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的流浪剧团

2019-06-11 11:32Young
中国-东盟博览(旅游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剧团流浪泰国

Young

我对流浪剧团一直有谜一般的向往,这情愫由费里尼、安哲、侯孝贤、贝拉塔尔那些人培育,《大路》《流浪艺人》《戏梦人生》《鲸鱼马戏团》……影像一遍一遍叠加,再加上罗曼蒂克想象,叫人嗟叹的命运,植入我的记忆。

小時候几乎没有看过戏。童子戏是家乡传统剧种,名义上为祈福消灾,实际上是老人们一项难得的娱乐,偶尔有剧团在小区的空地上唱戏。那凄怨的唱腔锋利无比,隔着窗子直击过来,罗曼蒂克情愫碎了一地。“妈,这唱的什么呀?”妈笑着说:“不太懂。”可见这方言戏的深奥。我不甘心:“外婆懂么?”“哪能不懂呢。”唱戏的人,伸手向前,一抖,再抖,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一发,老人的眼泪便要夺眶而出。真是人越老,共情力越高。如今,外婆已经去天上看戏了。而在小区唱戏的人,大概也是唱不踏实,戏台子直接搭在卡车上,来去方便,来去匆匆。后来我看的京剧昆曲,已经是舞台演出,跟流浪剧团没有任何关系了。曾经想拍一个地方京剧团的纪录片,事情黄了。艺人们走穴改行,我更是随波逐流,黄了就黄了。

在泰国东北部的清刊镇看了一场戏。也没看踏实,觉得新鲜,端着相机,台前幕后地跑。剧团的人默许了我的行为,兀自忙活,没空搭理我。我试着找个人说说剧团和戏码,言语不通,外行人看热闹。琼剧团,唱的海南戏,布帘上中泰双语,找的两个人不会说普通话,也许是海南移民后裔。也可能祖籍不是海南,不过是在剧团讨口饭吃。一辆大卡车,一辆金杯车,泰国牌照,应该是泰国的华人剧团。司机、厨师、服装师、乐师、音响师,再加上几个演员,可能十来个人。一个二三十岁模样的年轻人光着膀子在后台吃饭,其他人都要年长些。年轻人不愿学戏,剧团越来越老龄化,这是普遍的趋势。四五十个观众,孩子倒是占了一半。旁边有个小货摊,诱惑这些小主顾,卖彩虹棒棒糖、小糖人、戏曲脸谱面具、奥特曼面具,以及耍起来一点都不威风的塑料武行道具。

演出地点在本头公庙。清刊镇的本头公庙比较简朴,曼谷、清迈、素攀、素可泰、难府的本头公庙要气派得多。开演前,市民在庙里烧香祈福。戏台的对面搭了一个神台,有几幅字:乐人欣神,有求则应。有长者热情指点,我也上了三炷香,得了一支签,不知求什么,就求世界和平吧。剧团化妆台的旁边有一个神龛,团长模样的男演员毕恭毕敬给神龛上了香。我仔细瞧了瞧,神龛里有几个字:千里眼将军、顺风耳元帅。天色渐渐黑下来,演员们就着灯泡的光亮给自己上妆。我总觉得戏曲的妆面有不凡的意义,有了这个妆,便可以是他人,可以去古代,可以释放情绪,可以创造故事,在戏曲的程式里,也有很多现实生活比不得的自由。

晚上八点左右,正式开演,女演员着旗袍,男演员着长衫,一桌二椅,红色绣花桌围椅披,背后一张凤凰牡丹图,都是文戏,也没仔细听,只觉得女子泼辣,男子文弱,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也听得文静,小孩子吃着各自的东西,睁大了眼看。观众不止华裔,大家图个热闹,看戏不花钱,剧团应该是受雇于本头公庙。泰国14%的人口是华裔,华裔中潮汕人最多,其次是海南人、客家人、福建人,除了琼剧团,或许还有潮剧团、粤剧团、闽剧团,他们受雇于全国各地的华人寺庙,开着大篷车跑江湖,近乎我对流浪剧团的想象。或许他们是为神灵表演罢。我看童子戏,并没有什么温柔心情,只觉得这土戏声腔哀得很,不能亲近。昆曲行腔委婉细腻,流丽悠长,是十足的雅戏,但看这样的戏,难免有些拘谨。大概没有几个看客为了文化记忆走近戏台,我的心态也是洋人看京戏。对于老人来说,也许还有思祖怀乡的感受,或者只是单纯留恋旧事物。

戏终人散,走远了回头看,当时还觉得别有洞天的戏台只剩下一小抹,隐在渐渐黯淡的灯光中。

清刊镇,白天晚上都很安静,虽然有了几分清迈与拜县的模样,却古朴依旧,铺子招牌鲜有英文,招揽的多是本国游客。河畔是原汁原味的木结构建筑,人们过着自己的日子,还没有把生活出卖给现代旅游观光业。回去的时候,许多铺子打了烊,夜生活不丰富的地方,睡得香。我住的旅店,在河畔这条街顶头一栋,只有我一个客人。午间与黄昏,我就坐在阳台上看湄公河,河对岸就是老挝,近在咫尺,树木、山影、村庄。河里行的都是些小船,柳叶状的扁舟,两边兜风的货船,也不多。

湄公河沿岸,我最爱清刊,名字好听,住着舒服,居民有现代意识,又不失质朴。有时我跟主人家一起吃饭。屋里一只黑猫一只白猫,冷不丁蹿一下子,死去的几只猫做成了标本,还在屋子里陪伴着这家人。清晨六点,天已大亮,人们在家门口铺上草席,化缘的僧人到来时,献上糯米饭、饼干、牛奶。有时僧人端着化缘钵,对施主还礼诵经,施主闭目,双手合十,跪在草席上,场景很让人动容。

到彭世洛时,住在车站附近。正好赶上一个泰国戏班唱戏,是个古装滑稽剧。我很喜欢那两只木琴,两头高高翘起,像个摇床,槽架上列有21根木制音条,槌头像蘑菇,琴的两头还系着泰国国旗,演奏时,乐师表情肃穆。女演员丰满的身体被戏服紧紧包裹,色彩艳丽,饰物繁复。男演员也粘了长长的睫毛,描了黑黑的眼影,涂了鲜亮的口红和粉嫩的胭脂。人们蹲在马路牙子上,坐在地上,孩子满场跑。车站里的人陆续过来,又陆续离开,戏可以随便看,喜欢的随点钱。台前幕后隔着一张背景布,我站在这交界处,看着演员一个个冲出去,换了面孔,进入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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