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急诊室一夜看遍人生百味

不老的树

搞笑的

晚上六点，我刚交完班，屁股还没挨着凳子，一个年轻小伙拿着挂号条放在我面前。

他说：“医生，你看我头顶怎么秃了一块？”说着他低下自己的头。

我看了一眼说：“你这个明天白天去皮肤科看。”

他说：“皮肤科下班了，你就帮我看看吧。”

我说：“首先这里是急诊，你这个不属于急诊范畴，而且皮肤科的东西，我们也不懂。”

“你不是医生吗？怎么连这点小毛病你都看不了，我等了一个小时，你一分钟就把我打发了，买个手机充电五分钟，还能通话两小时呢。”

我……

“你没给我看病，挂号费能给我退了不？”

“不可以。”

在急诊有一种急，叫病人觉得我很急。

“医生，你赶紧给我开个药。”

我问他，“你急什么？”

他说：“着急回家吃饭啊，六点了，你不饿吗？”

我说：“饿啊，可你给我时间吃饭吗？”

他说：“你们医生还要吃饭的？”

我……好吧，我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晚上七点，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出现在急诊室，“医生，医生在哪里？快来救救我，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护士赶紧把他安排进了外科诊室，在诊室里，医生让他把手拿开检查伤口。

病人却说：“等等，等我先自拍一张，发个朋友圈。”

医生问：“怎么受的伤？”

病人说：“跟女朋友吵架，她不让我喝酒，我非要喝，我说你有种用瓶子酒瓶砸我，结果她真就砸了……”

不作不die的

晚上八点，120送来一个喝农药自杀的。

送来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随车医生说，在江边喝农药自杀，喝到一半不想死了，自己打的120，说着他把瓶子给我看，“就是普通的除草剂，而且是三无产品。”

老人来的时候意识清醒，护士让他张口，要给他插管洗胃，老人闭着嘴，倔强着不肯张口，非要警察先给他把自行车送过来。

护士劝他，“现在是自行车重要还是命重要？”

老人说：“自行车重要，没有自行车我回不了家？”

护士看着老人空着的左侧袖子，一脸惊讶地说：“你一只胳膊还能骑自行车？”

老人不吭声。

我说：“药你都喝了还怕洗胃？”

“洗了能怎样？不洗又能怎样？”

“洗了你十年后还能见到我，不洗估计就只能上面见了。”我用手指了指天。

“要去上面做手术啊？”

“天堂。”

“洗！”

听老人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问老人，“老人家，您是哪人？”

老人说：“湖南的。”

“湖南的，您常住武汉啊，家在哪里啊？”

“我不住武汉，我是湖南人，住湖南。”

“那您怎么想着跑到江边喝药呢？”

“我不认识路，看见江，我就顺着江边骑，骑到那累了，就停下来了。”

“那药呢？”

“路上随便买的，喝到一半想到我有事情还没做，还不能死。”

听到这，我有些哭笑不得，敢情你千里走单骑就为了喝药。

“您有没有家属？联系方式告诉我一下。”我小心试探。

“没有，就我一个人，要钱没有，要命半条。”老人赌气地说。

“没人要您命，让你儿子或女儿来，我要跟他们谈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我耐着性子向老人解释着。

“没有，就我一个人。”说完，老人自顾自地躺下，不愿再多说一句。

晚上九点，来了一个拿着手机百度之后来看病的，“我没事拿手机在百度上对照了自己的症状，而且已经找某医生看过了，你不要想骗我做那些多余的检查。”

我笑了笑没吭声，心里想生病找百度，至少癌起步。

果然他说：“百度上说我有那个胰腺癌症状，你就按我说的方法治。”

此时，我内心的旁白是，一上知乎全是病，再看百度坟已定。

鸡飞狗跳的病房

晚上十点，急诊室大厅来了三个醉酒的过来醒酒，三个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看见女病人或女家属，就喊妈妈桑，看见护士说，这个制服诱惑我喜欢。走廊的门挨个打开看一遍，到处找自己在KTV的包间。

晚上十一点，警察那边终于找到了喝药老人儿子的联系方式。第一个电话打过去，“您好，这里是武汉某医院，你父亲在我们医院……”“你诈骗电话吧，你爸才在医院呢。”说完那边挂断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先别挂电话，我们真是医院的，你爸现在在武汉，他喝药自杀，你赶紧过来。”

“骗人有点技术含量行不？我在湖南，我爸怎么可能跑到湖北，而且还是去自杀？你爸怎么不从湖北跑到湖南自杀？”还没等护士开口，那边再一次挂断电话。

第三个电话打过去，那边直接拉黑。

没办法，换个电话继续打，“不信，我让老人跟你通话。”护士拿着电话给老人，想让他开口说几句话，以此来证明我们的身份。

但是老人紧闭着嘴巴，就是不肯开口。

有家属突然说：“可以加个微信，视频一下不行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护士当即加了老人兒子的微信，视频通话之后，确认是自己的父亲，儿子说马上过来。

晚上十二点，热热闹闹的急诊室，终于有了片刻安宁，我拿出饭盒，准备吃晚饭。饭吃到一半，120的急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来了一个胸痛的女患者，家属说胸痛了一个多小时，心电图显示可能是冠心病，我正在和心内科医生会诊，病人突然发生室颤。

我们赶紧组织抢救，正当一群人手忙脚乱抢救病人时，病人的老公突然趴在床上抱着病人大哭，“亲爱的，你不能死啊，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几个护士赶紧把家属往外拉，家属悲痛欲绝的声音真是气壮山河。

半个小时后，家属拿着花圈和横幅出现在医院里说：“医生草菅人命，哭诉好好的人到了医院就被医生给治死了。”护士把他带到病房，他老婆好好地躺在那里。

护士说：“请问，好好的人需要坐着救护车来吗？”

男人低着头再也不吭声了。

人生百态

凌晨一点到四点，分别来了一个看感冒的和一个咳嗽两个星期的，还有一个在酒吧上班，下班之后顺便来看病的。

凌晨五点到六点，我终于小睡了一个小时。

早上七点，老人的儿子出现在医院，说是连夜开车过来的。看见儿子老人耷拉着脑袋，完全没了之前的霸气，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个做错事等待被家长批评的孩子。

“你怎么跑这来的？”儿子气急败坏地问老人。

老人不敢吭声，把头缩进被子里。

“你还喝药？真是越来越能耐，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老人儿子的出言不逊，惹得周围一片争议，有人说肯定是你对你爸不好。

伺候完老人吃喝之后，儿子过来跟我谈老人的病情，听说没什么大碍，随时都能出院，我看见他原本紧张的心情有所平缓。

我忍不住问他：“你爸几天没回家，你难道不知道吗？”

儿子一脸委屈地说：“我实在是拿我爸没办法了，我妈去世之后，我就想把他接到城里去住，但是他今天放心不下后院种的菜，明天担心下雨老房子会不会漏雨，经常一声不吭自己跑回老家，害我满世界找人，回老家一看，他坐在院子里睡着了。”

“他老说城里人多、车多、路多、他记不住路找不到家。他嫌闷，嫌没人跟他说话，可我们得上班啊，动不动还得加班，哪有精力跟他讲话。”

“前一段他死活不肯跟我去城里，还买了几只羊在老家养着，有一天，他带着羊去吃草，结果被羊绊倒，摔进了路边的水渠，好久才被人发现。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的羊全卖了，我以为没有羊了，他就会跟我回城里，谁知道他跑出来了，还跑得这么远？”

护士走到我旁边开玩笑地说，这算不算一群羊引发的千里走单骑？

七点半，我准备交班的时候，警察送过来一个老人，说是走在路上晕倒了。

我靠近老人准备查生命体征，老人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说：“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撞倒的……”

我……

早上八点，我交完班准备下班，喝农药的老人被儿子扶上车准备带回老家治疗。

这一天是武汉少有的好天气，湛藍的天明亮到晃眼，洁白的云朵漂浮在空中。医护人员已经交接完毕开始忙碌，急诊室的一天又开始了。