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沁嶷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上完初二年级四班的心理课,我待在教室里,准备和一拥而上的同学们谈谈他们愿意和我分享的新鲜事,这已经是习惯,我很享受这样的课间状态。可是,当我还在同学问应答的时候,一个女同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陪着她向走廊走去。
第一次谈话只有短短五分钟,她个头中等,清瘦,戴着一副金属框的眼镜,整齐的刘海,背后是一个干爽的马尾。她说自己已经在网上查了资料,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精神病?我问她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声音慌乱,哭着描述:最近听到了不存在的、奇怪的声音,昨天自习课突然又听到一次奇怪的声音。我第一反应是必须安抚好她的情绪,不影响她接下来的课堂,便主动告诉她我会和她一起面对,预约好下午放学后咨询的时间。紧接着我需要先弄清楚“幻听”的原因?判断它是否是学校咨询的范围。
第一次正式咨询,我给她做了当前使用最为广泛的精神障碍和心理疾病门诊检查量表SCL90,测试结果显示她的总分、总分均分,阳性项目数得分均在正常值范围,单个因子强迫、焦虑、抑郁分值偏高,排除精神病。该女生能够主动寻求老师帮助,有较好自知力;困扰时间为1周,能够正常来校上课学习,社会功能正常,没有出现泛化,属于一般心理问题。是学校咨询的范围。
这次咨询她向我详细说明这些“幻听”的声音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四天前的傍晚一个人在家里房间内听歌;第二次是昨天下午在学校上自习课。我问她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持续多久?听到这些声音她会出现什么应激情况?她反馈说声音感觉从耳机传出来,听不清楚是什么声音,就突然的几秒钟,当时特别害怕,手心出汗,全身发抖,她一说到这里,情绪被唤起,又开始发抖,害怕地问我“老师,我是不是有精神病?”
简单的情绪安抚后,我们聊了一些来访者小时候和最近家庭生活中、学校学习活动情况。通过两次的咨询,收集了一些基本的信息:来访者小学之前和父母、爷爷奶奶一起住,小学后和父母一起住,父母有固定工作,家庭经济一般。从小成绩拔尖,经常得到父母表扬;初中后,成绩仍然保持尖子班前十,但没有考进过前三名。初中后很少得到父母学习方面的夸奖。来访者写作业很快,在学校利用自习课和部分课余时间就能把文字作业写完。从小学到现在一直保持固定的生活习惯:吃完饭和爸妈一起走大桥——聊天、散步。初一结束后的暑假(咨询前一个月)父母花三万块给她参加英国夏令营,上星期物理测试没考好,父母责备:“我们家又不是很有钱,这么贵的夏令营都给你去了,成绩不进步反而退步了!初二有物理了,不能去走大桥了,在家多做题,多背书,多复习!”咨询过程中女生反复提出“我爸妈说我为什么不像某某某那样学习,我自己也感觉自己不够勤奋”、“自己很害怕晚上一个人在家”。因为“不能走大桥”的事情和父母发生激烈争吵并对初二物理成绩始终充满担心。在学校经常听见老师说“初二是分水岭,初一学习好的初二不一定好!写作业、背诵复习、预习到10点是正常的!”而一个人留在家里复习的时候,她常常在听歌,看课外书,有一晚突然听到耳机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吓得她全身发抖,手心冒汗。
长期的学校心理咨询工作,遇到过不少出现过“幻听”的学生,概不能一听到“幻听”就贴标签。引起幻听最常见的原因除了听觉中枢障碍或精神病之外,正常人在过度精神紧张、疲劳、高烧、缺乏睡眠等情况下也会诱发偶尔的幻听或者幻视。
咨询中为了避免被来访者的情绪带着走,钻到死胡同里去,咨询师必须对来访者的问题进行正确的概念化。什么是“个案概念化”呢?个案概念化(caseconceptualization)是指咨询师依据某种心理咨询理论对来访者的问题进行理论假设。具体来讲,针对来访者的问题要获得哪些信息,如何获得信息并加以有意义的综合,如何利用信息进行临床预测和假设,从而由这种判断或假设进一步形成咨询计划的雏形。这是对来访者问题诊断评估与干预之间承上启下的重要步骤,既是对评估获得信息的整合,又是进一步干预的基础。
综合来访者提供的信息,依据精神分析理论对个案进行理论假设。来访者到初中仍能保持在学校完成全部家庭作业,期末考试班级前十的优异成绩,是一个效率高,有规划,学习能力很强的女孩。对她而言,问题的关键:不是一次物理成绩考不好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走大桥”的问题,而是父母怀疑她的学习能力,她内心非常愤怒但“超我”又不允许,只能压抑到潜意识里。于是出现一个人在家复习就听歌、看课外书的行为,但这样违抗又使得她十分内疚,内心深处一直有强烈的心理冲突。其实,她选择私自改变违背父母安排的復习策略,才能使来访者的自我概念统一起来,建立自我认同感。因为它需要用学习成绩证明自己的能力,目前没有得过全班前三名,物理考试又考砸,长期精神高度紧张,学习焦虑导致“耳机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从认知疗法对个案进行概念化:认知心理学家将常见的核心信念分为无能类、不可爱类和无价值类。从认知疗法来看,来访者的核心信念有无能类的核心信念,“我无能,我不够好(根据成就)”,来访者的核心信念是“我不够能干,考不进全班前三。我是个失败者。”在小学时,由于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还是积极信念占优势,但进入中学后,因为身边的同学都是各个小学选拔出来的优等生,自己不再能够始终像小学一样名列前茅,消极的信念显现出来,尽管来访者努力把更多时间放在学习上,但是物理考试却没考好,越来越感到焦虑。这种观点因为父母对自己的高要求,尤其在与他人竞争时,父母希望来访者成绩能超过对方,父母对来访者的期望(来访者已经内化成自我要求),促使来访者自动化思维“如果别人比我强,就说明自己不够勤奋,不够优秀”就会出现。长期处于这样的内心冲突之中,导致“耳机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表面看来,这位来访者因为出现幻听担心是不是有“精神病”,通过个案概念化发现来访者的核心问题却是考试焦虑,对自己学习能力的不自信。因为家长对她成绩下降采取的施压、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诱发她内心的冲突。但是,个案概念化并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随着咨询的进展,不同的来访者因为和咨询师建立更为牢固的信任关系,可能会暴露更多的重要信息或者揭开之前故意隐藏的信息,所以案例概念化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咨询目的和计划随着案例的推进也会相应地改变和修正。
“因此,对个案进行的概念化从本质上说是咨询师对来访者核心信息、关键信息的收集和归纳,对这个案例有一个完整的把控。个案概念化最终考察的是咨询师对来访者问题结构的思考方式,整合分析问题的能力,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成长过程中必须加强训练的必备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