄儿侄女,最后才轮到自己的儿女。笔者在拍卖场上,时常见到大千先生送好友的一副对联——“佳士姓名常挂口,平生温饱不关心”,这副对联也是他一生对待朋友的真实写照。
前不久,笔者在研究谢玉岑时,建红兄(谢玉岑之孙)告知,谢玉岑与张大千是早年密友,当年海上艺坛有“玉岑诗,大千画”之美誉,谢玉岑1935年因病去世后,张大千时常惦记着谢玉岑子女。抗战时期,张大千曾托好友王师子从自己画展所得款中拿出500大洋转交谢玉岑的聋哑儿子谢伯子,还特别关照此事不要告知谢玉岑之弟谢稚柳。当谢玉岑岳父钱名山得知后,特赋诗《代谢张大千》曰:“远寄成都卖卜金,玉郎当日有知音。世人只爱张爰画,未识高贤万古心!”张大千义薄云天,成就了一段艺坛佳话。实际上,张大千为朋友雪中送炭的事数不胜数,像解放初曾资助齐白石;晚年时虽自顾不暇,但还为张目寒负担了巨额的医药费和生活费;替画家席德进负担医药费等等,都曾脍炙人口,传为美谈。根据笔者研究,大千交友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把朋友看得很重,有人甚至认为张大千是为朋友而活,突出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成名后润格一路上涨,画展卖画更是供不应求。有次画展中他与女弟子叶名佩合作的《子猷看竹图》被复订多达27次,可以说,成名后张大千像一台印钞机,使他财源滚滚,让其他名家羡慕不已。但张大千对金钱并不看重,曾说:“钱有何宝贵?最宝贵的还是友情和朋友!”所以,张大千对待朋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他都是一视同仁。特别是成名后,他的画价很高,但从不吝赠字送画,与他深交情挚者,所获馈赠最多。如谢玉岑、陆丹林、白永吉、张目寒、张岳军、于右任、台静农、张学良、郎静山、高岭梅、罗寄梅、李祖莱、王新衡、徐伯郊等等,其中有的收藏大千作品多达百幅以上,而这些作品大都是每年新春、寿诞等吉日佳节张大千馈赠的。即便卖画获得巨款,他也是不忘处于困难中的朋友,最典型的是1964年6月张大千迁居海外后第三次回台湾,回台湾前张大千的六屏巨幅通景《荷花》在纽约画展中被美国《读者文摘》以14万美金高价收购,张大千获利丰厚。到台湾后张大千就拿出其中一部分钱款去看望经济窘迫、镶不起牙、住不起医院的于右任,于右任不肯,最后在张大千说明该款来源后方才接受。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张大千回台湾都会引发新闻热点,故到机场迎接他的人很多,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一般是夫人负责收集名片,安顿下来后,张大千会按照名片逐一给接机人员画一张画,然后交给台湾当地好友去送达。从中可见张大千做人多么到位。
对天各一方的大陆朋友,张大千也是念念不忘。尤其是过去挚友的生日等重要日子他都铭记在心,如1963年他得知老友吴湖帆七十岁了,特从大洋彼岸巴西八德园绘制了大幅《冷香飞上诗句》(尺幅141×74.8厘米)贺吴湖帆七十大寿。民国时,张大千最佩服的就是吴湖帆,他曾说过:“平生佩服的有两个半画家,一个是吴湖帆,一个是溥心畲,半个是谢稚柳。”1949年,张大千暂居香港时还不忘老友吴湖帆,他曾写信给吴湖帆,劝他到香港相聚。除吴湖帆外,张大千时有作品从海外寄给大陆好友谢稚柳、方介堪、陈巨来、靳伯声、刘继卣等。“文革”结束后,张大千还曾派人到大陆寻找老友于非闇,可惜于非闇早就去世了。1981年当得知老友柳子谷还在山东济南时,于是专门托香港“山东同乡会”友人前往探望柳子谷。
当得知有张伯驹和潘素夫妇的消息后,他立刻驰书一封,经由香港的朋友转寄到张伯驹手中。在这封信里,张大千直抒胸臆:“伯驹吾兄左右:一别三十年,想念不可言。故人情重,不遗在远,先后赐书,喜极而泣,极思一晤……企盼惠临香江,以慰饥渴……”同时又说已经嘱咐香港的朋友徐伯郊为张伯驹和夫人订购了两张北京香港往返机票,并请张伯驹的夫人潘素多带画作,准备为她在香港举办画展。所写的内容之详尽,安排之周到,可谓情深谊长,真的是思饥念渴。可惜的是,张伯驹此次香港之行因故未能成行,张大千的愿望落空。1982年当得知张伯驹生病住院时,张大千又命在美国的孙子张晓鹰赴医院看望张伯驹。最让笔者感动的是,1952年张大千得知谢稚柳遭诬陷蒙冤后,即致信张目寒称:“连得稚柳、无量消息,为之黯然。前闻有八百万,稚柳可赎,即去函六侄,速为营救。昨得来书,知前言不实,奈何,奈何!”(见《张大千致张目寒信札》第54页)虽然消息不实,但张大千看到兄弟蒙难,不惜代价出手相救的仗义豪情,感人肺腑!
另一方面是张大千极力推重同道和朋友,从不说别人坏话,即便名声比他小得多的画家也是如此,如民国时期张大千在上海看到胡也佛的《仕女图》,其曾自认画不出胡也佛笔下仕女的那股媚韵。在北平画坛,曾有人问张大千,颜伯龙的花鸟画如何?大千先生说:“颜先生是王梦白的学生,得到了真传,花鸟重写生,生动传神,我不如他。”岭南画家关山月尽管不是张大千的弟子,但是张大千仍不忘给予关山月鼎力帮助和支持。抗战时期,关山月在成都办画展时,穷得叮当响,租借展场还得由朋友作经济担保。开幕这天,当时画名满天下的张大千带着一帮人来了,张大千问:“哪幅画最贵?”关山月用手指了指“这幅是1000元”,张大千说:“我把它买下了,还有这幅,我也买下了。”张大千出手高价买画,很多人闻知后纷纷赶来画展买画,关山月收获不少钱,还欠了不少画债。要知道当年1000大洋,在成都可买下一座公馆了。张大千如此侠义之举,感动得关山月连声说:“谢谢您了!”这是大千先生用高价购买画的方式对后辈画家的关照和鼓励。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尽管大千的艺术在国际画坛声誉达到了顶峰,但他依然很谦虚,不忘褒奖、推崇画友的艺术。1972年他在美国旧金山砥昂博物馆举办了平生最重要的一次回顾展——“张大千四十年回顾展”,他在《四十年回顾展自序》中还专门写了段他和徐悲鸿的谈话:“先友徐悲鸿最爱予画,每语人曰:‘张大千,五百年来第一人也。予闻之,惶恐而对曰:‘恶!是何言也。山水石竹,清逸绝尘,吾仰吴湖帆;柔而能健,峭而能厚,吾仰溥心畲;明丽软美,吾仰郑午昌;云瀑空灵,吾仰黄君璧;文人余事,率尔寄情,自然高洁,吾仰陈定山、谢玉岑;荷芷梅兰,吾仰郑曼青、王个簃;写景入微,不为境囿,吾仰钱瘦铁;花鸟虫鱼,吾仰于非闇、谢稚柳;人物仕女,吾仰徐燕荪;点染飞动,鸟鸣猿跃,吾仰王梦白、汪慎生;画马,则我公与赵望云;若汪亚尘、王济远、吴子深、贺天健、潘天寿、孙雪泥诸君子,莫不各擅胜场。此皆并世平交,而老辈丈人,行则高矣美矣!但有景慕,何敢妄赞一辞焉。五百年来一人,毋乃太过,过则近于谑矣!悲鸿笑曰:‘处世之道,对人当自称天下第二,自然无怍。君子撝谦,不亦同予之天下第二者(非)耶?此一时笑乐,忽忽已是四十余年事,言念及此,可胜感叹!”这篇带有总结性的回顾,体现了大千先生与众不同的谦卑和作风。所以,也难怪陈巨来在《安持人物琐记》中对涉及的二十世纪文化名人几乎个个臧否,唯独对大千先生,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赞美与钦佩。再比如大千先生的忘年交——国际著名盆栽大师梁悦美、名伶郭小庄和曾在华语影坛叱咤风云的著名导演杨帆,也不惜笔墨,多次描写过自己与大师的点滴交往,令人唏嘘羡慕不已(图4、5、6、7)。
二是最精彩的作品往往是送朋友的。如民国时期大千与北平春华楼老板、名厨白永吉关系密切,大千在北平宴请朋友大都在春华楼,白永吉不仅免单,而且在大千缺钱时还会送上零用钱。面对好友白永吉如此款待自己,大千自然铭记在心,并以画重谢。要知道在民国市场上大千作品不仅是硬通货,而且是热门货。所以,大千画给他的作品不仅多,而且精,1936年曾作没骨青绿金碧山水画《华山云海图》长卷赠白永吉,后归荣宝斋,现为荣宝斋镇斋之宝,每次展出甚为轰动。大陆在九十年代引进艺术拍卖后,市场上出现不少有白永吉上款的大千精品,价格动辄数百万乃至数千万元。如2010年北京保利曾推出张大千1936年送白永吉的《金璧双辉·巫峡清秋》镜心,成交价高达4370万元,这一价格恐足以买下整个饭店了。张大千与张学良的交往也极富传奇,如果将他们的交谊写成一本书定会精彩绝伦。大千一生画给张学良的精品不在少数,记得1994年张学良准备移居美国定居,之前,张学良与家人商量后决定委托苏富比拍卖其所有藏品,这次拍卖共有拍卖品207件,其中张大千作品有18件之多。拍卖过程一直在热烈的竞标下进行,结果207件收藏品全部售出,总值13289.55萬新台币,比原估价高出3倍。其中张大千的18幅作品掀起了拍卖高潮,有11幅拍价超过100万新台币,《湖山清舟》以1050万新台币落槌,《水竹幽居》和《秋声图》也分别以520万新台币和390万新台币成交,分别为本专场第二、第三、第四位。这些价格在当时绝对是天价,要知道:1993年朵云轩首届名人字画拍卖会上,张大千的《晚山看云》143万元已是大陆书画拍卖的最高价了,1994年张大千的《石梁飞瀑》在中国嘉德首拍中以209万元成交,这也是当年大陆书画拍卖的最高价。据悉,张学良“定远斋书画专场拍卖会”赢得了“世纪之拍”盛誉。而张大千赠予张学良的作品在本次专场拍卖会上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他俩交情之深。国民党元老张群与张大千尽管不是同道,一个为官,一个为艺,但感情深厚,情逾手足。从三十年代初一直到大千去世,张群重要的节日特别是生日张大千一直牢记在心,1947年张大千为张群70大寿作的大幅《荷堵野趣四屏》在2013年佳士得拍卖时,大陆刘益谦以8051万港元收入囊中。尤值得一提的是,1968年张大千在巴西八德园为庆贺张群80大寿精心创作了《长江万里图》长卷(此图高53厘米,长1996厘米),这件大千代表作奠定了张氏在中国山水画上不可撼动的地位。该画绘成后,台北历史博物馆为其专场举办了《张大千长江万里图特展》,并印行《张大千长江万里图》。展览当时,盛况空前,印制的几百幅图卷被抢购一空,不少海内外画家将此作为学习范本,影响可谓极其深远。
在笔者收集的资料中显示,2010年曾在中国嘉德创造近现代书画第一件过亿价格作品的张大千《爱痕图》是画给好友方闻先生的;2017年苏富比春拍成交价3103.75万港元的《灊霍瑞霭》是送给好友台静农的;2018年苏富比以8300.55万港元成交的《春山瑞雪·行书七绝(一对)》镜框,是张大千1967年为张目寒68岁送的贺礼……类似在市场上拍出高价、天价的作品许多是张大千赠送好友的。
三是大千的朋友涵盖三教九流,来自五湖四海,涉及方方面面。我曾划分若干个领域来梳理大千的朋友圈,如老师和师叔、清末遗老、同门师兄、大风堂弟子、张氏家族、红颜知己、助手秘书、民国政要、诗人词人、学者作家、艺术家(书画家、篆刻家、油画家、摄影家、雕塑家)、外国友人、新闻记者、古玩书画商、书画装裱师、书画鉴藏家、书画评论家、实业家、金融家、美食家、中西名医、戏曲名伶、高僧和尚、体育明星、策展人、电影人、律师等,还有不少是无法定位职业的朋友。即便是戏曲名伶,就能罗列一堆的挚友,如余叔岩、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杨小楼、金少山、郝寿臣、孟小冬、俞振飞、周企何、郭小庄、李万春、李桐春、李圜春、孙菊仙、筱鹤卿、张充和、梁秀娟等。可以说,大千人脉和地域分布之广,涉及领域和人数之多,朋友之间走动和关系之密,在古今文化艺术名人中是极为罕见的。不过,大千结交的朋友,解放后绝大多数都留在了大陆。据友人回忆,1961年大陆遭遇三年自然灾害时,大千在国外不忘故旧,不忘二十多年前的承诺,曾通过邮局寄给老友、北京琉璃厂论文斋老板靳伯声两幅亲笔画。同样“文革”期间,大千在海外闻知方介堪处境艰难,立刻汇来美金若干,但方介堪因种种缘故,故不得不原数退回(图8、9、10)。
四是大千平生喜好结交朋友,喜好与友人共尝美食,喜好热闹与朋友摆龙门阵。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北平;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海外,大千家里隔三差五都是高朋满座,有时会摆上好几桌。有资料显示,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和三十年代初,张大千一度借居浙江嘉善和苏州网师园,尽管那时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但是上海很多好友像谢玉岑、叶恭绰、黄宾虹、张葱玉、谢稚柳、贺天健、张充仁、王蘧常、王秋斋、马企周等都会赶往嘉善和苏州与大千相聚,可见大千之好客。遇上特别要好的知己,大千还会与友人结社,如1926年结创“九社”,亦称“民国画中九友”,成员有汤定之、谢公展、张善孖、符铁年、王师子、郑午昌、陆丹林、张大千、谢玉岑(按年龄大小排列)。特别是谢玉岑曾多次到苏州网师园,与张善孖、张大千唱和、题诗词,并留下由谢玉岑题签封面的《大风堂兄弟画集》(20幅作品有18幅谢玉岑题诗题词),这本画集见证了谢诗张画争奇斗艳、交相辉映的风流和绝唱。三十年代大千在北平以好友白永吉的春华楼为基地,成立了一个“转转会”,共有12人,分别是:张大千、溥心畬、周肇祥、齐白石、陈半丁、俞陛云、陈宝琛、于非闇、溥雪斋、傅增湘、徐鼐霖、成多禄。这个“转转会”类似于“艺术沙龙”的组织形式。他们商定在每个星期日举行活动,由会员轮流做东,聚会时大家赋诗作画、鉴赏评论,以此促进彼此间在艺术领域的借鉴和提高。同时,也大大提升了春华楼在北平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即便大千晚年,他还在台湾赢得了“三张一王转转会”(指张群、张学良、张大千、王新衡)的雅号,据台湾媒体报道,四位友人情深意笃,最初来往频频,后来发展到每月相聚一次,轮流坐庄。相聚内容,即兴而定,或结伴郊游,或品尝佳肴。但凡遇上大千坐庄,往往亲自书写菜单、亲自下厨,一展厨艺。九十年代以来,张大千菜单时常成为海内外拍卖场上的亮点和热点,应该讲这些菜单都是大千交友最好的见证(图11、12、13)。
大千一生交友无数,几乎没有敌人。大家知道,画坛中名家之间历来都有私人恩怨,彼此之间互相诟病,但张大千都能游刃有余、相融相洽,特别是大千心中始终是朋友至上,为人处世达到了一种极高的境界。这样的非常人,还有谁不愿意与他交往?还有谁不乐意为他办事?
在大千的传奇人生中,贵人友人不遗余力地相助大千的事也不少,如上世纪二十年代,有一次张大千与江紫宸比诗中,居然输掉祖上宝贝——晋王羲之的《曹娥碑》(抵1200两黄金赌资)。十年后,张大千母亲曾友贞在安徽郎溪病危,唤张大千至榻前,索观祖传之《曹娥碑》。大千推说放在苏州了。老母亲要他回苏州拿来。由于《曹娥碑》早已被江氏卖掉,张大千心急如焚,回苏州后将此事告知好友叶老,且心中为之悔恨不已。不料叶老听罢,即自指其鼻曰:“这个么,在区区那里。”张大千闻之喜极而泣,并立马提出三项交换条件:“一、如能割让,请以原值赎。二、如不忍割爱,则以敝藏书画恣其检选,不计件数以易之。三、如两俱不可,则乞暂借二周,经呈老母病榻一觀,而后归璧。”然叶恭绰对上述三条件一概不予考虑,并说,这原是张家祖上旧藏,太夫人又在病中,愿以原物归还,不取分文。张善孖、张大千两兄弟闻之泪下,趋前叩首拜谢不已。事后,张大千对人说:“恭绰风概,不但今人所无,求之古人,亦所未闻。”叶老困难时期,大千也屡屡通过各种方式给予相助。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张大千当时销售字画以拟、临古字画作品最畅销、最昂贵,并成为了大千主要经济来源。王蘧常先生曾在三十年代初苏州网师园问过张大千,为什么不多画自己的作品,大千说自己的作品价格卖不过临摹的古画,临摹的古画能卖一百、二百大洋,而这类作品多是通过京城好友——琉璃厂古玩字画商赵盘甫、萧静亭、韩博文、靳伯声、周殿侯等人给他销售,真可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当然,他的“假画”由于水平高超,现在依然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有不少还被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
1949年,当时尚在成都的张大千准备远走海外,那时飞机票可谓一票难求,其难度之大无需多赘,要不是贵人张群出手相助解决机票,那么,大千的后半生将重新书写。
1976年张大千从美移居台湾摩耶精舍后,台湾曾流传“摩耶精舍四大护法”之说,此为何人所封已不可考,但大千好友中羊汝德、沈苇窗、徐伯郊、黄天才四人确是大千先生后半生除亲人门生外最重要的“门下行走”,他们心甘情愿、尽心尽力地负责帮助打理大千的相关事务(图14)。其中人称“天公”的黄天才负责在日本的售画、采买等工作;沈苇窗在港先后创办《大人》《大成》两本文史掌故杂志,为中国文化事业留下了丰厚遗产,沈也是最捧大千之人;羊汝德则是大千在台重要经济支柱与摩耶精舍“总管”;徐伯郊系艺坛名宿徐森玉先生之子,在海外和大陆为大千先生奔走、售画。实际上,中国大陆徐伯郊、香港沈苇窗、台湾羊汝德及日本黄天才是张大千在海内外的四大代理人(图15)。
笔者认为,书画艺术乃小道,人生处世是大道,人们之所以喜好与大千先生交友来往,乐于为大千鞍前马后,除了大千画艺高超、学问深厚、健谈幽默、豁达慷慨、极重感情、出手阔绰外,关键还是大千先生格局大,气场大,因为一个人的格局和气场决定了他交友的广度和深度,就连一向性格脾气古怪,举动神秘莫测,不善与人打交道,不喜别人为他拍照的毕加索也被大千搞定。1957年已75岁的毕加索不仅在自己的别墅会晤、宴请了张大千夫妇,而且又是送画又是与大千夫妇多次合影留念(图16)。事后,张大千在回忆交往过的无数名人画家中,他对自己与毕加索的交往最为惬意,一生中引为自豪。同样,性格一向孤高清冷的“冬皇”孟小冬甘愿为大千先生二次破例的举动,也体现了大千非常人的魅力。据杜月笙家人回忆,1952年为送大千旅居阿根廷,早已不唱戏的孟小冬为大千破例开嗓,其反串《贵妃醉酒》让戏迷张大千过足了瘾,让在场的嘉宾大开眼界,这绝对是很大的面子,别人是根本请不动的。六十年代,孟小冬为宴请张大千又破了在外面吃饭的例。在杜家人看来,无论是开嗓清唱还是在外吃饭,也只有张大千的面子才能做得到(图17)。所以,格局大、气场大是大千无论走到哪里,都吃得开、行得通的至关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